第二章 紫竹园 (39)追瞎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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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热血青年已经商量好,从重庆坐轮船到上海,从上海到香港,然后才到解放区。离行程还有几天,天赐的心中装满了对竹梅的深情,对父亲的牵挂,也装满了对《梦江南》的各种猜测,更有即将奔赴抗日救国前线的亢奋。
竹梅则满心都是天赐即将离去的忧郁、惆怅,她赶着为天赐织围巾。在她的心中,早已描绘出了这样一幅图画:天赐围上她亲手织的浅灰色围巾,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向着家乡凝望,微风将他的围巾吹起,她的思念就同这微风飘向他,去亲吻他的眼睛,抚摸他的肌肤,全身心地将他紧紧拥抱,同微风一起把自己全部的爱献给他。
今天天气很好,透着夏季里少有的凉爽,树叶精神着伸直了腰,阿婆弯弯的嘴角荡漾着无尽的惬意。天赐在竹园里找到了竹梅,看见竹梅正在那里发呆。
他没有叫她,躲藏在一簇紫竹后,高声地朗诵徐志摩的诗:“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朗诵到这里,天赐有意停了下来,竹梅早已来到了他的身边,竹梅又接着朗诵:“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两人心有灵犀般地共同朗诵:“……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朗诵完了,两人相望着深情地轻轻牵住对方的手。天赐又在竹林中做出教授的样子,渡着方步,咬文嚼字地说:
“这‘轻轻的、西天的云彩、河畔的金柳、夕阳中的新娘……,’等等等等,带给人的都是伤感,悲伤之气太浓了一点,不过……”
“不过我就喜欢这种伤感,喜欢他的真挚、浓郁、隽永,在他的这首诗里,只要挥一挥手,留下的全是离愁……”竹梅真的不无伤感地抢过来说。
“梅,我真的好希望你现在就是我的新娘,我只要挥一挥手,就可以把你带走。”
“你又乱说。”竹梅娇羞地扑进天赐的怀里。
“哈哈哈,我们两个可以开个诗歌朗诵会了。”天赐说。
“一定奉陪。”竹梅自信地说。
“好,一言为定!只是今天不行,我们上街好吗?”天赐说。
“好,我好久没上街了。你等一下,我要换衣服。”
“遵命!不过,请小姐快点哈!迟了本公子可不恭候了哟!嘿嘿……”
“那就请公子悉听尊便吧!本小姐可没有那么大的面子!嘻嘻……”竹梅调皮地给天赐扮了个鬼脸。
竹梅穿着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出来了,裙子很合身,使她凹凸有致的身躯更加的引人注目,白皙的皮肤配上淡绿连衣裙,像被一层层绿色包裹着的才出土的竹荪,让人眼前一亮,乌黑的秀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倾泻到美丽的胸部就嘎然而止,仿佛是美丽的流水留恋着巍峨的大山。
竹梅娇好的容貌,婀娜的身材,高雅的气质,叫天赐看着神往,他深深地陶醉在她的美丽之中,不但他痴痴地看着她,一路上也引得人们不断回头,还有不懂事的小孩一直追着看,好像在看一朵百看不厌的鲜花,竹梅幸福地依着天赐,对孩子们的追逐报以理解友好的微笑,还从包里捧出糖果散给他们,对他们说:
“去玩吧,姐姐有事,别跟着,姐姐有事要办哈。”
“姐姐,再见!”孩子们争着同她告别。
“弟弟妹妹再见!”
“你真漂亮!心地真善良!”天赐深情地夸赞着竹梅。
竹梅伸手牵起天赐的手,那只宽大的手带给安全和适意,幸福的涟漪涌上心头,白皙的皮肤立刻变成了一朵含苞欲放的玫瑰,她多么希望天赐不要走,就永远这样同她相依相偎呀!
来到集市,这里真是人山人海,挑箩筐的,背背兜的,牵猪的,带羊的,大姑娘小伙子,白发苍苍的老人,活崩乱跳的小孩……,什么人都有,有人叫着“让开让开,我挑着鸡蛋。”又有人叫着“闪一闪,闪一闪哟,我挑的是大粪,别弄脏了你的衣服哟。”上当的人咧嘴傻笑,识破了的人只是稳在他的前面,叫他也只有一脸苦笑。
他们穿过牲畜市场,又来到了竹市,天赐一路上东张西望,东盯西盯的,好像在寻找着什么东西或什么人。是的,他这几天都这样,有事无事的往集市上跑,哪里热闹就往哪里钻。他长久地守候在曾经遇见《梦江南》的地方,他希望在那里能再一次遇见那个小贩,可是他一次次地失望而归。但是他并不放弃,他下决心,只要他还在这镇上一天,他就要找一天。
这是一个没有铺面的街边老房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里只是住着普普通通的座家户哩。其实不然,进了这个门,你才会知道这里的堂子深得很。门口连着幽深的巷子,在幽深的巷子中,有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是一个单独的吸烟房。每个吸烟房安放两张对称的吸食鸦片的通铺,每个通铺可以躺得下5个人。走完幽深的巷子,进入大堂。
大堂里乌烟瘴气,人声鼎沸。人们围着几张桌子大声地吆喝着,有掷骰子的,有押牌宝的,还有博彩的……,他们嘻嘻哈哈,嘻笑怒骂,暗递眼色,各种手段无不用尽其及,赢了的得意忘形,输了的生气带怒,骂着粗话,甩着桌椅板凳愤愤而去。

靠角落的那张桌子闹得最是厉害。
只听得骰子在空中发令人提心吊胆的声响,最后“啪”地一声倒扣在桌面上。
“我押大!”
“我也押大!”
“我押小!小!”
……
“啊!大!是大!老子赢了!老子也该赢了!”五大三粗,腰肥腿壮的何黑痣大声吆喝,满脸血红,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冲上集中在了脸上。
“嘿,嘿嘿!老大今天赌运好好呀!”一个尖嘴猴腮的小个子讨好地说。
“哈哈,只要老子赢了,在座的兄弟们今天见者有份,都有牙祭打哈!”
“哎呀!怎么又是大呀!老子今天硬是霉登了,算了!算了!不赌了!”
“嘿嘿,瞎子,怎么不赌了,来呀,下注!”老大叫喊着。
“来呀!瞎子,你怕过谁呀!你娃娃这几天腰包硬匝得很,怕谁呀!” 小个子一边说一边对老大挤眉弄眼,老大也朝他努嘴。
“是呀,你娃娃还欠着老子的,今天要是不陪老子玩个高兴,老子就新账老账一块算!哼!”何黑痣话中有话地说。
“下注就下注,谁怕谁了!”
被叫作瞎子的人心中明白,眼前的这个何黑痣、老大,不是他惹得起的,好不容易有了几个钱,看来也只是过门财神了。他自己听出了何黑痣的话外音,不继续不行,自己又终于经不住鼓动诱惑,说不定自己还有机会把输出去的赢回来,所以,他又加入到赌博中去了。
却说这个被叫着瞎子的人,正是那天在集市上卖《梦江南》的小贩,人们叫他瞎子,并不是他真的瞎,而是他的眼睛有点小,看东西时眼睛又爱眨巴的原因。
瞎子真的又输了,这几天趁着有钱,他很很地过了一把赌瘾。先还可以,不知怎么越赌越霉,每输一把之后总想着下一把总不会再霉了,又输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赌都赌了,那就赌个痛快吧,输都输了,也就输它个一清二白,干干净净吧。
此时的瞎子,摸着衣兜里那两个已经捏出汗的铜版,下了最后一注,心想这次老子要大了,***,这几注都押在小上,莫不是他们弄了什么手脚吧。管它的,就这一把了,说不定老子要把本钱赢回来,说不定这一把要翻稍,说不定还要……
“大!大!大大!老子押大!”瞎子使劲地叫着。
“小!小!老子这次押小了!” 老大一边做眼色一边大声地叫。刹时,侧边看热闹的、押注的、“大大大……”、“小小小……”地吼作一团,只听得“啪”地一声,盒子倒扣在桌面上,慢慢地,盒子揭开,骰子点数清清楚楚地露出来,全是清一色的一、二。
“哎哟,我的妈呀!”瞎子一付哭腔。
“哈哈哈……”老大的一阵狂笑。
“来!来!来!接着押!接着押!”庄家得意地盯着瞎子大吼着。
“哎哟,老子不来了,没钱了。”瞎子有气无力地说。
“你娃娃真不经赌!你有几个钱,还敢上这里来。哈哈哈……”老大又是一阵狂笑。
“祖宗,你给口烟抽吧。”瞎子对走过来的老板说。
“去!去!一文不值的穷光蛋还想抽烟。”老板不屑地说。
“哎哟,我说祖宗,你怎么这样说,这几天我可是没少给你钱呀,全是现钱,我差过你一分吗?”
“算了!算了!小三,过来!”老板吆喝跑堂的。
“来了,来了,什么事。”小三把毛巾往肩上一搭,站到了老板面前。
“带他到前房去,给他点,不要给多了,他没有钱了,给他记着账。”
“好的。”
瞎子跟着小三机械地朝前走着,脑海里全是一片“大!大!大!”的吼叫声,他仿佛觉得自己在吼着“小!小!小!”,仿佛觉得自己真的变得小小小了,小得成了一粒粒的骰子,钻到摇筒里,将所有的骰子都变小了,“哈哈哈……,我赢了!老子赢了!”可是他飘渺的声音并不被别人听见。
他跟着小三来到前房,一下躺倒在烟床上,还没等到小三伺候好,他就仿佛已经开始飘渺起来了。
已是正午时分,少有的凉气已经荡然无存了。赶集的人们已办完了事,大多已经回转了,集市上的人已显得稀少了,在眩目的阳光下,天赐看见一个人正朝这边走来。
“钱呀钱,命相连,有了你呀多方便,没有你呀……”
瞎子哼着小调,一摇三摆,让人觉得好生面熟。对!就是他!那个小贩,那个卖《梦江南》的小贩!天赐全身热血沸腾起来,像等待目标已久的战马,刹时发现了目标,不顾一切地向目标奔去。
此时,瞎子也发现了天赐,输得两眼昏花的他,抽过大烟之后也完全清醒了,他察觉事情不妙,转过身就是一阵狂奔,天赐哪里肯放过他,一路追将而去。
“竹梅,你先回去,我等会就回来。”天赐在奔跑中回过头对竹梅大声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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