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紫竹园 (37)又见<梦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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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邃而悠远。皓月瞪大双眼笑看人间,紫竹园微风轻拂,没有了白天那鼓躁的蝉鸣,更没有了那令人恹恹欲睡的烈日,只有偶尔的几声蛙鸣,仿佛才能打破这黑夜的寂静和神秘。
汪祥麟坐在静静的庭院中,摇着一把大蒲扇,想着周同仁到重庆西南商会长陈大那里去的事,心情很不平静。是该回来的时候了,怎么还不回来呢?陈大对他们这次要参加参加S国T市举行的世博会会持怎样的态度呢?
“老爷,周同仁来了。”刘嫂来报说。
“快请!快请!” 汪祥麟将蒲扇往空中一扇,激动得身子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祥麟兄,深夜造访,多有打扰啊!”
“不客气了,快说,陈大怎么说?”汪祥麟直奔主题。
“周老爷请喝茶,老爷请喝茶。”刘嫂将冰糖菊花茶恭敬地放在他们各自面前的茶几上,然后悄然无声地退下。
“陈大说,现在处于世界大战期间,各个国家都不太平,说S国T市要举办世博会完全是谬传。再说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的最后一次世博会吧,那是1939年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的,它的主题是——明日新世界,重点登台亮相的是尼龙、录音机、塑料、电视机等新技术产品。所以说,假若这次的S国T市世博会是真实的话,我们的那些竹玩意儿也难登大雅之堂啰。” 周同仁说得有些沉重,这动荡不安的局面也让汪祥麟感到心痛和失望。
“时代是在进步,新科技也在不断发展,我不排斥拒绝新事物,但我们优秀的文化也不能摈弃呀!” 汪祥麟由心痛失望进而悲愤地说道。
“算了吧,你明天就把我们所组织的货全处理了。该退的退,该卖的就卖吧,把损失减到最小。”汪祥麟最后只有无奈地说道。
“好吧,我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望着消失在夜幕中的周同仁,汪祥麟不禁想起他们共同打拼的点点滴滴,这是一个多么好的人啊!
月色皎洁,仿佛照着汪祥麟满腹的心事。中国几千年的封建历史,给本来启步较晚的民族工业的发展就造就了重重阻碍,从明清时的萌芽一步步走来,经过了几代人艰苦卓绝的斗争,来自民间意识的阻碍,官方的阻碍,国际形势的压力等等,可说是步步艰难、举步唯艰啊!
回到寝室里,少奶奶正认真地读着一本古典小说。汪祥麟轻轻地走到她的背后,搂抱着王茜,他的脸轻擦着王茜柔香的黑发。
“茜,我们今晚看看那个东西好吗?”
“怎么突然想起要看看你的宝贝了?”
王茜对汪祥麟所指的那个东西是心知肚明的,那是个装满他的心酸,也装满他的心事和希望,除了周同仁外,从不为外人所道的宝贝疙瘩,即使在他的宝贝儿子汪天赐面前也从未提起过半个字。
祥麟并不回答,端着煤油灯就朝厅堂走去,王茜在后面紧跟着。把灯交给王茜,端来竹梯,安放在厅堂正中神龛的下面,爬上梯子,在竹公神像(这是既能保佑竹类良好生长,又能保佑竹农和竹工艺者们行好运得吉祥的神)后面,找到不易被人发觉的暗盒,伸手从暗盒中取出了一个盒子,他很小心地吹试着盒子上的尘土,待他觉得包裹盒子外层红布已经没有灰尘了,才抱着盒子小心翼翼地下来。
“我看看。”少奶奶有些着急地想看那盒子,老爷万事都依她的,这次却没有递给她,少奶奶也不强求,宽容理解地偷偷笑了笑,紧紧跟在老爷的身后。穿过厅堂,来到祖先牌位前,烧香添蜡,虔诚跪拜。
“各位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孙汪祥麟无颜面见各位列祖列宗,没能找到那一幅图,是我一生的遗憾,我发誓一定要找回那一幅,否则我将誓不为人!”说完之后才庄重地打开那个带着神秘色彩的盒子。
当周同仁来访时,天赐正徘徊在看似万籁俱静的庭院中。他一会儿多愁善感地遥望着牛郎织女星,一会儿又愁绪满怀地走向竹梅的窗前……。
在竹梅的窗前站了许久,不知她是否睡了?不知她是否也在这如水的月光中想着她的亲人?多想拥着她、吻着她,在这美好的月色下度过每一个分分秒秒啊!多少次天赐将举起欲敲窗子的手又轻轻放下了。不忍心打扰她,强压住对竹梅的强烈思念,天赐又独自心痛着往回走。
父亲窗里透出的明亮灯光,让他收住了回去睡觉的脚步。父亲一定还没有睡,去同他老人家谈谈,谈谈那天同竹梅在集市上遇见的《梦江南》竹编图,谈谈自己要弃笔从戎……。他已有好长时间没有同父亲好好谈谈了,他觉得有好多话想对他老人家说。听刘嫂说,他老人家好像已经准备要给他和竹梅完婚了,天赐觉得现在还不是结婚的时候,等打败了日本鬼子之后再说完婚的事吧,不知他老人家会不会有异议。

想着想着就走进了父亲的屋里。此时,父亲和少奶奶正全神贯注于他们的事情上,并没有发现天赐的到来,但父亲拿镇宅之宝的全过程都被天赐看在眼里,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父亲的那个镇宅之宝怎么似曾相识呢?啊,对了,那不是《梦江南》竹编图吗?!这图怎么会在父亲手里呢?那天不是在集市上吗?不是在那个小贩手里吗?后来又介入了那个美国人,还介入了那一伙地痞无奈,现在也不知《梦江南》落到谁的手里了,怎么会在父亲这里看见《梦江南》?难道一向追求事业,刚直不阿,不为权贵所折腰,他一向爱戴敬重的父亲会与那些人有染?想到这里,他不但百思不得其解,而且还大吃一惊,心中顿时升起一种难言的痛苦和失望!
他激动而沉重地走出房间,跑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几瓢冷水把自己从头到脚地冲了个透湿,又“啊!”地一声大叫冲到园子中。
一股凉风吹来,吹在他透湿的身上,也吹冷了他燥热激动的心,他慢慢地镇静下来,他在庭院中走了好几个来回,没有多长时间,他却觉得过了几个世纪,两个不同的父亲在他的眼前交错晃动着,最终是本来的父亲站定在天赐的脑海中。他最后下决心要去见父亲,他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是啊,就此作罢不是他天赐的性格。
“谁?” 就在这时,父亲出来了,月光下的他让父亲警觉地大声问。
“是我,爹。”
“是赐儿呀,我当是谁哩,怎么还没有睡呀?有什么事要给爹爹说吗?”
“来,爹爹正有事找你。”
“儿子,你怎么弄成这样?”看着一身透湿的儿子,汪祥麟不解地问。
“哦,我……我刚才太热了,就让自己冲了个痛快。”天赐隐藏着心事,编着谎敷衍着父亲。
“你也是该成家立业的年龄了,凡事也该注意自己的形象了。”汪祥麟有些不悦地说。
“哎呀,年青人,火气大,这样来得更痛快一些。”王茜笑呵呵地说。
“说得也是,去吧,把衣服换了过来,爹爹有话要对你说。”
“嗯。”
天赐换了衣服,心情平静多了。父子俩进屋坐下,如洗的月光从雕花的小竹格窗挤进屋来,屋里静得掉根针都听得见,少奶奶王茜给他们分别倒了一杯热茶。
“谢谢母亲!”天赐有礼貌地说。
“看过这东西吗?”父亲拿出那幅《梦江南》。
“看到过。”天赐平静地回答。
“什么?!你看到过!?在什么地方看见的?!不可能!不可能!!”
这次是父亲吃惊得不知所措,他连连说着不可能,不停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对平静如水、并不吃惊的天赐大惑不解。要知道,这可是中国半个世纪以来的不解之迷呀!
“告诉爹爹,你是怎么看到这幅竹编的。”汪祥麟瞪着一双大眼睛。
天赐把那天同竹梅逛集市时的所见所闻全部讲给了父亲。
“哦,还来是这样,这么说来,那幅1914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勇夺金牌的《梦江南》竹编图就在本镇呀。” 父亲自语般地说。
“应该说那时在本镇,现在就不一定了。可是爹爹,你怎么也有一幅这样的竹编图?并且完全是一模一样的。”
“这两幅竹编图尺寸大小是一样的,做工也完全一样的,并且出自于一个竹工艺人之手,但它们又不完全一样,它们是两幅互为相补的竹编图,每一幅图都是另一幅图的一半,只有当两幅图完全拼合在一起时,才是一幅完整的《梦江南》竹编图。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就连1914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上勇夺金牌的《梦江南》竹编图也只是一半而已。”
听爹爹这么一说,天赐的心显得有些紧张起来,他隐约感到爹爹的心中装着一个秘密,一个长期以来压在他心中的秘密,而且,这个秘密马上就会大白在他汪天赐的面前。同时,他感到自己的确错怪了爹爹,他内心深处升起对爹爹的深深歉意。好在爹爹并不知道,他又为此而窃窃暗喜。他在心中暗说:“上帝啊,原谅你不懂事的子民天赐吧!爹爹呀,原谅你不懂事的儿子天赐吧!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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