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24)唐卡和陈严木初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在陈严木初亲自导演了官寨闹鬼后,他就没有来上课了。
官寨闹鬼之事我曾错误地认为它永远会成为我们心中的秘密,它会烂掉在我们的肚子里,直到我们最后死去。可是,大家都经不住大人们的威逼利诱,最终真相大白,而且这么快就真相大白了,三朗彭初被吓出的病都还没有好就真相大白了。
三朗彭初的父母找到陈严木初家里来了,说他们的儿子不但受了惊吓,而且请喇嘛也花了不少的钱等等,言下之意很明确,只要求要一个结果。最后是银匠答应帮他们家免费打制一把铜壶和一些小饰品才把三朗彭初的父母搞定。从圆根事件开头到官寨闹鬼结束,事情到这里算是完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争气!”客人走了,银匠气得拾起地上的一根柴棍子,高高扬起,凶狠地做出追打儿子的样子。
“阿爸,你打呀!你打呀!”陈严木初一点不怕他的阿爸,他东躲西藏、跳上跳下地躲避着阿爸看似凶狠的追打。
“有本事你就站住别跑,看我打不打!”银匠看儿子的滑稽调皮样,差点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舍得打吗?把我打成傻子了,谁还可以学唐卡呀?” 陈严木初不断同他的阿爸兜着圈子。
陈严木初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挨过打。每次惹祸,阿爸阿妈都自己伤心,嘴上教育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但要说动手打,还不就是做做样子吓吓而已。
“哎,你这孩子,不知什么时候才懂事!”银匠无奈地甩掉手中的柴棍子,独自生着闷气,坐到园中的阳光下抽烟去了。
陈严木初从小就聪明调皮,并且有表现的**和天赋,对唐卡尤其热爱。让陈严木初学唐卡,是他外公临终前的遗愿。
今天下午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遇见了陈严木初。
“你不来读书,怎么躲这里?”
“我在等你。”他边说边把一个匣子塞到我手里。
“是什么?”
“打开看吧。”
打开匣子一看,让我惊呆了,那是几张只有火柴匣子那么大、我曾经想拥有的精美唐卡画。我敢说全寨没有几个人见过这么精美的唐卡画。
这是他阿妈精心收藏的唐卡画,那次到他家,陈严木初偷偷给我看了他们家的祖传宝贝——唐卡画。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几张画工精湛、色彩斑斓的《滴水观音》、《雪域风情》和《妙音天女》。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几张呢?”我吃惊地问道。
“你在我家看到它们时,我就知道你喜欢它们了。”他得意地对我说。
“这可是你家的宝贝,我可不敢要。”我把匣子还给他。
“为什么不要,你不是喜欢吗?”
“又是你偷出来的,你阿妈知道了会打你。”
“不是偷出来的,是阿妈给我的,她说我喜欢唐卡,叫我好好学。我要走了,我把它送给你。”
“你不是也很喜欢吗?你自己留着吧。”
“是啊,我是很喜欢。但最喜欢的东西应该送给最喜欢的人。”他说得很真诚,全然没有他平时的调皮玩世样子。
“格格,我要走了。你收下吧。”他见我不收,急得拉起了我的手。
“不读书了吗?为什么?”我很舍不得他走,我竭力掩饰着自己想哭的心情。
“不读了。我要去学画画呀!”
“画什么画啊?”
“唐卡画。”
“到哪里去学?”
“到西藏去学。”
“那里有好远好远啊,听说好多去西藏的人,都死在半路上了。”我的声音有点颤抖而伤感。
“他们是去求神的,心要诚,并且还要一路磕着长头去,有些身体不好的就死在路上了。”
“你们可以骑马吗?”
“当然。”
“西藏离这里有好远好远,你能告诉我好远好远是多远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有天边那么远吧。”
“如果我到了天边,我就能找到你吗?”
“天边有好远好远啊,你到不了天边的。”

“不,我想你了的时候我就要到天边找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终于哭了,陈严木初替我擦着眼泪。
我知道陈严木初喜欢唐卡,他们收集和保留了多年的唐卡,大的有半间屋子那么大,小的有巴掌般大,还有更小的就像他今天送给我的这几张,只有火柴匣子那么大,它们都是画在纸上、布上或羊皮上的。陈严木初的阿妈把它们像宝贝似地收藏着,她说那是她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比有些寺庙里的唐卡漂亮多了,他们家祖宗八代就是画唐卡的,只是到了陈严木初阿妈这一代,没有了男孩,画唐卡在他们家才失传了,现在陈严木初要去继承了。
陈严木初走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我将匣子紧紧地贴在心窝里,心中的悲哀深深地折磨着我。
我曾经放走了他的田鼠,他至今还不知道。玉米地里我们曾经共同喜欢过的那片云,他会记得吗?……,我不能上前拉住他的手把他留下向他诉说,我只能在心中暗暗地哭泣: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风停了、云散了、
那颗孤独的心在说,
我是你丢失的那朵云彩呀!
为什么要离开?
为什么要离开?
树枯了、泪干了
秋末最后那片落叶,
却正在讲述玉米地里的故事。
……
第二天早上太阳刚刚照在雪山顶上的时候,陈严木初出发了。全寨子的人都去送他,这是我们寨子里多年没有过的大事。
陈严木初骑在高大漂亮的大黑马上。这是一匹能走远路的好马,一身漆黑的毛在阳光下闪着熠熠的金光。它像陈严木初一样的调皮,探着头,用它的后蹄刨了刨从它身边走过的草地藏狗,被招惹的草地藏狗朝它毫不客气地“汪汪”大叫,结果被旁边陈严木初的阿妈赶走了。人们走走停停,大黑马两眼发出急躁不安的光,不时用它笔直的前蹄刨着地上的泥土,嘴里发出“嘶嘶”的鸣叫,仿佛在催促前面牵着它的、陈严木初的阿爸快些走。
大家不停地把核桃、鸡蛋、奶渣、香猪腿放到他们的包里,毕竟要走那么远的路,大家的心里都痛着哩。
“佛祖保佑!一路平安!佛祖保佑!一路平安!” 人们不停地说。
“学会了一定要回来哟!一定要回来哟!”
……
“唐卡画是藏传佛教的独特艺术,要培养接班人,不能让这博大精深的艺术瑰宝失传了” 送行的喇嘛说。
“哦呀!等我们家泽朗头长大些了,过两年我也送他去学。”泽朗头的爷爷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子满怀憧憬地说。
“哦呀!我们家尼玛也去。”尼玛的爷爷个子矮小,仰望着骑在马上的陈严木初,不无羡慕地说。
“哼,哦呀哦呀,别以为你们家的孩子都是学唐卡的料,学唐卡不是学做木匠石匠,这是艺术……”仁称斜着眼,从鼻子里哼了哼说。
“你!……”二位老人生气地同时朝仁称“呸”地吐了一口口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哈哈哈……”大家笑了,喇嘛也偷偷地笑了。
陈严木初的阿妈哈姆基走到村口时,忍不住“哇哇”大哭起来。她把陈严木初从马背上抱下来,满脸鼻涕泪水地亲了一遍又一遍。
陈严木初一边擦着阿妈留在他脸上的鼻涕泪水,一边四下里到处乱看。
我知道他在找我,我跳起来想让他看见我,可是我跳得不够高,他仍然没有看见。当他的阿爸把他高高举起放回到马背上时,我已钻出人群,绕道跑到他必经之路的前面。
我站在山崖上,向他高高举起他送给我的唐卡匣子。当他看见我时,我又哭了,他却笑了。
“格格别哭,等我学会了,一定回来同你一起上学。”他朝我高声地吼到,回声在大山深处经久不息地回荡了很久很久……。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