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18)半路悄悄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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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西斯满穿着绿色宽大藏袍,里面配着大白绸长衫,衣襟边是金黄色豹皮镶边,腰扎大红丝绸彩带,黑色底子的皮褂小背心恰到好处地套在她细软的腰上,围裙花样富贵,图案瑰丽、脚穿红色藏靴,胸戴玛瑙银锁圈,她像一朵盛开在雪域高原的牡丹花。
这朵牡丹迎着风雪站在那里已有多时了,风吹打着她粉嫩的脸蛋,雪盖住了她的头巾,可是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双眼一直盯着小路的尽头,她坚信她心中的身影一定会从那里出现。
“严木初,我可等着你了!”
小路尽头终于出现了那个她企盼的身影,她不知道自己的心怎么就狂跳得厉害了,手也有些微微颤抖起来,两只脚也有些不听使唤般地迈不开步。
“严木初!”
“你怎么站在这里?这么大的雪!”
“我在等你……” 格西斯满眼中含泪。
“你这是何苦来着,我们不是说好了的吗?”严木初轻轻将格西斯满拥入怀中,替她拍着身上的积雪。
“好妹妹,我不能娶你!你只能当我的妹妹!别傻了!”
“我就要傻!为什么?你说!你说呀?!” 格西斯满伤心得大哭起来,挥着拳头在严木初身上不停地打着。
“我给你说过,不为什么,真的不为什么,只是……”
“不要说了!我不要听了!……”
格西斯满哭着跑开了,她不要再听他解释了,她听他说过无数遍了。其实她很清楚她每次的等待都不会逃脱这样的结果,她只是不甘心而已。而这每一次的不甘心,带给她的却是心灵中更大的伤害和痛苦。她就不明白,她的花容月貌、她的执爱,为什么就不能换来严木初的心。他的心中爱着阿斯满,那个曾经是他嫂子的阿斯满。
曾几何时,格西斯满认为只要年轻,只要美丽,就一定能得到自己心中的白马王子,对于一个已经是两个孩子母亲的阿斯满,她不要同她争,同她比,她甚至想都不用想,因为她认为阿斯满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何况,在那个大风吹拂的夏天,在那块藏着她和严木初秘密的玉米面地里,她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给了他。即使严木初把他的真爱告诉她时,她也只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并不以为最后的结果会是这样的。是的,她没有想到,她满怀信心、尽了最大努力之后的结果还是这样的,她曾伤心绝望到要以死来结束自己爱的苦难了,可是,她最终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没有让自己走上那条不归路。
她在茫茫的雪地里奔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正如她不知道她的爱人在哪里,她的爱之归宿在哪里一样。她的爱曾经在那个蝉鸣不断的夏天,在那块玉米地里,在心中热烈地盛开过。但是,这爱还不如昙花一现,还没有成为现实,就已经永远成了往事,严木初有他的爱,他的爱是真实的,自己还会有爱吗?
“你别跑了!”严木初冲上来,一把抓住了格西斯满。格西斯满扑进他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发泄着她心中的痛苦。
“当我的妹妹吧,我以亲哥哥的名誉爱你一辈子!相信我好吗?”见格西斯满慢慢平息下来,严木初真诚地说。
“你能告诉我什么叫爱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它好像是一种感受,一种痛苦的感受,即使心碎也会觉得幸福、甜蜜。不过,爱是两个人的事,要两个人都有这种感觉才叫爱,一个人就不算……”
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雪花在空中飞舞着,在严木初和格西斯满的眼前飞舞着,在这飘飞的雪花中,严木初仿佛看到阿斯满正在向他走来,他不禁想起他自己的爱不就是痛苦的,令人心碎的吗?但自己却是执着的,无悔的,甜蜜而幸福的。因为自己的爱,他完全能够理解格西斯满的爱,对于这样的事,他无论如何无法解决,他只能像亲哥哥那样对待格西斯满,而不能接纳她的爱。

“我不要听你这样说!……” 格西斯满大叫着,她痛苦的声音把严木初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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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那天,天上没有云彩,地里没有庄稼,所有的果树和槭树都落光了树叶,大雪覆盖下的小草回归了,顽强的根深深地扎进土里,等待着来年的生机。
阿妈忙着做饭,嫌我碍手碍脚的,顺手切了块刚煮好的腊肉给我说:
“去吧,去玩吧!”
我拿着香香的腊肉边走边吃,我知道那腊肉是给正在为队里参加改土造田的幺爸准备的。我们这里也在搞什么农田基本建设,每家每户都必须派人参加队里的改土建设,我们家就派幺爸去参加了。
我奇怪的是,阿妈现在对幺爸态度是否有些转变得那个了。在家里吃饭时,她总会把好吃的菜往幺爸碗里夹,大爸和大妈有时候微笑着相互递递眼色,又埋头吃自己的饭,爷爷却装着什么都没有看见的样子,除了偶尔给弟弟黑尔甲夹夹菜外,他每顿饭都早早地自己吃完就出去了,大妈也常常是有事无事地往外面跑,有时还把我们小孩们也一块轰出去,只留下阿妈和幺爸在家了,她才笑嘻嘻地离开。
可我有时怕阿妈会哭,因为她过去单独同幺爸在一起时,她不是老哭吗?所以,有一天,大妈把我**去,走到半路时,我悄悄地跑回去了,我想看看阿妈是不是又哭了。
我气喘嘘嘘地跑回了家,悄悄地进了门,静静地爬上了楼梯,还没有爬完楼梯的最后一格,我就听到了阿妈那似哭似吟,好像还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
不好了,阿妈果然又哭了,一定是幺爸在欺负阿妈了。
我急速朝阿妈发出声音的房间跑去,声音从我和阿妈的房间里传出来的,门没有关,我一头就撞了进去,我看见幺爸正压在阿妈的身上,他好像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要把阿妈压死一般,阿妈的痛苦样子,使她不断地呻吟着,叫着,喊着,我的心好痛,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一边扯他们盖在身上的被褥,一边叫喊着:
“你别压着我的阿妈,你下来!”
幺爸和阿妈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惊呆了,幺爸立刻从阿妈的身上滚到了被窝里,浑身一下就瘫软得像一团稀泥,阿妈不知所措,只是使劲地用手抓紧了被子,好像我会扯开被子似的。
“你快出去啊!”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还没有来得急为自己吓退幺爸而感到高兴时,就听到了阿妈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声。这叫声让人觉得阿妈好像刚从恶梦中惊醒一般,让人魂魄飞散,这叫声又好像山上一只被人们逼疯了的母猪一般,差点把把我吓得昏死过去。
“你快出去呀!”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我本能地看了一眼我的阿妈,她披散着头发,半撑着的上身一丝不挂,一只光光的手臂在空中无望地抓扯着。
我没有哭,我咬着嘴唇跑出了房间,跑下了楼梯,跑出了家。
山很高,天很暗,风很大,我不知道我该上哪里去。最后,我竟来到了我同陈严木初曾扮过家家的那块玉米地里。
他们谁都没能找到我,我恨他们,我不想回家了。当天黑下来时,我还是害怕野猪、老熊,我还是害怕传说中游荡的孤魂野鬼,我悄悄地又回去了。
我悄悄地准备上楼梯了,但我听见家里声音很嘈杂,在这嘈杂声中有女人的哭泣声,还有村上许多熟悉的声音。
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不愿意上楼去了,我不想让他们看见我,我也不想看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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