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江潮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汉景帝中元六年,会稽郡钱唐县。
初夏的江南,天空万里无云,午后的阳光照洒着钱唐江上,波光粼粼,帆影点点,而江水映衬的江岸上,花草更显生机盎然。而在乡间的旷野中,一条古道依着江边蜿蜒而行。路上有两架牛车正行进着,领头的那架车上是头大青牛,壮实,高大,鼻子栓着两个硕大的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传入静谧的田野上,清脆至极。
驾辕是位黑衣的少年,他不时吆喝着,催促大青牛加快步伐,黑牛却不理睬那吆喝声,依旧定悠悠地漫着小步,似乎也在享受着这怡人的野景。车上还载着几只酒瓮,随着车轮颠簸,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后边的牛则拉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前面的大青牛,牛车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与一位绿衣少女,中年男子长须飘然,体格清瘦,而绿衣少女则有十六、七岁年纪,明眸皓齿,婀娜多姿,天生一副美人胚。
“爹爹,我们何时能回乌程?”绿衣少女开口问中年男子。
“先拜访你田伯父,便可启程回家。”
“啊,每年都去田伯父家?”
“这几瓮好酒是留给你田伯父,都这么多年习惯,每年来钱唐,不去那边会觉得不自在。”
“为何不把家搬到田伯父家旁边?如此你们不就可天天会面。”
“小住几日就可,搬家,我看没有必要。”
“爹,你这叫叶公好龙!”
“呃……如此……”
中年男子叫周永泰,绿衣女子则是他女儿,名叫窈娘,年方十六,而黑衣赶车少年则是他家伙计,名叫周阿宣。他们是乌程县的酿酒世家。会稽郡乌程县有条若水河,每年大寒日时,用新松木做桶,盛满若水河的冻水,等到来年开春取出,然后用来酿酒,等到三个月后开封,酿出的酒称为若下酒,不但清美甘甜,香醇怡人,如果把酒含在嘴里,会让人有牙齿在抖动的美妙感觉。所以在当时有“乌程若下,豫北竹叶”的美誉。
而周氏世居在乌程若水河畔,一直以酿酒为业,传至周永泰已是第七代了,因为有祖上秘传的酿酒技艺,加上经营有方,一家小酒坊,慢慢开起了分号,到周永泰这代,若水酒肆已经开了八个分号了,在江南一带也小有名声。
送酒这种粗活,原本可以交给下面伙计做的事情,只因他结拜兄弟田知微住在钱唐郊外,故人一年难得遇见次,所以周永泰就每年都会亲自给若水酒家的钱唐分号送次酒,回来途中,顺便去看望下自己结拜义兄。
五月的钱唐江,正是观海潮的好时节,这个天文季节里,海水会回灌内河,由于钱唐江口外宽内窄,大量灌入的海水盖过了流出的江水,两者不断叠加冲涌,形成了高达数丈的海潮,以极快的速度逆江而上,这就是闻名天下的钱江潮。
而就在他们乏味的行程中,钱唐江涨潮了,远处潮水像一线天,正绵延过来。
潮水是阿宣第一个发现,不过他不知道这叫涨潮,只是觉得很好看很壮观,于是他朝窈娘大喊,“快看那水,快看那水。”
“爹爹快看,那江水起了条白线。”少女第一次见到这么场面,变得十分激动,显然她也不知道这个是涨潮,所以就只能把海潮称为白线。
“涨潮了,浙江海潮,阿玄,把车停下。”他行经钱唐这么多年,难得遇到钱江海潮,上次恰逢潮起,还是十五年前的事,周永泰起身下车,走到江岸观看着这一美景。
随着潮水渐渐临近,看清了原先的一条线居然是五丈高的浪,排列的整整齐齐,越冲越快,那声响也渐渐变大,到最后就像如万马奔腾,又如山崩地裂,让人耳朵受不了。

“窈娘,阿宣,快躲到车上去。”周永泰预料那浪会打上岸来,急忙喊他们二人避开。
但已经晚了,浪花顺着堤岸打上来,铺天盖地都是水,呼呼淋了人一身。幸亏这里是块高地,水浪到这里已是强弩之末,没有把人卷走的担忧,只是三人衣服都湿透了,还有那两头牛,牛鼻噗哧噗哧,呼呼的在甩着水滴,狼狈至极,不过窈娘与阿宣还是显得十分开心,要不是衣服鞋子湿了,他们估计还想追着潮水去呢。
周永泰被刚才那水吓了一跳,不过还好人没事,只是衣服湿了,他决定停下来休息会,顺便把湿衣鞋挂在车棚上晒干。他又舀了碗酒,坐在车棚下的阴凉处,开始小酌起来。
窈娘与阿宣可没有闲着,刚才的潮水打上来不少鱼虾蚌蟹,又给了他们新的玩处,二人拿了个斗笠在一路拾掇过去。
“窈娘,阿宣,莫要走远,天黑前还须赶到田伯父家,等衣服干了就出发。”周永泰看着二人朝来的方向在走,连忙叮嘱道。
“知道……呵呵……”,二人早已跑到远处。
周永泰一边饮着酒,一边在思绪着,想到秦末烽烟四起,又经楚汉纷争,祸及江南也遭兵荒马乱,直到高祖刘邦一统天下,黎民百姓才稍作喘息。但汉朝开国初,行重农轻商政策,商人地位卑微,周家几代人忍受着常人难以体会的艰辛,维持着酒坊的生存,如今天下已安宁,文景两帝治国有方,渐渐又开始重商了,所以才能成就今天这样的家业,但他一直有块心病,那就是如何将家业发扬光大。自己愧对先辈,膝下仅有窈娘一个女儿,难将此家业传扬下去,周家酒坊传人的选择,一直再困扰着他,给窈娘吧,可女人家势单力薄,显然不适时宜,传给周阿宣么,阿宣从幼年就来,这么多年如同己出,但限于门第,恐难当此任;而田兄家小儿,不知现在是否玩劣依旧,不然是个不错的人选……
正当他思绪万千时,只见窈娘气喘吁吁得赶回来。
“爹爹,那边树下有个人。”
“大路朝天,有人不很正常。”周永泰漫不经心回道。
“那人都不动了。”窈娘用着急的口气对着周永泰喊,又断断续续道,“那人是被潮水冲上来的,爹你快去看。”
“哦……”周永泰一听被潮水冲上的,第一个想问是生是死,不过见窈娘在,他不便开口,毕竟自己女儿幼小。
起身穿上半湿的衣物,朝窈娘所指方位走去。
溺水的是位少年,十八,九岁年纪,只见其斜躺江岸的柳树下,阿宣正在用斗笠给少年拼命地扇着,好让他能醒来。
想必此人多半是好奇观潮,失足掉进了水里;或者是过路的行人,因为避让不及,给浪卷入了江中。
周永泰仔细看了此人的衣饰,尤其是那白色绸衣,样式与官服如出一辙,眉宇中透出一股英气,像是个官宦子弟。不过看其身材彪壮,肤色黝黑,又像是习武之人。
“周伯,你看他还能醒吗?”阿宣拿斗笠扇了好一会,见少年还未有反应,于是就不得不停下歇会。
周永泰用手指触到少年鼻下人中**,感觉鼻息还在,只是已十分微弱。
“我试试看。”说罢,周永泰蹲下身,把将少年侧翻过来,将其身体搁在自己的一个膝盖上,头下脚上斜着,朝其背上猛击两拳。
少年身体剧烈抖动着,吐了两大口水,喊了声“安……安”,又昏死过去了。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