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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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春天姗姗来迟,就好像宫里头过年一样,磨磨蹭蹭扭扭捏捏一大篇规矩只是为了一场除夕的欢宴。回到自己家里,一切似乎都好受的多,这里是我自己设计的,一草一木都有我熟悉的味道,这大概是这个时空我唯一可以把握住的东西了。
更大的好处在于我不用在延禧宫那个仄兀的空间里总是看见胤禩。有的时候我们两个真的很有默契——我们心照不宣的不去提那天的事情,尽量避免见面,不得已的时候也总是客客气气的。但有的时候,关键的时候,却是谁也不能够读懂谁。
“毓敏,你没有用心去写。”正出神,揆叙拿开我手上的笔,道。
我心虚的朝他笑笑。
“书者,意在笔下。心笔合一才能下笔有神,你却没有静下心来。这个字。。。今天不练了。”他沉吟了下道。
没有理由反驳,我慢吞吞的收起字帖,毛毡,洗笔,书房里安静的只听见纸张沙沙的声音,外面的天气很好,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扬起淡淡的尘埃。很好的初春的下午。
“出去走走吧。”他看了看我笑道。
我只有拼命点头的分。
建府的时候栽下去的垂柳已经爆出了米粒一样大小的绿芽,在微风里轻柔的摇曳衬着阳光的温暖,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些惬意的味道,“先生,近来可有诗作?”
“不过还是那些随手涂鸦而已。”他拂开垂在肩头的一条柳枝,“你可以说说你的诗。”
“我?”我点点自己笑道,“我连字也不会写谈何作诗。不过,我倒是听过别人的诗:
思往事,渡江干,青蛾低映越山看。共眠一舸听秋雨,小簟轻衾各自寒。”
我从来不背诗,所以每次考试都被老师痛心疾首的臭骂,因为我相信,好的诗词只要看过就会记住,就像这首词,我不记得它的名字,不记得它的作者,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一抬眼间想到这句。清风吹乱额发,吹的眼睛因为脆弱而颤抖。
我们在同一个家庭的屋顶之下,可却不能彼此承担,不能心意相通。我们,只是路人擦肩的那一刻而已。
揆叙定定的看了我半晌,回头边走边道,“我总以为你会喜欢些醉里挑灯看剑之类的词句,没想到却是金风亭长这样欲言不能的潜章默语。”
醉里挑灯看剑。
“你居然也有剑!这把剑不错啊,就是有点长,不过给你搁在那儿也是摆设,不如送给我吧?”
“送给你?”
“是啊,要不然也是浪费。送给我,我可以去行侠仗义,劫富济贫,扬名天下,受到万民景仰。。。你干什么,我没发烧,好着呢。”
“为什么男人都会喝酒?”
“。。。。。。”
“怎么你喝酒不会觉得又辣又苦的么?”
“。。。。。。”
“喝醉酒是什么滋味?”
“你可以试试。”
“可是酒很难喝。”
“那就喝水。”
“。。。。。。”
池水泛着微波,倒映进心里。
“我只是一时想到而已。也没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鹅,鹅,鹅。。。”
“怎么?”揆叙有点被我说的摸不着头脑。
“因为短啊!”我从岸边的一块石头上蹦下来笑道。
“你啊。。。”他指着我笑着摇了摇头。“本来以为你有什么烦心事,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烦心事倒是有,只不过老烦着它也没用,还不如找找乐子。”
“人生不得意事十之**,却是不必挂心太多。你能这么想,我也心安了。”揆叙背着手站在岸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适的沉默却被急急的脚步打乱,“给福晋请安,揆叙先生请安。四福晋过府来了,贝勒爷请福晋过去。”
“上回八弟送的珐琅鼻咽盒,我们家爷赞不绝口的,一直用着。八弟真是有心了。”走进正厅,四福晋正在和老八闲聊。
“不知道四哥喜欢什么,揣摩着他喜欢些珐琅的器物就斗胆送了去。四哥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让他们送去。”不知道胤禩的声音什么时候变的这么充满让人愉悦的温文尔雅,有了一种让人很想再听到这声音的魅惑。
“四嫂。”我深吸一口气不去看他,向着四福晋笑道。
“听说你这阵子在学写字呢,什么时候也赏个脸赐我一幅啊?”四福晋笑道。
“我的那个字,拿来烧火倒是极好的,就是白白可惜了上好的宣纸了。”我撇撇嘴道。
“咱们姐妹中间,偏就你油嘴滑舌的。”她拿帕子捂着嘴笑道。“今儿来一是送些庄子上新近的土产给你们尝尝鲜,二来,四月初八浴佛节我去岫云禅寺上香,你可要同往?”
“当然好,我天天呆在这院子里,气都要透不过来拉。”我避开胤禩有意无意的目光,道。

从前我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现在,却真正是不知道什么可信什么不可信了,只盼望岫云寺可以带给我些面对生活的智慧。
釉云寺建在京西宝主峰的半山腰上,因了山势层层升高,据说此地的地形恰好是风水术中“九龙戏珠”的样式,一直是达官贵人求神拜佛的所在。康熙去年御赐了“敕建岫云
禅寺”的寺名,这寺庙一下子升格为了皇家寺庙,皇室里笃信佛陀的便都来这儿上香磕头,四福晋就算是其中的热心者。
四福晋礼佛的心思颇为虔诚,软轿到了山门外好远就停了下来,徒步走进寺院里。这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寺院,可远远的就觉得这地方颇为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山门外是一座三间四柱的木牌坊,一面提着“香林净土”,一面提着“翠嶂丹泉”,进了山门,远远的就看见大雄宝殿屋脊上四条簇新的鎏金锁链,据说还是康熙皇帝御赐的,房梁上彩绘着金龙和玺彩画,处处显出皇家寺院的气派。殿内供奉着五尊大佛,正中的是释迦牟尼,两边的东为文殊,西为普贤。
我学着四福晋的样子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举过头顶,退后两步跪下来摊开双手三跪三拜,行礼完毕,见她还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也不敢造次,只是跪在蒲团上面观察这些塑了金身的佛像。看来看去都是明晃晃的笑眯眯的佛陀,正准备站起来出去走走却发现释迦牟尼的脚下还塑着个双手合十闭眼跪着的女人。我看了看四福晋,这两个人的造型还挺像。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佛像,这像既没有鎏金也不够大,跪在佛陀的脚下若不仔细看被供桌上堆的高高的贡品一挡肯定是看不见的了。可是这个女人的面部却很和善虔诚,和佛像的表情又不一样,并且,很像我见过的某个人。到底是谁呢?今天怎么老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了,就是那天给我荷包的那个女人,虽然衣着不同,可是和善虔诚让人戒心顿消的表情确是怎么也忘不了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蹊跷的事情?也许,这就是我回家的希望?
我按捺不住站起来想找住持问个究竟,刚巧一个小沙弥来请我们过去用斋。
“师父,这尊佛像是怎么回事?倒像是我的一个旧识。。。”
小沙弥双手合十,微笑道,“这是本寺的一位供养人,这么多年来一直带发修行,前些日子刚足戒皈依。福晋认识她,真正是结了善缘了。”
居然真正有这个人的存在,我止不住激动的有点颤抖。
岫云寺的后院有两棵娑罗树,传说当年释迦牟尼就是在娑罗树下涅槃成佛的,所以这两棵树被视为镇寺之宝,每天都会有专人看管,长的枝繁叶茂。现在树下站着一个尼姑正有条不紊的清扫着不多的落叶。
“师父。。。”
她循声望过来像是早就料到了我的出现,双手合十点头道,“施主终究还是来了。”
真的很像。除了装束,然而我也不记得那天的女子是什么装束,只记得她的声音和给人留下的温婉慈和的表情。
她静立着等我开口,我却有太多的疑问要得到回答竟然不知道要从哪一句问起,“那个荷包是你给我的?我到这里也是你的原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是我?我能不能回去了?”好不容易理顺了的思路却在出口的一瞬间功亏一篑。
她抿嘴笑了笑,“前世业,今世果。今世业,后世果。一切痴缠,执迷的不过是梦幻泡影,却总是堕入生死轮回。”
我不知道这叫不叫出家人的所谓禅机,但我听来却是文不对题,摸不着头脑。“额…大师,你能不能说明白点?我还能回去不?”
她淡淡一笑平静的看进我的眼睛,’施主果真想回去?”
这个问题问的,我无解。可是,这样一个机会,实在是不能放过。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孽缘啊…”她低低叹了口气,从衲衣里掏出另一个荷包,和从前给我的完全一样,只是没有绣的字。”下一个建日,七曜皆会聚斗,牵牛分度,夜尽如合璧连珠之时,将此枕于脑后。施主要想清楚了,此种天象三百六十一年一遇,错过了也就没有再一次的机会。多少年的擦身而过才换来一世的缘分。一旦回去便再不能回头。”
我愣愣的看着她渐渐远走的身影,突然想到一个我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大师,那上面原来绣着的是个什么字?可是佛家的箴言?”
她背着我一边走一边道,“施主既然选择放弃又何必执着于一个字?世人皆执迷,殊不知都是人相,我相,众生相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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