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江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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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嫂刚刚那么虔诚,求了什么?”
从岫云寺回城里,马车颠颠簸簸的得将近一个时辰,外面的绿油油的禾苗一片一片的看的多了,反而晃起眼睛来,四福晋是个不爱说话的,我一个人坐在车里有些无趣。
“我啊,哪有什么好求的,吃穿不愁的。。。”她这么说着,却有些怅惘的望着窗外,明显的言不由衷。过了半晌,像是回过神来似的,笑了笑道,“不过是求弘晖这孩子能长结实了,没病没灾的好好活着,少让我费心。我也就别无所求了。”
弘晖我见过,倒是个很机灵的小孩子,看他的灵巧劲儿竟不像是四阿哥的儿子,倒更像老十四。从前常常从四贝勒家的后墙上就翻过来,到我的厨房里问伊尔哈要点心吃,以后,凡是听见后面咚的一声,伊尔哈都忙不迭的到处躲,这小鬼却也不急,又是教我爬墙,又是教我逮蛐蛐儿的,我这个福晋居然就被他收买的服服帖帖的,点心自然有人送来。可上次,听老八说,他刚好骑在墙上要翻下来却刚好被四贝勒看见,四贝勒当时气得脸都青了,却是什么也没说,后来好一阵子都没见弘晖翻墙来了,要吃什么,都打发了他们府里的奶妈来取,顺便也送些茶叶扇坠之类的小物件,倒是好生没意思起来。
“弘晖虽说长得瘦弱些,但一般的男孩子这个年纪总是这样的,四嫂也别太挂心了。”想到弘晖的机灵样子我不禁含了笑道。
“但愿这样是最好。可他三天两头的生病,请了太医来也诊不出什么,真是让人挂心的紧。偏他喜欢乱跑,磕着碰着了,可怎么是好。我们家爷为了这个,不知道说了他多少次了,可这孩子,就是闲不住,他那个身子骨,诶。。。”四福晋提到四贝勒眼睛里总有些温柔却渺远的光芒,虽然美丽,却没有为着弘晖的那一叹真切。
“毓敏,咱们相交这么久,我早已把你当成能说说私房话的人。你说,咱们占着个嫡福晋的位子,一府里面除了爷们也就是咱们了,哪个不得俯首贴耳的?可我怎么总也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前些年帮着他开衙建府,忙的脚不沾地的,但那会儿倒觉得有股充实劲儿。现在几个侧福晋进来了,府里的事情也都上了规矩,一整天也就是在我那院子里不用出来,有时候好几天都见不到他的人,要是没有弘晖,我真不知道这日子要怎么熬下去。你定然要笑我傻乎乎的为了有的没的愁,可我这心里却总是不安生。只有念念佛号的时候才有一时半刻的安静。”说着,她眼睛里竟然泛上了些朦胧的泪光。
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从来只以为四福晋是与世无争心中向佛的,可有谁是天生就喜欢皈依青灯黄卷的?为什么偏偏这皇室的女子对佛这样的热衷?我不敢再往下想,因为此时,我也是这皇室中的一个女子,也许四福晋的今日就是我的明日,可是,我能有她这样淡泊的心性么?
想着,我暗暗攥紧了手中的荷包。
“四嫂说的,我倒是有些似懂非懂的。”我笑笑道,“不过,四嫂要是闲来无事,倒可以常去我那儿坐坐,顺便带着弘晖。”说着,她像是也想到弘晖翻墙的事儿,相视而笑。
马车进了北京城,已是上灯时分,远远的就看见八贝勒府门口的大红灯笼,映着天上几许未曾散去的光亮。我辞了四福晋,自己走回家去,抬头看着门框,那上面有道划痕,是我四处乱挥宝剑的时候不小心留下的,灯笼的光一盏稍微亮些一盏暗些,不仔细看是看不出的,但我却知道是我当初看着这么大的红灯笼希奇把玩的时候把里面的蜡烛托弄歪了。。。这府里居然有了我的这么多回忆,要放手倒是不容易了。
“大晚上的,站着发什么呆呢?”带着笑意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不用回头都知道,声音来自真正无法割舍的回忆。
我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去笑道,“你也才回来,好巧。”
“今儿被皇阿玛留了说南巡的事情了。”说着拉着我的手往里面走,“你可去岫云寺给我求了什么没有?”
“你什么没有啊,地位,财富,红颜知己。。。”自知失言,我笑了笑,不再言语。

“恩?”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像是要问什么,然而终于很有默契的没有说,“看来是没求了。可有什么新鲜的事物没有?”
“你想听什么新鲜的呢?”看着他温和的笑,我希望时间停住,不去想过去,不去想将来,就这样停住。“我给你讲个故事可好?”说着反握住他温暖的手,走到湖边的长廊中。
春日的夜晚,有阳光和树叶温暖的气息,使得人也微微沉醉,不可否认,是一个说故事的好时候。
“从前,有个出身官宦人家的少女,十四岁才第一次走出家门去看一看她生活的这个城市。那天是上元灯节。
她出生于长安,却在将近十四岁时才第一次真正看见它的面容。她像一个纯粹的陌生人,畏首畏脚地逡巡于那晚长安城狂放情趣的边缘,慌张地面对市井呈予她的声势浩大的热情。她那称得上蓬勃的想象力第一次遭受了惊讶,因为现实已超越了想象使它变得乏味而苍白。
她紧紧拉着女伴的手,激动的不放过人群中的每一个细节。
街上到处都是带着面黑如锅底的面具的人——那是世家少爷们最新的时髦。她像行走在一个梦幻当中,自然而然的,迷失了她的女伴。
她焦急的揭开每一张面具,叫着女伴的名字,然而每一张面具之后都是陌生的面孔。这时,又有一个戴昆仑奴面具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正朝她走来。她几乎没有了希望,但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揭开面具。面具下的男子惊异地望着她。
她从未见过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刚毅面颊上徐徐绽放的柔和笑容。她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缥缈的向往终于第一次拥有了一个清晰可见的形象。她目瞪口呆,仿佛面对的是整个幽深的男人世界。
他是她的第一任丈夫。
可是她却不知道她的丈夫爱着的,是另外一个女子,另一个在他们大婚的夜晚难产而死的女子。
她嫁给他,却没有得到他的爱,这样疏离淡薄的隔阂让生活如同一个行尸走肉,两个人在回忆和憧憬里各自煎熬,最后,一个雨天,绝望终于侵蚀了他生活的勇气,他自杀了。
而她一生仅有的爱情也随之被带进了坟墓。
很久,我们都没有说话,我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看他的反应,黑夜中有暗淡的灯光照着他幽深的瞳仁。
“这个男人。。。”他背着手站起来道。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只看见一个挺拔的背影。
“你这是谁的故事?”
“太平公主和薛绍。”
“哦?”他回过头来,“可是我记得,薛绍最后是因为谋反武则天被下狱治罪的,怎么倒成了自尽了?”
我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我的历史知识全部来自于电视剧,哪有他那样的功底,这全是当年看《大明宫词》时候感动的要死背下来的,可这会儿他居然说,不是这样的。
“反正我记得就是这样的。我只是觉得太平和薛绍都可怜,这样的悲剧太无谓了。”我心里恨他根本没有明白我话里的意思,辩解道。
“你怎么就知道这故事是真的?我记得薛绍和太平倒是颇为恩爱的。说书的总喜欢写点悲戚的故事,实际上,并没有这回事。”他挑了挑眉头道。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你说,你被皇阿玛留下来说南巡的事情?”
“是,早就定好了的,皇阿玛南巡,说了要我随扈。你可要同去?”
南巡啊,江南水乡,我的故乡。
夏天的时候满街会有穿着轻薄短裙的女子撑着阳伞走过一座座跨过河道的石桥,午后,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的人们会用软软的吴语甜笑着互道,“切了法。。。”下雨的时候滴滴答答的雨水从倾斜的屋顶上一滴一滴的落在青石板的老街上,老旧的泛黄的竹帘子掀起来,带着淡淡的艾草香。。。好像有很多个世纪不去想了,此时却是又出现在了我的生活里。
“可能带我同去?”
“你想去总有办法。”
“我想去啊,江南啊,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隔着一池春水,我好像看见桃花开遍蠡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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