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二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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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咱们说到,乾隆皇帝招书麟回京,任命孙士毅接替他任两江总督的位子,有道是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儿,孙初到之时,江宁城热闹了几天,就渐渐的平静了
江宁的下关,这几年随着下关开发基金会的大力投资,是越见的繁华了,各处遍布工厂、商店、仓库和居民区,道路和运河穿插其间,纵横交错,车马船只往来络绎不绝,一片繁荣景象。
单说这下关有条大街,人称织厂街,乃是下关最热闹最繁华的所在,大街宽敞明亮,全部用青砖铺地,路肩上还设有人行道,教行人和车马分开,各行其道,互不冲突,路的两侧下有排污暗槽,上有灯柱,挂着灯笼,一到晚上,庶务局的点灯人挨个点亮所有有灯笼,把大街照亮,挨着路边,还种了两排悬铃木,这是杜江海当庶务局长时重金从洋人手里买回来的树苗,经为时间不长,这些树只长到人的胳膊粗,还在茁壮成长中。
下关人有种骄傲的说法:就算北京城,也没有我们这么好的一条街。
这条街的两边,鳞次节比的盖着一座座商铺,这些商铺多半是经营丝绸棉布生意,或是和纺织业有关的,比如染料行、生丝行等等,除此之外还有银行、镖局、车马行、饭馆茶肆乃至勾栏赌坊等等,可以说是下关的黄金地段,一天到晚,三教九流、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出没往来。
可就是这么寸土寸金的地方,杜江海居然征用了好大一块地皮,教人在里头种花养草,建成一座“公园”,引的不少人大为不满——多好的地方啊,要是盖房子能盖多少间店铺啊?只用来种花养草不可惜了么?杜江海向大家说,这地方现在看着可惜,日后才知道它的珍贵,要是再有人不依不饶,他就搬出基金会的任命书:瞧瞧,任命书上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这是我局座大人的权力,你们既然任命我当局长,那就要为这个选择承担责任。
咱们单说这个公园里,这些年来种植了不少花木,环境甚是清幽,现在正是初春,园子里一片梅春扑鼻,所有的树木都爆出新芽,一派明媚春光。园子里游人如织,这边河畔几个提笼架鸟的八旗子弟在讨论谁家的画眉好,谁新入手了一只黄鹂,那边树底下一群票友拉弦子敲小鼓,正唱的入迷,还有一些文人在这里吟诗行酒,以文会友。
“倒是个好去处,亏杜江海一届商贾,还能有这份心思。这个园子一开,这下关便不全然是铜臭味道扑鼻了。”
在这儿说话的,是一个老头子,身穿葛色马褂,手里玩着一把扇子,后边跟了几个清客,气宁神闲的这儿走走那儿转转,一副不用为生计发愁的富家翁模样。
“最难得是这个园子居然不掏钱,白逛。杜家当真大方。”有个清客说。
“这你就错了,”另一个人说道,“江宁杜二精明的紧,燕过都要拔根毛呢,那天我去杜家的机器厂里看,只见工人们锯木头时,连巴掌大一块废角料也要捡起来,我问为什么,工人说就是就这么丁点大的料,还能加工出两个零件来!你说杜家能不富吗?”
众人一面说,一面逛,却看到前面树上贴着些纸条,上面写了些字,走近一看,却是字谜,原来几个文人正在玩猜字谜的游戏,那老头上前看了一看,见那字谜出的都甚平常,没什么值的一看的,叹道:“也不过如此。”
“我听江宁本地人说,下关这地方,都是些生意人,没甚么真有才华的人。便是识的几个字,能在工厂里记个事,当个工长,都能算半拉文人了。”有人不屑的说道。
“听说这一任庶务局长叫李阙的,可是个才子,连袁子材先生都称赞过的。”
“真是个才子,干嘛不考功名去?偏做什么劳什子的庶务局长?”
那老人听清客们议论,发话了:“虽然圣人有云‘君子远庖厨’,并不是教人有轻慢心,看不起天底下做事的,只是一片仁心,更何况古来有耕读一说,正合圣人本意,——天底下的士子倘若都看不起做实事,只懂的死读书,那还得了?”
众清客都道:“东翁所言甚是。像您一般做到内阁大学士,又能替皇上分忧,勤于政务,才正是栋梁之材。”
原来那老头就是新任江宁总督孙士毅,他到了江宁之后,发现书麟所言不虚,这几年江宁的商业发属极快,税赋的增长多出自纺织业,而江宁的新兴纺织业大都集中在下关,他就不能不到下关来看看了。
他又往前走,只听前见书声郎朗,诧异到:“这里还有个学塾么?”走过去一看,却是吃了一惊,原来一片草地上,坐了一堆成年人,仰头望着前面一个人,那人只有十五六岁,身边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张纸,写着几个字,每个字都有碗口大小,却是“白米、青菜、生丝、棉布”等,只见那人用一根树枝指着那几个字,教众人朗诵,人虽然小,俨然一副先生派头,那群成年人便如同刚入蒙学的小童般仰着脖子用力的读。
几个清客看到这种情形哈哈大笑起来,却见孙士毅面有怒色的瞪了他们一眼,这才慌忙收住笑声。
孙士毅走上前去,一拱手道:“这位先生,在下有礼了。”
那小先生也着实不客气的一拱手:“老人家有礼了,现在我正在上课,若有见教,待我教完了这一节再说。”
孙士毅乖乖的退到了一边,见那小先生教众人朗诵一会,教众人抄写那几个字,这才走过来说:“方才失礼了。”
孙士毅和他谈起来,这才知道,那些人大都是工厂里的工人。因为在工厂里,若是谁识五百个字,便能升任工长、文书,所以很多工人都想识字。而工会的纺织技工培训学校,还是庶务局的子弟学校,都容不了这么多人,他便在这公园里办了义学,教工人识字。
“难得你年纪轻轻,却有这份心思呢。”孙士毅感叹道。

那小先生却说:“这主意不是我出的。是杜大先生想的法子,其实我也是子弟学校的学生,我们同学会商议好的,每天派一个同学来教工友们读书识字。算是现学现贩。”
“好!好!”孙士毅赞叹道,“只是如何不教《百家姓》、《千字文》呢?”
“杜先生说了,他们都是工人,学识字不是为了考功名,而是为了更好的工作,所以教些日常生活中用的着的字词更有用。”
“这倒也是。”孙士毅点点头,“只是这些工人不用上工么?”
“平日里都是晚课,叫做夜校,这些人却是报了名要到去西南垦植的,夜校忙不过来,只好白天也开课了。”
原来杜怀仲在安排西南垦植的事情时,做了一个奇怪的决定:每个垦植社里,必须配备一名教书先生——这叫上哪儿去找?当时识字儿的人极少,加上这几年江宁工商业大发展,人材很是紧张,你看识五百个字儿就能当工长了,稍微念过几年书的,都能混个文员什么的,谁愿意去那鸟不拉屎的西南?所以尽管杜怀仲规定随垦植社去西南的教师都能领一份颇为不菲的薪水,也没招到几个人,情急之下,只有采取变通的方式:在报明参加垦植的移民里挑选愿意当教师的,集中进行培训。
原来这些人就是要到西南开荒种地的移民。孙士毅仔细打量着那些“童生”,只见他们用炭条在石板上笨拙却认真的刻画书写,他们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但他们脸上却不是麻木的表情,而是流露出一种渴求,这种渴求他并不陌生,身为朝廷命官的他无数次见过这种渴求,这是受灾难民盯着粥棚时的表情,这是含怨百姓拦轿喊冤时的表情。
现在他们渴求什么呢?明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遍地荆棘,厉障滋生,明知道他们要和当地人抢地盘抢饭碗,明知道几乎再也不可能回到故乡……他们渴求的是什么呢?是了,是一种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孙士毅仰天长叹一声,有这种希望存在,西南垦植之事无忧矣!
回江宁的路上,孙士毅在心里一点也不平静,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他可以称的上是“皓首穷经”了,可无论哪个圣贤说的哪一句话,都不能用来解释他今天看到的下关:林立喧嚣的商铺和宁静幽雅的公园并处,商人精于算计的同时却热心公益,读书人俯下身来教老百姓识字,而识字不是为了明理却是为了活命……太多明明不合理的东西却合谐自然的交织在一起,他想起那个小先生的脸、那些移民的脸,那些在四周走来走去却毫不在意的脸——在下关人的眼里,这一切好像都理所当然似的。
他隐隐的感觉到,下关虽然很近,但和江宁是两个不同的城市。
不说孙士毅,咱们回到下关,狮子山下的一条街面上走来个人,身上穿的破破烂烂的,一幅流里流气的样子,他晃晃悠悠的进了一家饭馆子,叫道:“掌柜的,给爷来一只盐水鸭!”
“滚出去!”店小二手里的毛巾一挥。
“妈的!狗眼看人低?”那人三角眼一斜,扯着公鸭嗓子道,“你知道爷是谁不?”
“呦!牛爷!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掌柜的从后边走了出来,满脸堆笑的道,他认得这是下关地面上一号混混,叫做张牛儿的,平日里游手好闲,没个正经营生。
“爷想起来有些时日没吃你们家盐水鸭了,真馋死我喽!赶紧弄一只给爷尝尝!”
那老板却知道这个张牛儿虽然是混混,可混混儿里的也分三六九等,比如这个张牛儿,就是比较有讲究的一个,他的特点是说话特别算数,比如到各家馆子里吃喝,吃完了一抹嘴:“爷今天没带钱先记账上,下次还回来。”那就绝对不是没钱,那是真没有,等他啥时侯弄来了钱,必定还上;而且邻里有个什么事儿求他帮个忙,甭管是下河捞人还是挖坑埋人,从来不含糊。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尽管他没钱的时侯多有钱的时侯少,可也不是特别的招人烦。
“您今儿个又是记账?”老板小心的问。
“今儿爷给现银!”他变魔术似的变出一角银子来,伸到那个店小二鼻子底下,“瞧瞧,见过没,银子!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牛爷,他新来的,您别跟他一般见识,”老板说。
这时旁边有个食客问:“牛儿,你又偷谁家了?”
“爷睡了老刘家新过门儿的少奶奶,她赏我的。”张牛儿神秘兮兮的说。
众食客轰堂大笑,知道他吹牛皮,
“我说你老是这么不正干可不是个事儿,朝廷在招募人往西南垦植,你难得还识几个字,听说识字的人给的银子不低呢,你倒不如去应征这个。”老板劝他道。
张牛儿眼睛一瞪:“呸!叫爷去那深山沟里头种地?爷才不干呢!打死也不去。江宁多舒服啊!唉我说——赶紧上鸭子啊!馋死我了都!”
那老板往后厨去了,不大一会儿,端上一盘盐水鸭来,张牛儿一见,口水都要淌下来了,还没等放到桌子上,伸手就扯下一条腿来,往嘴里就塞。
这鸭子腿刚塞进嘴里,就听得街面上一阵脚步声响,几个公差冲进店里,冲着张牛儿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死死的摁在了桌子上,只见人虽然被摁住了,嘴里仍死死的咬住鸭子腿不放。
众人向那公差打听张牛儿犯了什么事儿,一个公差笑道:“别提了,刘员外家今儿个办喜事儿,本来是好意,叫这家伙却帮忙扛东西,他倒好,半路上直接把人家嫁妆柜子给扛当铺去了!”
众人都大笑不止,官差也是一面笑一面骂,抽出绳子把他捆了个扎实,推着他出门了,这时他嘴里仍然咬着鸭子腿儿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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