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上海行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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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草同周半倒赶忙跟随方鉴前行,得草和方鉴见面谈话的地儿本就隔大门没多远,方才的一幕卫兵全看在眼里,顿时不安起来。此时,卫兵眼见着方老爷带着俩人返回门口,心里更加害怕,只盼着叁人赶紧进去。
奈何世界上总有许多事与愿违的事儿,不管这事儿是好人的期盼还是坏人的打算,古语说的好:事之不如意,十之。
方鉴行至门口,突然停下,向着卫兵问道:“两位差爷,不知道老朽进这钱府需要给你们多少银子?”方鉴这是故意这么说,以引出话头,好处置这两个卫兵。放作以前,方鉴是决计不会理会这些事情的,如今的大清朝从南到北皆是这个情况,若真要生气,早将关心大清朝的这些仁人义士、忠臣良将气死完了。
但今日不同,今日在自己面前、在好友钱鼎铭府前、在太平军威胁上海的当头,门卫竟然羞辱一个将“李鸿章”三个字挂在嘴边的人,说不得,得惩罚一下门卫。方鉴多年混迹商海,阅人如恒河之沙,相人的本领自然有其独到之处,自第一眼看见得草,便知其定非池中之物,乃是要成大气候的。从周半倒的表情来看,得草和周半倒定是受了莫大的羞辱,但得草竟能隐忍不发,想必是考虑到李鸿章的面子问题,这种胸怀、头脑放在一个有权势的五六十岁之人身上都不一定能有,得草却只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娃娃。
官商一家,或许说的乃是精神层面,方鉴喜商不好官,但其内心底子里却比大多数当官的更会做官,当官是一门艺术,方鉴便是精通此道的艺术家。
见到卫兵不言,方鉴突然提高声音,喊道:“早就听闻你们这些个奴才们瞒着上欺下,老朽早就想替老友整一下这股不正之风,省得以后污了堂堂钱府的声誉”方鉴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你们立刻收拾东西,到账房把饷银结了,然后到松江军营报道,若要逃跑,按反贼论处!”
得草明白,方鉴这是在给自己出气,大半是看在李鸿章的面子上才如此的。别人打骂手下,得草作为当事人,自认不能不开口。听到方鉴喝出的一番话后,俩卫兵跪倒在地,哭豪着哀求方鉴,见到方鉴不理,又转而向得草哀求。
得草轻轻避开俩卫兵,说道:“清茗老先生,二位差哥虽然做的不对,但如此处罚是否有些重了?”
见得草开口,方鉴自是顺着说道:“你们两个可听清楚了,这乃是得草小友替你们求情。你们换岗后自去领四十大板,此事既往不咎,但若再让我发现你们有此类行为,定然新帐旧账一起算,你们可明白了?”
两个卫兵赶忙谢恩,磕头直入捣蒜。大清朝风气已经腐坏到了如此地步,让人扼腕叹息啊!得草是在心里头叹息,奈何大势如此,非一人能在一朝一夕改变的,若有机会,只能慢慢求变。
入得大门,便似进入了一个园林世界,高塔尖顶、飞檐直壁,尽显建筑之美,中间配上小桥流水,假山矮树更显得如处自然之中。欧美建筑与琉璃砖瓦相得益彰,汇集东西美之精髓,乃是一个幽美的所在。
方鉴对此处十分熟悉,介绍起来如数家珍,得草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回应一两句关于欧美的建筑文化等,更是让方鉴刮目相看。大清朝八股文盛行,鲜有人放弃四书五经而去研究西方文化,自林则徐、魏源开创出“师夷长技以制夷”这样一种思潮,加上“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这么一种大方针提出之后,大清朝那些有识之士才开始把眼睛从四书五经、历代史书中挪开,转而从西方寻找富国强家之路。
一路上遇到许多仆人丫鬟,俱是向方鉴问好,三人穿林过桥,没一刻钟便到达一处客厅模样的所在。门口陆续有人端着食物进出,想必就是钱鼎铭等用餐的场所。
客厅布置的如同整个钱府一样,十分讲究,风格却是完完全全大清传统模样,只是要雅致许多。进门便是一道浮刻着“太宗出行图”的组合紫檀木折叠屏风,上面绘着唐太宗李世民乘撵出行的场面,一幅仪仗出行图,一叶执扇宫女图,尽显盛唐风流。唐代侍女的婀娜身姿,“霓裳羽衣舞”的仙袂飘飘,让人精神一振。白居易所谓“千舞万舞不可数,就中最爱霓裳舞”,也是此意!从画中可识得冠盖满京华的胜景,可一睹大丈夫出游前呼后拥的风光,可懂得“踏花归来马蹄香”的妙处。

紫檀木屏风两端靠墙角放着两树盆景,乃是两株罗汉松,累累针叶相簇,叠成一盆胜景。靠近罗汉松的外墙整个为玻璃制成,外面柔和的阳光可以直射两颗松树,玻璃旁边的方格子贴纸竖窗早被人用考究的檀木支撑支起,园中花叶香味伴着屡屡清风吹进屋中,尽显天人合一的精髓。
绕过屏风,乃是正室,四周零散摆着几株盆景,搁着几个大花瓶,墙上挂着几幅条画、几竖文字。正中间乃是一张铺着厚厚绸布的圆形餐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色小吃:江南春卷、四川陈麻、东北大饼、直隶包子……
正首坐着的乃是一个四五十岁,精瘦干练的一字白须老者正是钱鼎铭,旁边坐着三个年纪不一的女人,想必是钱鼎铭的妻妾。
见到方鉴带着得草二人进来,钱鼎铭起身拉着老友的手问道:“老哥,今日怎来的晚了些,这两位是?”
方鉴自不会跟钱鼎铭说门口那些个鸡毛蒜皮的小事,指着得草和周半倒说道:“这位乃是东北来的杨得草,旁边这位乃是得草的随从。得草小友千里迢迢自东北赶来是来寻找李鸿章李大人的,刚好被我在门口遇见,便相邀一同前来。得草可是李鸿章李大人的关门弟子,老友可不能怠慢了。”得草方才在来此处的路上才跟方鉴讲明自己同李鸿章的关系,方鉴自然将这等重要信息告知老友。
闻言,钱鼎铭顿时放开方鉴,转而向得草说道:“原来是李大人高足,果然是人中俊杰,快坐,咱们一起吃早饭,饭后再论其他。阿兰,你们三人到别屋去吃。”最后这句却是对三位妻妾说的。三个女子盈盈道一万福,走了出去。
得草和周半倒已经吃过早饭,但此时拒绝倒显得矫情、拿架子了。说不得,得再吃一回了。得草给周半倒打个眼色,然后对钱鼎铭和方鉴说道:“既如此,便打扰了!二位长辈应先坐,得草不敢越矩。”
钱鼎铭和方鉴对望一眼,哈哈笑道:“好,赶紧坐下吃,饭食都凉了!”说话间先行入座,得草见二人落座后,才大大方方坐下,早有丫鬟端上一碗冒着热气的八宝粥,红枣、芥末块、红豆、豇豆、花生、芝麻、胡萝卜等齐聚一碗之中,香气扑鼻。
饭后,得草询问李鸿章之事,李鸿章先前的确在上海,但得草来的不巧,就在昨日李鸿章带着筹集饷银到杭州府、宁波府寻找江南团练督办大臣庞钟璐商议用团练和散勇组建淮军之事,算算时间应该已经出了江苏到达浙江了。
得草心头有些失望,但已知李鸿章行处,找到他也是早晚的事情。本想告别钱、方二人立刻进发浙江寻找李鸿章,奈何钱、方二人热情挽留,盛情难却之下,得草只好答应在钱府小住几日,再行打算。
得草答应二人小住几日也不全是因为盛情难却之缘故,李秀成两破江南大营后,整个大清朝南部已经没有可以制衡太平军的主力,如今上海这等重要地区全是靠着洋人和地方团练散勇保护,老师李鸿章到浙江找江南团练督办大臣要兵,可行性不大,说不准几日后老师就会回到上海。
其实李鸿章也是没法,曾国藩解散淮军大部,如今淮军被曾国荃带领着在江北安庆大营围攻天京,曾国藩让李鸿章协助上海,却未给他一兵一卒,只是上奏朝廷,给了李鸿章一个番号,兵员却要自己寻找。
如今大清朝遍地都是反贼,各地均是靠着团练散勇维持,要寻找兵员实在不容易,唯一可行的办法便是寻找肯归顺的团练。明知希望不大,但李鸿章还是抱着一丝希冀前往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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