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光沉默片刻，忽而目光回转到林正扬的脸上，沉声道：“若是最后宇文邕活着，最后天下一统，定然是你们大周但若在这场争斗之中，不幸是宇文邕败北，你们大周也就是气数已尽，以后的路定然和以往的胡族王朝一般，走入没落。”
林正扬似乎明白了斛律光的一些想法，他似乎对于胡族的人感到很悲观，而从他的话中也可以听出，他对汉人的文化非常向往。
“宇文邕雄才大略，早已经为大周的进一步强大谋划好了道路，从他前一段时间所开的十方法会便可知一丝端倪。如今天下佛道盛行，僧尼等众充斥于民间，反大街上走动之人，十人之中便有一人是僧人比丘，但这些人不事生产，不纳税赋，但却一个个住的的是奢华寺庙，还占有无数的土地耕田，完全就是在吸食百姓的血汗，他们就是国家的蛀虫。若能一举消灭他们，国家便有无数的钱财充入国库、无数的百姓回归民间、无数的田产归于百姓、这样粮食、钱财、兵源都有了，焉能不战无不胜。”
林正扬从斛律光的话中，听出了很多的信息，首先斛律光非常厌恶佛门，第二他觉得是佛门让胡族滑入了万丈深渊，第三他认为灭掉佛门，便可以助长国力。
他的一双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射出无比炙热的光芒，他从未曾想过宇文邕召开十方法会的居心，而现在若是印证斛律光所言，已经可以确定宇文邕的一些想法正是如此，按照十方法会的举办初衷，是要给佛道儒三教定一个排位顺序，这便是一个信号，并不是单纯的只是排一个顺序，而是利用其他的两教来压制佛门。
同时他更为佩服斛律光，有如此深谋远虑的目光，只是宇文邕的一个小小举动，他便能觉察到这么多的东西，不愧天下知名军事大家的称号。
林正扬现在更为高纬感到可惜，他有如此的良臣不用，反而去宠信祖珽、穆提婆等奸佞小人，只知道听取一些阿谀奉承之言，整日只知道贪图享乐，置国事百姓于不顾，焉能不朝政，使得名不聊生，最后为他人覆灭已经是定数使然。
斛律光突然猛的一掌拍在石桌上，偌大的石头制成的圆桌瞬间四分五裂。
林正扬吓了一跳，朝他看去。
斛律光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瞪视着他道：“人贵而有自知之明，如今的大齐已经是大厦将倾，凭老夫之力也不能力挽狂澜，如今我也知道老夫命不久矣，只求你替我向宇文邕传一句话，若翌日他踏入我邺城，只求他能手下留情，留世宗一丝血脉延续，便是我斛律光唯一的诉求！”
林正扬未曾想过斛律光会这么的悲观，感觉此刻的斛律光再也不是驰骋天下的英雄豪杰，只是一个迟暮的老人，他虽然力挽狂澜的心，却没有那个能力，或许也早已经没有了那个心思。
林正扬很想答应斛律光的要求，但是他却并不是侯莫子镇，也不知道若真是侯莫子镇在这里，会否答应这位老人的请求，但此刻若不答应，林正扬觉得对这位老人也未免太残酷了一些，如此他也只好苦笑一声道：“我……也只能替王爷传话，至于陛下是否会答应王爷的条件，却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忽然林正扬心思一动，他为何向自己说这些，而不是等郑译醒转之后一起说，而只是单单告诉了自己，想到这里，林正扬心底升起一股透骨的寒意，向斛律光问道：“王爷是否开始时想杀了我？”
斛律光颓然坐于椅上，一双眼睛却茕茕有神的看着林正扬，道：“开始的时候的确如此，但是老夫并没有想到你能从那琴音之下活了下来。”
林正扬明白了，道：“王爷的意思是假若我和郑兄死在琴音之中也是咎由自取了？”
斛律光双目射出前所未有的神光，瞪视着林正扬道：“不错，你们既然是来谋刺老夫的，就算被老夫杀死也是应该？不过，你竟然能撑过琴音，便让老夫对你刮目相看了。”
林正扬的确从斛律光处感受不到任何的杀意，但他并不能完全放心，因他深知高手发出杀意的那一瞬间便会出手，而且不会丝毫留情，故而道：“那不知道王爷到底想把我们怎么样？难道就如此放我们离去？”
斛律光沉声道：“天下的争夺之中，什么人伦大统，仁义道德，都派不上用场。能成大事者，谁不是轻虚言，重实际，行事心狠手辣之人。若有朝一日宇文邕真攻入我邺城，必将是尽屠我皇族之人，与其是说我让你带话给宇文邕，不如说是以我一命换取高家的一丝血脉的留存下去。”
林正扬作为一个修士，心志之坚毅非是一般人能比，但这时候他也为斛律光对高家的一片忠心而感到震撼，他沉声道：“将军已经如此说了，我在这里答应将军，尽我之力促成此事，若有朝一日我大周军队真的攻下邺城，只要我还活着，就倾尽全力保有高家血脉的留存。”
“好！”斛律光仰天长笑道：“高家的江山和高家的血脉，譬如鱼与熊掌，两者不可兼得。我斛律光不能尽自己的力量保的高家的江山，以我之一命换的高家的一丝血脉留存，也算对的起九泉之下的世宗了。”
林正扬难以置信的望着斛律光，试探道：“王爷真放过我们？”
斛律光点了点头道：“知否若是刚才你敷衍老夫，老夫定然把你二人斩杀当场。若不是老夫从你的话语里面感受到了诚意，罢了！你们两人给老夫立即离开，山庄之内决无人会阻拦，只是你记得答应老夫的话，不然老夫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又转过身来微笑道：“你们二人最好不要再掺和这件事情，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老夫死么，千万不要做了遭殃的池鱼。”
再哈哈一笑，闪身不见。
林正扬叫醒郑译之后匆匆离开灵泉山庄，顺着河道一口气跑了十多里路，才在一处河滩上停了下来。
忽然天空飘起了雪花，紧接着狂烈的北风呼呼开始刮了起来，不一会夹着北风，鹅毛般的大雪飘了下来。
郑译看着林正扬，道：“你真相信斛律光的那些鬼话？”
林正扬仰头望着天空，任凭鹅毛般的大雪打在脸庞上，顶着寒风，开口道：“就算不相信又能如何？”
郑译苦笑一声，他也知道林正扬的意思，若是当时林正扬一意孤行真的杀了斛律光，他们两个人绝无可能安然离开灵泉山庄。
林正扬伸出右手，任凭雪花落在掌心，而后看着雪花飞快的化去，向郑译道：“如今的大齐，整个朝堂被以祖珽为首的穆提婆等人完全控制、中层富户达官贵人，也是跟着以享乐为荣，下层百姓，信佛成风，整个国家从上到下，已经是千疮百孔，就算斛律光和高肃有力挽狂澜的心思，也早已经没有办法改变了。”
郑译点点头道：“如此说来，斛律光未必说的不是真话，但咱们若如此返回长安，却也很难向勋国公交代。”
林正扬沉默下来，忽而又笑道：“如今邺城风云际会，我想并不止我们一方想要斛律光的信命，南陈那边吴明彻难道会放弃这个机会？”
郑译眼睛亮了起来，哈哈大笑道：“还有突厥那边，如今大齐除一个斛律光，还有谁能挡他们南下，若有机会除掉斛律光，他们定然会推波助澜，我想斛律光定然也是看清楚了如今的局势，故而才有了那一番话。”
林正扬沉吟一声道：“人生的遇合，当真奇妙，若没有凌霁雪的一番安排，咱们能否听到斛律光的心声。”
风雪更大了，茫茫的天地一片白色。
过了一会郑译突然道：“如今我们怎么做？”
林正扬哈哈一笑道：“你真善忘，连我们到底谁是主事都忘记了。”
郑译摸着还有点发疼的脖子，粲然笑道：“那不是刚才晕了过去，直到现在还有点迷糊吗？”
林正扬看着郑译尴尬的样子，笑了一声道：“不若咱们找个地方，静待邺城进一步局势的变化？”
郑译眼睛大亮道：“好主意，退一步海阔天空，说不好咱们不动，反而能更好的看清楚局势的发展。”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