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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队和张警官不顾黄飙一路的叫屈声,带着黄飙回到刑警队。刚下吉普车,有人就喊张警官,要他给女朋友去个电话,说有急事。张警官便把黄飙铐在办公室的暖气上,跑到值班室打电话。
值班室正有几个警察玩儿麻将,见他进来,其中一个取笑说:这回找了个跑不了的,一上午能打七八个电话。张警官听了没答言,但有个五短三粗的胖警察,平素跟张警官不错,觉得这话是讥讽张警官的前妻跟人走了,又加上输了钱没好气,就愤愤地骂道:你他妈管毬人家呢!关你屁事?被骂的警察生气地斜了眼胖子,回敬道:你**放干净点儿好不好。一来一去,两人便吵起来。张警官毫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好像压根就不关自己的事,打完电话,若无其事地去了徐队办公室。
徐队大小还算个头,因而他的办公室跟其他领导干部一样,墙上也挂了“马恩列毛”四大领袖的画像,徐队和张警官就是在领袖的眼皮底下,进行了下面的一番对话——
“徐队,咋处理这家伙儿?”
“着急啥?等着吧,那些民工会来找他的。”
“徐队,我就佩服你,想的总比我们远。”
“哼!你小子就爱拍马屁。说吧,女朋友找你干什么?是不是要下蛋了?”
“嘿,早着呢,婚都没结咋能——她是让我跟她回趟老家,她弟弟打坏了人。”
“多会儿走?”
“她说下午走,一会儿就来找我,要不我急着问你咋处理这小子?”
“不去不行吗?”
“徐队,你知道我现在这个境况,挂个女的不容易,这回要不依她,还不又吹了?”
“妈的!带这小子来,我原本是等着民工求咱,好把钱收上。你既然急着挂女人,走的时候放了吧!”
“干嘛放了?再找个人和你一起办吧!”
“别了,人多嘴杂。你不见新来的教导员跃跃欲试想夺权吗?传进他的耳朵可不好。况且,工程一时半会儿也完不了,等你回来再说吧!”
……
智商高的读者一定会从上面的对话中得出,黄飙就要获得自由了,但是,谁料刚才玩麻将的那个胖警察,因吵散了摊子,去了关黄飙的那间办公室,凭空生出一段是非来!
张警官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胖子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叼着一支烟,瞪着两只猫头鹰般的眼睛,盯住黄飙不放。张警官立马意识到了将要发生什么,还未等他做出反应,胖子突然猛拍一下桌子,喊道:说!干啥坏事了?黄飙正为被莫名其妙地带到这儿生着气,听他一叫,没好气地答道:啥也没干!胖子听了“腾”地站起来,企鹅般蹒跚到黄飙跟前,“啪”地扇了黄飙个耳光,骂道:小X,叫你嘴硬。黄飙忿忿地瞪了眼胖子,叫道:你干嘛打人!胖子“啪”地又是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你当公安局不打人?是不打好人,还不打坏人?黄飙舔了舔嘴角的血,按捺住怒火辩道:我真的什么也没干!你们抓错人了。但是,这样的辩解毫无意义。因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警察,并不是来听他的供述或辩解的,发泄输钱的气愤和跟人吵架的怒火才是胖子的真正目的。由于胖子经常这样做,张警官刚一见胖子的模样,就想到了会有这事发生,但是,张警官并没去制止同行的恶行,因为,他自己也会偶尔撒撒疯。就这样,胖子扇了黄飙几个耳光后,又变本加厉地操起一根大秤杆(前几天在集贸市场扣的),向黄飙背上狠狠打去,只听“喀嚓”一声,秤杆断了两截,黄飙歇斯底里地嚎了一嗓子。到了这时候,胖子还没解气,扭头问张警官:电警棍呢?张警官麻木地往墙上努了努嘴。胖子便扔掉半截秤杆,取下电警棍,撕开黄飙的上衣,把电警棍戳在黄飙胸前,一边不停地摁着电警棍,一边像真在审问罪犯似的,伴着“啪啪啪”的警棍声和黄飙哭天喊地的嚎叫声,不住地问:招不招,招不招……
回忆起这段往事,我真不想把它展现在读者面前。我写这段文字的时候,好几次停下笔来,心如刀绞般痛。您读到这里不知有何感想?我和您都无法体会黄飙的痛苦。不过,您可以无关痛痒地做出几分同情的态度,或者谴责几句这位丧心病狂的警察,而我,则曾亲自陪伴在像胖子这样的人身边,怀着难以描述的心情,欣赏着他们的所作所为。在那个年代,公安机关豢养着一批特殊的警察,他们有着特殊的身份,名义上是一名警察,实际上,他们代表着一些有权有势的人。各个部门、各个单位,曾经对历史算是做出过一点儿贡献的人,纷纷把自己不成器的子女安排在公安机关。他们的这些子女,本身就是一些接近社会渣滓的东西,却被荒唐地安排在公安这样一个特殊的部门。公安领导要想做好工作,首要地是做好这些人的改造,而哪个人的父母他们能不给面子?那些在领导岗位呆惯的人,最重视的是处理人际关系,因为,人际关系才是他们提升的捷径和决定性因素,工作,永远是个次要的话提。因此,对这些人的改造,只能是我们理想的想法罢了。
胖子残忍地折磨了黄飙十几分钟,直到有人喊他再去玩儿牌时,才仁慈地停下来,把电警棍往桌上一撂,满面笑容地扬长而去。
这时候,不幸的黄飙处在了半昏迷状态。他的眼前虽有些事物,却都是模糊的,心里虽想着点东西,但都是紊乱的。等过了好一阵,他才恢复点儿精力,才发现刚刚挣扎时,身子在暖气上碰出了一道道血痕,开始有了疼痛感。平白无故受这样的冤枉,遭这样的折磨,压不住的怒火冲上了黄飙心头,他瞅了瞅无动于衷的张警官,气汹汹地骂道:你们是警察?你们是帮活土匪!我日你祖宗八代的。
张警官早先还担心把黄飙电坏,这时候见他竟有力气骂人,扑上去也要打黄飙,但黄飙显然是做了准备,等张警官过来,忽地伸出那只没被铐住的手,迅速抓住张警官的头发,使劲一拽,“砰”,张警官的眉头碰在了暖气上,鲜血立时便汩汩地流下来。
张警官惊了!在他们打击的人里面,还没有几个敢对警察破口大骂的,更没有几个敢对警察动手的,在死人也要惧三分的刑警队,更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暴跳如雷的张警官立时便操起了电警棍,眼瞧着要对黄飙行凶。
就在这时候,一个女青年推门进来,见了这场景,也是一惊,细声细气地问张警官:你眉头怎么了?还能走吗?
张警官顿时像换了一个人,虽然脸上还挂着怒容,但嘴角的笑意已经装了出来,变了声音道:等我十几分钟,我先把这小子送到收审站。
就是这样,黄飙唏哩糊涂地被关了起来。
王根宝和二愣左打听右打听,在下午上班时到了新城公安局。他们小心翼翼地进了徐队办公室,王根宝把两条香烟放在办公桌上,陪着一副笑脸说:“徐队,把那小孩放了吧,他肯定不会偷的。”徐队瞅了眼王根宝,问:“你们到底交不交治安管理费?”“交,一定交,等这月开支了就交。”“这不就对了嘛!总不能跟政策作对吧?”“是,是,哪敢,哪敢。主要是离**远,受教育少,领导多担待。”顿了顿,又说,“徐队,不会是那孩子的,放了吧。”徐队见王根宝答应交管理费了,马上便找出了个理由退场,说:“他的足迹跟现场留的很像,也是一轻一重,大小也差不多,不过,我们回来细细比对了,还是有区别的,应该不是他。你们去最西边的屋子找张警官,让他放人。”“哎,哎,谢谢徐队。”两人去了自然扑个空,返回来道:“徐队,那屋子没人。”“噢!”徐队忽然醒悟似的,“他跟我请假了。我已经告诉他放人了,没有人说明已经放了。”“哎,哎,也可能回去了。我们早就出来了,找不到你们这大衙门。”说着话,王根宝和二愣扭身就走。徐队扫了眼桌上的香烟,瞅着王根宝的背影强调道:“快些把管理费交过来。”王根宝忙掉转身,一迭连声地应道:“哎,哎,一定,一定。”

两人回到工地,不见黄飙,问谁谁都说没回来。王根宝疑惑地说:不是迷路了吧?二愣说:这么大个人咋会迷路?说不定是脚有伤,走得慢吧。王根宝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就是,我咋没想起这个。
这样,两人就都以为黄飙还在路上,只不过从公安局回工地的路有好几条,没跟他们走在一块,因而没遇着罢了,所以也就没让人骑车去接。但是,吃罢晚饭,依旧不见黄飙回来,别说王根宝和二愣,就连工地上其他人也都急起来,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想不通他到底去了哪。
这时候,牛三冷不丁冒出一句:“是不是等钱的了?”
王根宝皱着眉头说:“已经给他两条烟了,这钱还不知从哪出呢。”
牛三解释道:“我是说,今天人家是来收什么管理费的,咱们没交呀。”
“不会吧?我已经答应交了。”
“哎!”牛三叹了一声,“那些狗东西,捉住鹰才放鹞了。他说放了,哪能信的?”
二愣思谋了一阵,道:“老牛说的有道理。要真是放了,早该回来了。”
王根宝听他两人这样说,想想总有点儿不对劲,但自己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发动工人们各抒己见,分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工人们便你一言我一语,纷纷发表自己的意见。经过一番激烈地争论和“缜密”地推理,最终这样的猜测占了主导地位:徐队开头带走黄飙,应该是为了办案,他们还不至于因没交管理费随便带个人回去,但是,当发现黄飙是冤枉的,想放人却又舍不得,因为,这不正是逼工人们交管理费的好办法?因而,人肯定还在公安局,他说放了,是在故意告诉你,我说放了但没回去,你不就知道人还在我这儿,就是等你交了管理费才真的放人呢!等你把钱交了,他肯定会说,我只以为早放了,原来是张警官把他送进了拘留所,一时打过手忘了。那时候,你能说个啥?莫非还跟公安局打官司去?那不是鸡蛋碰碌碡?而且,这种事多了,电视上不就说过嘛!
虽说工人们的分析跟事实大相径庭,但对两名警察品德的认识还是很准确的。
王根宝“唉”了一声,显然是认同了这个猜测,自言自语道:“嗨!这该咋办?”
“找去!”二愣站起来。
“现在就去?”王根宝瞅了眼二愣,“早就下班了。再说,不带钱能放出人?”
“那就先弄钱吧。”二愣催促道。
“到哪弄钱?楼已建到四层了,工程款才给了几个?杨经理这几天不在,就是想法要钱去了。”
“哎呀!工钱不会刁吧?”牛三忧虑道。
“那刁不了的,迟早也会给。”王根宝安慰道。
“迟早就成问题了。我大前年在包头做营生,要了十几次才要上,最后一算,挣的钱都付路费了。”牛三的话一出口,惹得几个民工苦笑。
“噢!那次还有我了。”二愣接过话来,“哎!快别说这些了,还是想想咋能把黄飙弄出来吧。”
“不知道杨经理明天能不能带钱回来,要能,咱们先把这娃娃弄出来。”说着,王根宝扫视一眼跟前的人,强调道,“不过可说好了,这钱是大家出,人家说得很清楚,是向暂住人口收的。”
“噢。”牛三无可奈何地应了。其他人也没有一个反对的,既然是因没交管理费扣人,再不交恐怕是不行了,谁保证下一回扣的不是自己?
王根宝见二愣仍很焦虑,安慰道:“按说,杨经理是个有背景的人,带回钱的把握很大,你暂且放心吧!实在不行,咱再想别的办法。”他虽嘴上这样说,心里也直打鼓,万一带不回来,能有啥办法?踌躇间,他忽想起徐队的话,忍不住暗暗咒自己的闺女,要不是她让黄飙砸了脚,怎能留下一轻一重的足迹?那不就没这种事了?老子也用不着为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子跑前忙后了!
二愣叹了口气道:“黄飙这后生性格有点儿犟,我担心他因为这个受什么委屈。”说着话,瞟了眼曹爱国,骂道,“毬大个货!都是你惹的,你把东西弄哪了?”
曹爱国正探着头听人们议论这件事,见二愣责问他,缩了头道:“我没弄。”
二愣又骂道:“你装什么孙子?你做的那些事,以为爷不知道?你那天晚上出去,半夜才回来,干甚去了?”
曹爱国满脸不自在地辩解道:“我那天没吃舒服,跑肚。”
“你还跟爷编故事?再不老实,爷跟公安局说去。”二愣长了一双憨厚的眼睛,这时候瞪圆了,样子也狠吓人。
曹爱国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出了偷管卡子的事实,说把东西卖给了工地附近的废品收购站,得了十六块五毛钱。说着话,从裆里摸出个纸包,双手交给了王根宝。
王根宝没想到管卡子案竟是这小家伙干的,说:“你偷三个五个换盒烟,我可以扣你两天工钱权当处理,但是这么多,而且是立了案的,我咋也得告诉公安局吧?”曹爱国听了,吓得“扑通”跪在地下,抱了王根宝的腿一个劲儿求饶。二愣板着脸道:“他这样子也是后悔了,王头就放他一马吧。庆幸黄飙没被当成小偷。”又瞪着曹爱国骂道,“但祸就是你惹的,如果不是人家已经不把黄飙当小偷,你就是叫我十声爷爷,我也不会放过你!”其他民工和二愣一样,也都喜欢黄飙,虽然黄飙性格犟了点儿,但做起活来不计轻重,这又听说他考上了中专,更是加了一层敬重,而对曹爱国,他们都瞧不上眼,认为这是个浪荡坯子,只是见他还小,再加上有不少民工也在那家收购站卖过废铁,怕事情弄大牵连到自身,就不免也为他求情。
王根宝见势,不得不做个顺水人情,把纸包摔在曹爱国脸上,告诉他明天务必把管卡子换回来。
曹爱国哪里等到第二天,当晚就去了收购站,亏得那堆东西还没来得及出手,不几遭就搬了回来。
第二天上午,杨经理还真的带了钱回来。当王根宝向杨经理说明事情原委时,却被一口回绝,理由是要进一批急需的材料。凭王根宝对杨经理的了解,知道他说买材料只是个借口,而是不愿把进了自己腰包的钱轻而易举就给别人,不管这钱是属于他的,还是属于别人的。
王根宝犯难了,这该怎么办?
哼!大概是上天也同意徐队收些不义之财,转机不久竟出现了。
杨经理在工地呆了不久,说要到他刚提成副市长的哥哥那里一趟,便开上他的伏尔加走了。一阵,牛三过来领料,王根宝猛地想起他昨晚的话,灵机一动,喊来曹爱国,附耳嘀咕几句,曹爱国便跑到民工中间,照计行事。
不一会儿,民工中传开一个消息:杨经理带钱回来了,就是不给发工资,看来有刁的意思。有些沉不住气的人,便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到王根宝这儿闹起来。王根宝也不多言,等到罢工的人多了,便道:“别急,我找杨经理说说。”
等到王根宝把杨经理找回工地,民工们都罢工了。杨经理瞅着一个个坐在楼下歇凉的工人,想想工期如此紧张,还来了个罢工,心里是火冒三丈,嘴上却“哈哈”地笑着,说:“弟兄们,连我老杨也信不过?好,发,现在就发,不过,带的钱不多,先发一半,余下的等下次再发,行吧?行的话找王头领去。”说罢,点了一叠钱递给王根宝。
工人们一听,这么爽快就发工资,心里倒为罢工不好意思起来,哪还管先发多少,纷纷到王根宝办公室领了工资,高高兴兴地干活儿去了。王根宝顺便把伙食费和治安管理费扣下,安排二愣和格日勒去公安局赎人。
两人去了公安局,把钱放到徐队办公桌上,恳请放人。徐队因不知道黄飙被送进了收审站,听说没回去,就分析黄飙也许真是个盗窃犯,由于做贼心虚,离开公安局连工地也没敢回就溜了。二愣和格日勒自然不相信徐队的话,但想,公安局既然真放了,那就一定是走丢了,要不,依黄飙的性格,回家能不跟他们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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