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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飙和灵心不去学校的这段日子,班主任曾来探望过一回,见两人能自觉且有条不紊地温习功课,也就没有要求他们必须到校,因此,直到发准考证的这天,他们才去了学校。
一进教室,就有同学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继尔又跟邻近的同学指点着他们窃窃私语,很快,更多的同学也做出反应,纷纷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不一会儿,班主任进来,也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他们,收起了往常的严肃换成一副温和的面孔。两人一时就被搞得满头雾水。等到班主任发完准考证,说罢去县里考试的一应安排,黄飙便急忙回头跟王太平打听端详,才知道时间长不见,同学们发现他和灵心的脸色苍白了许多,每人的眼角还挂着几根血丝,就此而议论他和灵心近来是如何废寝忘食地学习。
到了课间,考中专的和考高中的各自围成一圈,打听谁在哪个考场哪个座位。其实,谁都知道,别说同班同学,就是同校学生在一个考场的几率也是很小的。即便这样,同学们还是期望能出现一回意外,而那个意外又能降临在自己身上,能有一个本班同学跟自己在一个考场应试,这不单是有一点儿作弊的想法,更是希望在考试的现场,相互之间能够壮壮胆量。
嘈杂一阵,同学们方才静下来,各自回到座位,又张罗着要温习功课。但是,他们又像往年一样,准考证一发,再就不能静下心来学习。不一会儿,有的同学就托了下巴,盯着黑板发呆;有的同学伏在桌上,用书盖了头假寐;因这几天都是自习,也有的同学又凑在一起,靠东拉西扯地闲聊缓解内心的不安;更有一些坐不住的同学,干脆夹了书本,悄无声息地溜了……全班仅有两个平素喜欢出风头的男生,仿佛能做到若无其事,叠了几个纸飞机,不停地抛来抛去。
说真的,补习班的这些学生,每到临近中考,极少有不紧张的,部分都有点儿恐慌了。刚开始补习的,虽然多数对这次考中不抱太大希望,但也力争想取得一个**不离十的成绩,好让自己有信心在下一年卷土重来,而一旦考的太糟,成绩离录取线太远或者都赶不上往年,那就不单是有没有信心的事儿了,父母会毫不犹豫地让其离开这场残酷的竞争。到了那时候,男孩子就只能接受,春梦之中,父亲就像喊牲口一般把他吵醒,催促他早早下地,或是去挑水劈柴,或是去打草锄田;女孩子也只能任凭母亲的絮叨飘忽在耳边,指责她文不成,武不就,样样活儿都干不了,能有哪个好人家竟瞎了眼讨她做媳妇!由于或多或少心存这样的顾虑,刚补习的学生也有几分紧张,只是不至于恐慌罢了,毕竟单单接受父母的责罚,面子上不会觉得太难堪。对于那些补习多年的,可就另当别论了。几回不中,压力是与年俱增。如果这次再考不上,且不说是否甘心几年苦读付诸东流,能否接受面向黄土背向天的生活,单说在江东父老跟前,还能够再次若无其事地面对他们关切的问候和委婉的嘲讽吗?毕竟,一个人拼搏的成败,不可能像幼鸟试飞,成功了自己欣喜,失败了自己伤悲,丝毫不用考虑同类的情绪,人既然是社会的一员,就不能不顾忌身边各种善意或恶意的信息啊!因而,这回要是再次跟分数线擦肩而过,父母的叹息会让他们内疚万分,老师的勉励会让他们羞愧不堪,邻里的问候会让他们无地自容。如果再听到下面这样的风凉话,他们不羞愤得想寻死上吊才怪呢!“这家人祖上从来不积德,怎能一时半会儿出个人物?除非男人学会生娃娃或是女人也能下个蛋吧!”这样的恶语嘲讽,让他们更不能把中考仅仅当作一场个人命运的奋争,又搀杂了一分为祖宗八代尊严而战的味道。考虑到这些,沉甸甸的压力就会堆积在心头,让他们此时无法不恐慌。对于那些学习好的,人人都认为能考中的,也是不敢大意的,更不敢露出自满。天知道自己一定能考上?一定属于那个能抓住机会的人?去年中考时在考场附近转悠的那个疯子,当初不是年年预选全县第一,年年正考就差一分?要是意外落榜,现在支持和赞扬自己的那些人,会有多少人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呢!
迫切想改变命运,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光宗耀祖,却担心再遭失败,又一回遭别人讥笑,这正是同学们不安的原因。
其实,在中考或高考这种百里挑一的游戏中,九十九个要接受失败是早已注定的,无论所有的考生怎样努力,游戏规则已经安排了九十九对一的命运,因此,当这种不可逆转的失败到来的时候,过错不该都是考生的,任何人也就不该把失败的责任完全归咎于这些考生,更不该幸灾乐祸地中伤这些考生,给这些考生增加无形的压力。只可惜,农村的父母没有几个能认识到这个道理的,就像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辛勤劳作却改变不了贫困一样,并不知道努力和收获是很少成正比的。因此,这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父母,在孩子考上学的时候,高兴得能一蹦几丈高,考不上了,有点儿涵养的父母会几天不见笑容,长嘘短叹像泄了气的皮球,而那些脾气暴躁的父母,干脆就把失望的怒火发泄在孩子身上,骂孩子个狗血喷头。当然,就连考生自己也不能明白刚才所说的道理,落榜了也会认为是个人努力不够,痛心疾首地自责一番更是免不了的。至于说落榜时其他的人不该讥讽,好像暂时还改变不了,中国人对幸灾乐祸、落井下石,历来都是十分喜好的,要去掉这一劣根,中华民族还需再进化若干年呢!
因而,补习的同学,没有人能逃避开这几方面的压力,只不过在压力面前,他们的承受能力有所不同罢了。像那两个玩纸飞机的同学,他们的承受能力就相对强一些。这时候,他们虽然也不能安心学习,但并不像其他同学那样心情沉闷,还有心思把纸飞机掷向女同学,换她们几个冷眼。而格日勒的情况就大不同了。这个班上年龄最大、补习时间最长、改户口最多的学生,身心经过多次打击,已经变得弱不禁风。现在,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中考,想到历年来落榜时的尴尬处境,他那苍白的额头渗出几珠冷汗,一双本就不机敏的眼睛显得更加木然,捏着准考证的那只手还在微微地颤抖。
格日勒从十五岁参加中考到现在,已经有八个年头了。一个懵懂少年一晃就变成了位大小伙子。村里好多像他这个年龄的青年,早已成家立业,有的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只有他耗费了大半个青春,就是不见一点儿结果。因而,他少有几回开怀的笑颜,失落、苦闷与酸楚,成了萦绕在他心头的主旋律。尤其为了让照顾几分,他那年将民族姓氏变更,违背了中国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观念,人们不仅背地里把此当作笑料传扬,面对面都会肆无忌惮地取笑他一番,他一时便成了十乡八里众矢之的的知名人物,心情就显得更加灰暗。这几年,除了上学,他很少出门去逛逛,钻在家不是学习,就是盯了某一物件发呆,这一方面是因为他生性不喜欢热闹,更是因为他受过两回刺激,使得他不敢轻易出门。先是有一回,他跟几个已经考中的同学出去串门,明显觉得,风光无限的同学就是一面镜子,将他的无能和龌龊暴露无遗;另一回是,他走亲戚到了一个村子,当亲戚送他出来的时候,路边蹲着一伙人,其中一个冲他喊:你是不是那个为考学连姓氏都改了的后生?顿时,格日勒就感到一双双鄙夷的目光像滚烫的火球击在脸上,羞愤间恨不得立时化作一缕清烟,从人群的缝隙中逃离。自此,他对人有了莫名的恐惧,仿佛一不小心便会被刺上一刀,因而,就连上学,他都要绕路躲避来往的行人。如此对人的惧怕,自然会增加他考试时的恐慌。本来,这些年就钻研那几本书,早已烂熟于胸了,只要他正常发挥,早几年就该考上了,然而,每到大考的时候,他总是无法控制异常紧张的情绪,脑子里不时会出现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什么做不来,造成每年成绩下来,离分数线回回就差那么几分。等到全部考完了,他往往会大病一场。面对这样的状况,父母也不忍心再去指责他,跟他商量是不是该放弃考学,成个家了。可是,格日勒不甘心呀!他知道,如果真的放弃了,他就无法让那些人不再嘲讽自己,无法让他们改变态度开始尊重自己,当然,自己就更不要想活出个人样来。正是这样,这个农村青年,才忍受着巨大的心理折磨,抱着就是补习到天荒地老也要考上的决心,一回又一回地去挑战命运。
此时,格日勒盯着准考证,仿佛是在端详一张关系生死的宣战书,紧张的思绪如劲风卷起的落叶,久久地飘忽不定。他一会儿畅想从容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得意地迎接那迟来的赞扬,一会儿又忆起为了逃避讥讽东躲西藏;他一会儿畅想安静地躺在床上,让雨露与煦风抚慰心灵的创伤,一会儿又忆起不眠的夜晚何等惆怅……他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沉重,越是这样想,就越觉得烦乱,越想就越不安。忽然间,就好似空中飞来一团乌云罩住了头顶,他只觉得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黄飙听到惊呼声回头一瞅,见格日勒旧病复发,忙跳起来从桌子上飞奔过去,抱住这位本家叔叔,一边喊一边摇晃。还好,未等同学们围上来,格日勒便醒了神,只是显得疲惫无力。黄飙便招呼王太平,一起把格日勒送回家。
中午,说起格日勒时,灵心问黄飙,我听刘小青说,他前年就晕过一回,是不是有什么病?黄飙说,能有什么病?无非是补习多年了,被考试吓的,歇两天就会好。灵心听了,不免想到已经补习两年的自己,消沉的情绪立时便显现在了脸上。
吃罢午饭,灵心和黄飙像往常一样,头对头躺在炕上,温习没记牢的政治题。灵心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竟连昨天都不如,好多处都忘记了,烦躁得便坐起来,要黄飙母亲给她占卦,说想遇个好的监考,算一算有多大希望。算卦,本是黄飙母亲的自我消遣,闲时照周易八卦摆开几张纸牌,占几回得上一个好卦,暂时冲淡一下苦闷罢了。连她自己都知道占卦是不灵验的,因此不愿去哄小孩子,但她经不起灵心缠磨,便从炕头下面摸出纸牌,一边摆牌一边说:这东西跟监考同样是信不得的,学得好才能考得好,你就当作是玩儿一回吧。灵心说:监考也管用呢!去年有个监考,允许考生作弊两次。头一次提醒,第二次警告,第三回才撤卷。有个补习多年的,明目张胆门门做两次弊,生硬被压线录取了。我要能遇到这么个监考,定学二姨在观音面前多烧两柱高香。灵心说着,闭了眼双手合十做了个祈祷的姿势。

黄飙先前见灵心要算卦,只当她在闹着玩儿,此时瞅她一副虔诚的模样,才知她是认真的,眼神里便露出几丝不满,坐起来道:学习那么好,竟也想着作弊。灵心脸一热,强装出满不在乎的样子道:那有什么?连咱们班主任都说,平常别作弊,到了正考,该作弊也得作弊了,兴许就差那一两分呢!况且,你没听说有门面的家长还贿赂监考吗?黄飙冷笑一声,挖苦道:你跟我小叔真有点儿一样处,要考不上,兴许也会买个蒙古族户口。灵心一听恼了,沉了脸道:我还真有这个心思!像我这样的,堂堂正正怎能考上?我是不能跟你比的,你那个方面开窍早,其他方面自然也比一般人强。黄飙一下子慌了,不安地冲母亲那边瞅一眼,干咳两声不敢再接茬儿。黄飙母亲并没听懂灵心的隐语,但她已经闻到了两人之间的火药味儿,忙跟灵心说:别理他!他是因为一次数学竞赛时,自觉能考个第一,没料到被别人夺了,就怀疑那个同学当时作了弊,这是到现在都窝着火呢!灵心听黄飙母亲这样说,想想黄飙刚才的紧张样,方才瞅了眼黄飙,皮笑肉不笑地道:怕什么?半个脑子的人才害怕呢!黄飙忙陪了笑以示认错。
也许是姐弟二人关系亲密了的原因,不用再顾虑说错话会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现在,两人的言语冲突成了常有的,尤其黄飙,总想让灵心不管什么都能跟他一个心思,自然会引起不少争论。不过,他们很少能争出个对错,最终不是这个妥协,就是那个谦让,笑一笑也就都过去了。
一晃到了中考前一天,在老师的组织下,同学们分两路赶往县城。一路骑自行车,是早晨八点钟出发的;一路是坐九点钟路过崞庄的班车去的。灵心原准备坐班车,但拗不过黄飙定要骑车带她走,便只好依了。
从崞庄到县城有四十公里左右的路程,多数是石子路,临到县城才有十公里左右的柏油路,骑自行车少说也得两个半小时,且这几天正是炎热的季节,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太阳就开始发威,连农田里的老黄牛都想躲到林荫去歇凉,因而,骑车走的同学一上路,就使足了劲地蹬,想趁着凉爽多赶些路程,少受几分太阳的暴晒。这样没走多远,黄飙姐弟俩和几个女同学便被拉开。
黄飙见跟不上前面的同学,也就不急了,放慢了速度跟灵心边走边聊。黄飙说:我想考完试去做几天工,你觉得怎么样?灵心说:算了吧,也做不了几天,累坏了,体检过不了关怎么办?黄飙说,你就认定我能考上?要是真考上,更得出去挣些钱。灵心顿了顿说:你这么瘦小,人家还不一定要你呢。黄飙说:是刘小青的亲戚来村里要人,我一会儿问问她,瞧我符合不符合要求。
过了一阵,刘小青靠到跟前,黄飙便问:我想去你亲戚那里做营生,行不行?刘小青听了,长“呀”一声,笑道:别说没的了,你将来一定是吃官饭的,哪能做那种苦力营生。黄飙道:不要取笑人,跟你是说真的。刘小青见黄飙不像在说着玩儿,才道:真想做我给你问问,我姨夫这时候正在县城。
虽然在一个村,但黄飙早先并没听说刘小青有个姨夫,便问刘小青的姨夫是哪的。刘小青说不是本县人,因为离得远,早前也不怎么往来,去年表姐转到了这儿的县一中补习,走串得才频繁了。这次姨夫过来,主要是陪表姐中考的,顺便去咱们村找些工人。
听到这里,灵心有点儿蹊跷,问:你表姐考试也在这儿,莫非户口也迁来了?刘小青说:就是,我姨夫就这一个闺女,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表姐身上,为她能早日考上,就转到了这儿,说是这儿的教学好。灵心说:能转过来不容易吧?刘小青说:我姨夫路子广,转到这儿不算什么,要是表姐今年再考不上,我姨夫还说要往外考区一个叫林潭县的地方转,说是那儿的分数线低不少。
三人这么东拉西扯地聊着,磨磨蹭蹭地蹬着,直到阳光在空气中燃烧起来,他们才到达县城。去了旅店,老师和早到的同学正围着旅店老板吵嚷。原来,他们预定的房间被高价给了别的学校几间,已经住进了人,这样,有部分同学需另寻去处,但是,这几天,县城所有旅店加起来也没有几间空屋,一时很难找个正着,而且,即使找到,将这些同学分散安排,老师根本没办法管理学生。因而,师生们都有点儿急红了眼,围着旅店老板连脏话都出了口。旅店老板倒是自知理亏,一直赔笑应付,生怕这些人按捺不住火气揍自己一顿。
正在不可开交的时候,李延亮来了。他也是崞庄人,去年考到了县一中。李延亮见定好的房间被占,便提出住自己的寝室,说这几天考试占教室,寝室里的同学大都回家了,剩下三两个让他们去别的寝室呆两天。班主任听了,立时喜得满面生辉,早听说一中的寝室住十六个人,刚好解决了他们的住宿问题,便点齐了十五名男生要走。
直到这时候,旅店老板才长松一口气,迎上来满面诚恳地说:真是对不起,为了陪个不是,我把汽水平价卖给你们。同学们一听,不等班主任做出反应,立刻就问了价钱,果然比平常少两毛,口干舌燥的同学便纷纷去买。黄飙也往前跨了两步,却又停下来,迟疑一阵,去了院子等着。片刻,灵心给他送出瓶汽水,安顿他去了一中要注意休息,别在考试的时候无精打采。黄飙笑了笑,心说,你管住自己就行了。
李延亮带着一行人去了县一中,已经是午饭时间,便取出宿舍里的全部饭盒,一起到食堂吃饭。饭当然不是李延亮请的,他请不起,但也不是班主任他们买的。这是为什么?一中的学生都是按月交伙食费,吃不吃都是那么多钱,因而,即使有学生回家了,饭一般是给你预备着的,知道你不在的同学签了你的名字就能打上。班主任他们吃的是这个饭。有些人也许不明白了,一要问回家的学生多时,剩下的饭怎么解决?这种情况都发生在节假日,全靠厨师自己把握,当然,这时候,往往会剩下不少饭,下一顿热了再给学生吃;二要问有的同学饭量大,不够吃,冒签个名打双份饭,在的那个人不就没饭吃了?这种情况正没有,各个班都在规定窗口打饭,本班的值周生监督着呢。班主任他们瞅了这个便宜,当然得再一次感谢李延亮,这天他正好值周,只是为了不让过多的人知道他大规模地“假公济私”,他是和班里的几个铁哥们儿给班主任一伙人打的饭,并且是去食堂的一角吃的。
班主任有些过意不去了,吃饭的时候一再表示感谢。但李延亮并没太在意,能用这种方式做一回东,既在同村的师生面前体现了自己的价值,也宣泄了对食堂的不满情绪。那个年代,住校吃饭的学生没有几个对食堂满意的。
吃罢饭回到寝室,班主任仍旧放不下,心想,白住人家的寝室已经很不错了,再吃上人家的饭?思索一阵,决定还是跟每个学生收上两块钱,给人家买些礼物合适。李延亮听了,一时接受不了,心想,帮忙再收礼物,这算什么呢?班主任说:这屋子要就你一个人的,你就是跟我要,我还不给呢!但还有别人,虽说多数人不在,但回来了不一定都满意你这么做,买礼物是送给他们的,你好在同学面前有个交代。李延亮听班主任这么说,想起前两天跟寝室里的一个同学闹过别扭,也就没再阻止。但李延亮同寝室两个没走的同学多想了,觉得班主任是在说他们,为了证明自己“心胸宽广”,且“乐于助人”,主动跟李延亮商议,由他们把饭打回寝室来,让班主任一伙人这几天全在学校吃。
很快,这个提案就被定下来,班主任一伙人吃住在了一中。
班主任收齐钱,喊了一名同学跟他去买礼物,说顺便要到旅店告知化学老师一声。他一走,多数同学就躺下歇息,只有曹爱国三人,吵嚷着鱼跃而出,到学校南边的黄河游泳去了。
黄飙躺下许久,热得怎么也睡不着,便起来去校园的树阴下溜达。行到南面围墙时,见前面有个女生歇凉,就没再往前走,扯了几根树枝,坐在地上编起了篮子。编篮子是母亲教他的。在他还很小的时候,母亲每年都会编上一个,装满各色草花,放在父亲坟前。耳濡目染,黄飙也喜欢在闲时编个篮子玩儿。没多久,黄飙就编好一个,见不远处有个水洼,便将篮子浸在里面,躬了腰沿围墙摘草花。等他捧了一把草花回来时,歇凉的女生正拈着一枝大红花蹲在水洼旁,掬了水往花上洒。黄飙疑惑地张望一回,发现操场西边长着几株红花,想她是在那里采来的,但是不是刚去采的,黄飙就不知道了。
黄飙正要将草花放入篮中,只听女生说:等一等。女生把那枝大红花递给黄飙,拔了几把嫩草铺在篮子下面,方才把草花分开插上去,再把大红花点在中间,洒了一些水——一个光艳四溢的花篮便诞生了。
黄飙刚要欣赏两人的杰作,忽瞭见班主任急匆匆地进了校园,忙把花篮递给女生,小跑着迎上去,就听班主任语无伦次地问:回来没?有没有游泳走的?黄飙答了声有。班主任便显得更急了,催促道:快些带我去。黄飙有点儿莫名其妙,但瞧班主任又急又愤,也不敢问出了什么事,忙骑车跟班主任出来。才走没多远,就见曹爱国三人迎面过来,班主任忙问:少不少?黄飙说不少。班主任这才长吁一口气,下了车来,喊住几个学生劈头盖脸地骂。这时候黄飙才知道,班主任两人先去了旅店,再出来买东西时,听说有两个考生游泳时淹死了,想自己一走,那几个喜欢游泳的学生能不去?便急着把刚买好的东西交给跟他去的同学,自己跑回来先探个究竟。
几个人耷拉着脑袋跟班主任回了一中,路过女生寝室时碰见四个人,是灵心、刘小青、提花篮的女生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黄飙没想到,刚才跟自己弄花篮的女生正是刘小青的表姐,而那个男人,想是刘小青的姨夫了。
一见黄飙过来,刘小青的表姐就要还他花篮,窘得黄飙直瞅众人。那阵,一起弄花篮时,黄飙就有点儿不自在,跟个陌生女子独处,他还是头一回,幸好这女子大方,又没有人知道,他才能装得平静一些,这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女子把花篮给他,这些人会怎么想呢!
就在黄飙局促这工夫,灵心觉察到了什么,忙替他把花篮接过来。黄飙没吱一声,跟着班主任回了寝室。过了很长时间,灵心和刘小青进来。刘小青笑着低声说,花篮送给我表姐了。黄飙红着脸瞥她一眼,她才又笑着说,我给你问了,你考完试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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