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贤离开太庙，肚子饿得不行，便走去清风楼吃饭。清风楼的阳春面又好吃又便宜，当然，到那里吃饭，米酒是不能不喝的。清风楼的米酒乃是一绝，又香又醇，喝了之后，能令人精力充沛，当真如饮琼浆。更难得是那股子清香，闻着都令人心醉，喝完了，犹余香绕齿。也不知道是怎么酿得，竟有这般好喝。但凡到清风楼吃饭的，鲜有不喝它酿得特制米酒的，更有人大老远慕名而来。可就是稍微贵了点，而且还限量供应，一人只能喝一盅。
“小二，来碗阳春面，再来盅米酒。”巫贤拣张空桌坐下说。
“好咧，阳春面一碗，米酒一盅，马上到。”
过不一会，一碗热汽腾腾的阳春面和一盅米酒便摆在了巫贤面前，吃不到半碗，店里来了一老一小两个乞丐，老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婆婆，小的大概是她孙女，只有五、六岁，蓬头垢面，面黄肌瘦，衣服上满是补丁，真是又穷又脏又可怜。
“这位爷，行行好，赏点吧。”
她们挨桌乞讨，竟没几个人肯可怜她们，有的人还喝斥连声，赶她们走。
一桌一桌地下来，最后，她们就站在了巫贤身后。巫贤正吃着面呢，回头看见她们，嘴角还挂着面条，他吸溜一下吞下肚去，放筷，全身上下一摸，竟只有一个铜子，脸上怪觉不好意思的。不过，没钱他也变不出来，只得把这最后一个铜子施舍给她们。
她们却不是势利眼，虽说眼前这位客人比她们还‘穷’，但人既肯施舍，便是好心，倒也对巫贤感激得很，连声谢赏。
那小女孩肚子咕咕噜噜一阵叫，两眼巴巴望着巫贤桌上的面咂嘴儿，估计是半天没吃饭饿坏了。
巫贤说不出的窘迫，他倒不是舍不得半碗面，只是觉得自己吃过的东西给人吃，未免太说不过去，不给，他良心上又难安，另买一碗，他又没钱。
好在，那老婆婆满有眼力价，瞧出了巫贤的尴尬，忙拉过孙女，换下一桌乞讨。那小女孩边走，还边往回看。
巫贤心里觉着怪对不起她的，就好像欠了她点什么，也没食欲吃面，搁下，起身回家去。
他这才刚转身，那小女孩看见，挣脱她奶奶手，飞跑上桌，拿起筷就猛夹面往嘴里扒。
“嘿，快放下！”掌柜的正从楼上下来，瞧见，手指着她凶巴巴地喝斥：“小心弄脏了我的碗。”
他劈手夺下碗，又抢下筷子敲小女孩的头，一迭声骂道：“臭要饭的，给我滚出去，要饭竟要到我店里来了，也不瞧瞧自个什么德性，又臭又脏，想把耗子招进我店里哪！”
小女孩‘哇’一声哭了，她奶奶护犊心切，跑过来，把她拉入怀里，摸头，安慰说：“囡囡，不哭，不哭。”
看见自己孙女受了欺负，她心里能不觉难过吗，站起来时，也就不免对掌柜抱怨了几句：“不就吃了你一点剩面吗，犯得着打人吗？”
“哎呀，你个老乞婆，还敢跟我顶嘴，穷鬼一个倒教训起我了，打你还是轻的！”
掌柜的‘啪’一声，连碗带面摔在地上，凶恶地喝住要出去的婆孙俩，说：“给我站住，吃了我的面，不给钱就想走？来人，把她们给我拦下！”
两个店小二飞跑上去，堵住门口，不放她们出去。
老婆婆护住孙女质问：“你们要干什么你们？”
那小女孩怕得不敢哭，紧紧地抓着她奶奶手，胆怯地躲在身后，那双含泪的眼睛似乎在发抖。
掌柜阴阳怪气地笑道：“想出我这门，也得先把面钱付了，还有那个碗，也得你来赔。”
老太婆辩白道：“你还讲不讲理啦，明明是你自己摔碎的，怎么反要我赔？”
“被你们碰过的碗，我还能拿出来招待客人吗？不砸了还能作什么用，难不成像你一样拿去讨饭啊。”
巫贤这时已走出门，因听见小女孩刚才的哭声，又走了回来，他刚进门，便听见客人哄堂大笑。他皱眉摇摇头，正想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老婆婆一见他，如遇救星，忙拉他进来，几近哀求地说：“这位好心的公子爷，你来得正好，那面不是你给我囡囡吃的，他们却要我付钱，自己砸了碗，也要我来赔，你给评评天下有这样的理吗？”
巫贤一听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心中苦笑道：“这会儿，天大的理也不管用。”
他说：“刘掌柜，这面的的确确是我给小女孩的，你怎么能让她付钱呢？”
刘掌柜见有人出头替她们说话，心也虚了一半，毕竟他是不占理的，倘若只是这对乞丐，理不理当然无所谓，可巫贤虽是个破落户、败家仔，但终究不比乞丐，不是他能任意欺凌的主，只好退一步说：“既然是你请她吃的，这面钱我就不计较了，可碗总得要赔吧。”
巫贤情知刘掌柜在乎的不是一个碗，而是他的面子，他不能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输给一个老乞丐婆啊。这事想和平解决，不花点钱显是不行的。
“行，刘掌柜，这钱就由我赔给你好了，你大人有大量，别再为难她们。我现在就回去拿钱给你。”
刘掌柜眼珠子一溜，见有机可趁，得意扬扬地笑道：“那不行，本店的规矩，概不赊账！大闲人，这你也是很清楚的。”
说到此，刘掌柜顿时翻脸，厉声说：“想出这门，先得把钱给我赔喽！”
巫贤一脸苦笑，说：“刘掌柜，你明知我身上没钱才说回去拿，你现在不放我走，我又怎么赔你，你这可是存心刁难我了。”
“那又怎么样？”刘掌柜嚣张跋扈地说。
巫贤强忍住一肚子的怒火，说：“要不我把外套押这里总可以了吧？”
刘掌柜不屑地说：“一件破衣服，乞丐都不要，你也有脸拿来作抵押？”
老乞婆见事情好像要闹大，忙说：“这位好心的少爷，我这里还有几个钱，你拿去赔他好了。”
“你们瞧瞧，贤少伸手向乞丐要钱了！”刘掌柜高声戏笑，店内客人大笑出声。
巫贤反倒不恼了，对婆婆说：“婆婆，这钱你还要拿去吃饭呢，收起来吧，我说了替你赔就一定会赔的，你放心，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牵连上你们的，我先送你们出去。”
“嘿，想出去先把钱赔了。”一个店小二挡住门，抖手抖脚作收钱状。
巫贤冷冷地打量着他，沉声喝斥道：“让开!”
店小二浑身一颤，巫贤冰冷的眼神中仿佛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向他威压过来，他不由自主地就让开了门。
巫贤正要送婆婆出去，忽听一个女人说道：“刘叔，出什么事了？吵吵嚷嚷的，才刚睡下就被你们给吵醒了。”
巫贤回头望去，不觉眼前一亮。只见一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姑娘站在楼梯中间，其人长得极是标致：身量苗条，体态端庄，前额略带点男相，隐然有英武之色，眉宇间有一股隽永的气息，眼睛很大，不过配上修长齐整的眉毛，倒是相宜得很，目光清澈，不卑不亢；娇嫩白净的脸蛋仿佛能掐出水来，朱红的嘴巴，唇线略显生硬，看上去挺严肃的样子。
她的美是一望可知的，但并不妩媚娇柔，唯觉英姿飒爽，落落大方，让人只觉可亲近，但却不容亵玩。如果有哪个男人不知好歹，敢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轻薄她，她非当场啐你一脸唾沫，给你个大耳刮子。
她一出场，所有的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了过去，有几个馋色鬼忍不住大吞口水，就连一向很有定力的巫贤也不觉多看了她几眼。
大概因为刚被吵醒的缘故，她的头发松松散散，面有倦意，显出一副慵懒之态。
巫贤凝眉细观，有一种很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刘掌柜殷勤地笑回道：“小姐，吵了你睡午觉了？都怪这小子多事，砸了咱店里的碗，不赔钱就想走。”
小姐懒懒地打量巫贤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近乎鄙视的微笑，说：“我还当什么事，不就砸了个碗，值得吵上半天嘛，当着这么多客人的面，成个什么样子？他不赔就算了，让他走吧，来者都是客，何苦为难人家。”
听了她那懒洋洋的口气，巫贤心中来气，什么叫为难啊，难道自己真连一个碗也赔不起吗，也太小瞧人了。
刘掌柜点头哈腰对小姐应了声‘是’，转身过来，不耐烦地哄巫贤走：“走，走，小姐说了不用你赔了。”
巫贤赌气说：“我可没说不赔，只是碰巧身上没钱，我这就回去拿钱来。不就一个碗，有什么大不了的。”
小姐正要上楼，闻言又低头下来，却只看见了巫贤的背影，他已经跨出门了。她颇觉好笑，说：“要赔你就赔呗，犯得着置气吗？”
她哪里知道自己误会了巫贤呢，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事情的前因她全没看见，刘掌柜偏又瞒过了一节，害她蒙在鼓里，以为碗是巫贤打破的。
巫贤憋着一肚子气，愤愤然地带着那小女孩和她奶奶走出清风楼，叮嘱她们在这里等着，自己一会就回来。
回到家中，巫贤打开放钱的钱笼，哪知他姨娘先他一步回家，把钱拿去赌了，只剩了几个铜子给他，不过，这也尽够他赔得了。
他拿了钱，才跨出门槛，忽想：“这事不能就这样便宜了清风楼，就算不为自己出口气，也得替那小女孩讨个公道回来。”
巫贤的脾气一向很好，极少动怒，更不会为了一点小事，就对人打击报复，但不知怎的，一想起那小姐不屑的眼神，他就心里堵得慌，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不吐不快。
于是，他奔进炼丹房，挑拣了些道具材料装入挎包，这才出门去找刘掌柜算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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