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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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泰山脚下的一个小山包里杀出来,顾不得田地里插秧的农民好奇的眼神。要是他们知道如果我晚出来一会儿一定被劈死的话,他们会原谅我的狼狈的。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发现两千多年来中国的农村变化不大。头戴斗笠的男丁与扎着发髻的黄口小儿一同在田地里耕作,偶尔有几个骑在牛背上的幼儿经过我跟前。笑着对我指指点点。真是帮没家教的小家伙。道路边上有老年人修理农具,看着我向他们走来,确实不停的摇头叹气。我郁闷了,虽然哥们儿我这扮相不够专业,但也不要这样打击我吧。
“老头,你摆什么造型哪,我有那么不堪入目么?”我愤愤的说。靠,最近到处被人欺负,刚才差点命都玩没了,有好脾气就奇了怪了。
“年轻人,放尊重一点,请称呼我为长者。”只见老人眉毛一竖,不怒而威。
我靠,真不愧是华夏先民,底气就是这么足,跟经历了一百多年列强蹂躏的现代人完全不一样。这才叫民族自尊心嘛,即使是农民,即使自己生计都不一定能养活,但派头和自信是一点也不缺的。对于这样有国士风范的德高望重的乡亲,俺还是知道进退的,要不然他高呼一声"竖子尔敢”,接着招呼几个膀大腰圆的亲戚给我一顿棒打。老子今天就交代在自己祖先的手里了。还是先服软,问问情况再说。
“长者,我是从美国回来的留学生,因为离乡太久许多礼俗都不记得了,还望您老见谅。”点头哈腰才是王道。
“哼~想那美国也一定是个蛮夷之国,名字都是闻所未闻,更何况礼节了。算了,算了,误会而已。。。”说着,老人竟自坐回路边的草垫上,接着修理他的农具,仔细一看,好像是石片做的方铲。
“那是,那个地方真是个烂地方。前几年两只飞鸟撞在他们国家的宫殿上,竟把房子都撞塌了。这几年君主无道,到处发动不义战争。四处百姓恨不得生吃其肉。晚生觉得这国家离破灭也不远了,于是才连夜赶回。不想在山中遇上眼睛占身体一半大的恐怖生物,是以如此狼狈。”一顿瞎掰,边掰边骂,好不过瘾。
“欧,看来是子苏错怪小弟了。”只见老人缓缓站起,轻拭灰尘,又不紧不慢整了整衣冠,然后给我开了个七十五度躬。“适才看小弟一副儒生打扮,走路却大开大合,左颦右望,毫无君子风度,不由想到如今世风日下,民不聊生,是以失态,还望小弟见谅。”
强,这种气度,果然是我们尚礼尊贤的老祖宗的本色。古人讲究修心,要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能不色变。今日的确是自己让人笑话了。
“子苏先生,刚才实乃晚生自己修行不够,让您笑话了。”赶快来个九十度的,开玩笑,人家跟我爷爷一样老,不尊敬会遭雷劈的。“晚生陈鑫,初来贵宝地,身无分文,不懂诗书,只想混口饭吃,还请老先生指点迷津。”我可是实话实说,毕竟相处久了自己几斤几两别人一看就知道了。
老先生哈哈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那笑容与姿态感觉就像初春的冰雪化开一样,让人神清气爽。真是贤人啊,一举一动都蕴含着浩然正气。“陈鑫小弟,我看你身高体健,双瞳炯炯有神,虽不识礼节但知性十足。务农有些屈才,不过。。。”老人上下打量了我一会,继续说道。“心性上乘,而心志仍需打磨。既然你是留学生,那就索性在我们君山继续学习吧。”
“真的么,我是说,您不怕我是他国的间谍之类的。”春秋时期各国混战,我可不想因为自己来历不明被暴民给杀了。
“呵呵,怕,当然怕,只是你既是出走与别国,自然无家可归。你又是块读书的材料。于情于理让你离开都太可惜了。所以你就先留下来,等到有一天你有资格主持我们村的祭祖大会,也算是学有所成,不会饿死了。那时你可离开这里,去寻找能实现你理想的地方。”
“谢谢子苏先生”赶忙道谢,我知道来到一个新的环境,还是需要加入一个像家庭,学校或者单位这样的社会组织才能最快的适应新环境的法则。今天君山村就是我异世的第一课堂,我要像海绵一样吸收风俗习惯,价值取向等等。“看来不能太吊儿郎当,无厘头的那套放在如今公元前五百多年只有两个结果:饿死与杀头。得活得低调一点啦~”我自言自语到。
跟着子苏先生的步伐,我参观了这个村落。村子不大,才百来号人,分成五组。每组八个家庭,各自耕种一片属于自己的土地,同时八家一起耕种一片属于国家的耕地。八块私田加上一块公田在田畴中排列成一个井字。每家每户有自己简易的祠堂,祠堂上有先烈的名牌。在村中间的晒谷场有一个大一点的雕花木桌,上面常年拜访着祭品。子苏先生是村子的村长+巫医+祭祀+人民教师+农事资政,是君山村最德高望重的人,这从村民对待他的态度可以看出--经过的每一个人,即使是刚懂事的孩童都会向先生作揖,问好。子苏先生也是微笑着跟每个人打招呼,一路走过感觉自己都沾了先生的光彩。最后先生把我领到了一间茅屋前“从此这里就是你的家了,张猎户被鲁王征召在曲阜城边游猎,三年内不会回来,你从此就在此休息吧。”再次谢过子苏先生,我推门进屋。门和墙一样都是茅草扎成的,缝隙里还有昆虫的尸体以及蛇退掉的皮。内饰十分简单,一张虎皮毯,一张吃饭用的矮桌,一个长久不用的火堆以及上面吊着的一口大锅,墙上还挂着一张桦木弓,一个牛皮箭囊,屋角还堆积了些生锈的农具。我慢慢把门关上,走到虎皮毯上坐下。我发现我真的需要时间来好好理顺一下我的思路:我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

从上帝到天使,从美国西部小镇到中国东部农村,从现代到古代,从200美金一年的破烂公寓到免费使用的茅草山洞。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怎么了?大家都疯了么?过去二十几个小时的经历让我觉得在我周围的一切包括我自己都毫不现实。我就像被人突的从巴西热带雨林拔出泥土然后被移栽到了撒哈拉。我的情绪和我的理性在我的头脑里变得变成扭曲的一团,越是梳理越是混乱。在我眼前仿佛可以看见无数的小妖怪跳着舞嘲笑我。我是应该声嘶力竭的狂吼到岔气还是应该啃指甲啃到鲜血长流,或者把自己的头埋在草堆里让小虫子咬破我的鼓膜。我觉得我一定是快疯了。因为我开始笑,但眼泪却开始像水一样的流。我越笑越厉害,眼泪也越流越多,我突然发现这种在极荒唐与极可悲之间挤压得癫狂的感觉是那么的痛快。本来我就一无所有,如今我连我唯一的重要的东西都没有了。“干脆,让我自己哭死得了。”我想到了我永远见不到我的父母,永远见不到我曾经的朋友。我就这样消失了,他们会想念我么,还是忘记我继续过他们的生活?我只觉得我的心与我的脸一样一片惨白。。。
"恩,你还好么。”一个俏生生的面孔映入我的眼帘。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穿着灰布短衣,扎着麻花辫。现在正一脸关切的望着我。
“我没事,眼睛里进沙子了”我赶紧拭干了泪,努力笑给他看。但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外流“放心,我只是想家了。”
“贝拉,想家的时候也会哭。哭的时候,湘贡伯伯就会吹笛子给贝拉听,贝拉就不想家了。”可爱的小姑娘凑到我眼前,用她的手帕为我擦干眼泪。少女的体香,弯弯的睫毛,纯真的笑容,即使我仍然痛苦,但我还是太感谢她了。
“走吧,我带你去,你会好起来的。”还没等我反应过来,眼前的姑娘已经攥住了我的手,轻而易举的把握拽了起来,把我向房外拖去。是不是古代的女生经常运动所以力气会很大啊。还没等我明白过来,我们已经闯入了一间用泥巴糊成的瓦房。房子不大,但很干净,器物不多,但很整齐。跟我那间最大的不一样的地方是,房子里摆着一个香炉,里面燃着淡淡的熏香。让我自然而然的对这间房子和这间房子的主人产生一种亲切感。
“这么说,你就是子苏新收的徒弟咯?”一个中年男子从房间的暗处走出来,他跟我一样是穿长衫,只是样式不用。身体略显单薄,但面色红润,眼睛精光闪闪。
这又是何方人物?感觉此人气质与子苏迥异,没有一丝霸气,浑身上下像阳光一样让人自然愿意亲近。小姑娘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之后此人便头也不会坐回了暗处,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手里不知从何处拿过了一支长笛。
还没等我开口问发生了什么事。一声泉水叮咚已经奏响。笛声缓慢,轻柔,仿佛我故乡温暖的河水将我包围。我慢慢闭上眼睛,感觉身心随着乐曲开始跳动。我在音乐的河流中经过一个又一个地方,看到一个又一个画面。我看到了我的妈妈在大河的左岸,她在对着一个襁褓里的婴儿微笑,那个婴儿就是我;我看到了我的爸爸在右岸,他正在跟我一起钓鱼,我的鱼竿被鱼拖到了水里,我和他笑成一团;我看到了她,那个让我魂牵梦绕的她,在一个如银币般皎洁的夜晚,我们尽情相拥。。。随着一个个画面的逝去,我发现我已经来到了无边无际的大海。没有过去的感情的围绕,一切都是未知的了。一个声音问我,你彷徨么,你孤单么,你想要回去么?另一个声音问我,你愤怒么,你责怪上帝么,你想要毁灭自己从而逃脱么?此时的我感觉就像被这两种负面的力量撕扯,整个人仿佛从耳膜开始分崩开裂。正当我痛苦不堪时,突然我又被这两种力量丢弃了。一切都归于平静。平静的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我知道这平静的目的是给我时间重新思考,让我重新选择。慢慢的,各种各样细细的声音像是小溪一样汇入我的大脑,一个个声音仿佛一个个解决办法,静静的呈现在我的面前等待我的筛选。但我知道,我还没有等到我要的答案。我等啊等啊,等了好像有一万年,直到最后有一个声音缓缓从我心底涌现。它的节奏与我心跳的频率形成完美的共振,我感觉我的血液我的灵魂在随着这节奏沸腾。。。
突然,我睁开了眼睛,与中年人的眼睛四目相对,乐曲也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我们静静的凝视着对方,许久一句话都不说。
我在这一刻悟道,湘贤在这一刻找到了一辈子的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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