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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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霎那间,所有的人都像被雷击中了一样,呆立当场。全场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个小兵说的一个字。
“怎么可能”蔡候一个箭步冲下高台,抓住小兵的衣领。“他们要宛城,我们给他们便是。他们怎么能做出这样禽兽的举动?”
“大王,千真万确啊。你看这个。。。”说着,传令兵从怀里掏出一块绿色的石头来,送到蔡候面前。
“什么!”蔡候看到石头几乎要气晕过去。没错,传令兵给他看的石头实际上不是普通石头,而是所有蔡国国君死后嘴里所含的镇魂石。春秋的人相信,只有这样自己的祖先才能得到安息。而现在,连尸体里的石头都被翘出来了。那其他的陪葬物,和尸骨不是。。。蔡候已经不敢再想下去了。
“大伙儿快去东门看看!”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所有的民众包括士兵,大臣,全部放下了手里的一切东西(武器,刻刀,竹片,农具),像潮水一样涌向东门。每个人,此时心里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那个传令兵是在胡说,他说的不是真的,他们要去亲眼瞧一瞧。人们争先恐后地涌上东门的城墙,向西边的祖坟山望去---
“天哪~这不是真的”不少人捂住了自己目瞪口呆的脸,有的人捶胸顿足,有的人嚎啕大哭,更多人呆楞当场,呈现在每个人面前的是一片即使在噩梦中都不可能出现的惨象:
祖坟山上千疮百孔,所有的坟墓全被掏了个精光,无数森森白骨抛尸荒野,地上棺材的碎片,陪葬品的残渣到处都是。天空中盘旋着黑压压的秃鹰与乌鸦,发出的一声声惨叫,仿佛是祖先对后代无用的谴责。
“楚王,我姬方与你誓不两立!!”蔡候一把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指向楚军驻扎的营地。如果说开始的时候是被我所说的话激怒,接着被传令兵的消息震惊的话,那现在的蔡候已经把楚国的军队恨到了骨子里,即使三江五湖的水也不能洗清这不共戴天的仇恨。
慢慢的,人群慢慢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在抽泣,没有人再哭嚎,甚至连怒骂的声音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宁静,黑色的安静仿佛暴风雨前天边的黑云。沉重的氛围,仿佛是实质性的压力弥漫在人群之间。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血丝,深处射出仇恨,嗜血的光芒;每个人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无数相同频率的呼吸和心跳汇集成巨大的如同战鼓般的雷鸣;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什么,他们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他们知道此时的自己已经不再属于人类---他们是复仇之神人间的信徒,他们这一辈子唯一的渴望就是亲手碾碎这带给他们无限痛苦和耻辱的敌人。他们身上残留的积贫积弱的黎民之气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威武正大的军气更加可怕的气息,那就是置生死与度外的只求一战的死士的气息。现在他们就是一个个黑色的火药桶,只等着被点燃,只等着被释放。。。
我知道是时候了,缓缓走到城墙上,抱起一个浓眉大眼的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心智明显早熟的他,十分了解祖坟被人挖开意味着什么,此时他的眼睛里依然闪耀着复仇的怒火。
“孩子,楚军要把你的爸爸赶出中土,把你的妈妈卖到妓院任人侮辱,现在他们还把你们祖先的陵墓挖开,连完整的尸体都不剩下,你有什么打算呢?”我的言语全然平静,不带一丝感**彩,仿佛我也是他们的一员,愤怒一直于接近麻木的边缘。
这个小男孩一句话也没说,挣脱我的束缚,从我的怀里一把抽出宝剑,对着城墙的一角狠狠地砍去。坚硬的石块,硬是被这个只及我腰部的男孩砍出了个缺口。紧接着,一只手紧握刀锋,割破手掌,用鲜血染红了宝剑。说:“感谢大司马赐剑。”然后转身面对城墙上以及城墙下的民众,一个子一个字地说--
“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所有的悲愤,所有的哀伤,所有的不平,所有的仇恨,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听着黄口小儿喊出不死不休的口号,看着他以自己的鲜血表达决心,感觉到地面和城墙在和自己一样的人们的怒吼声中战栗。每个人的身上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都在喷火,每个人都感觉到鲜血在翻涌,每个人都兴奋到了极点。此时,人民的力量终于被点燃,。
我径直走到小男孩面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木子乐!”一脸坚定,此时的他早已经忘记了繁琐的礼节。
“好,木子乐!”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本来想再发表一通演讲,但此时的气氛早已经把我深深地感染。我不自觉地朝他弯下了身子,不顾周围人惊异的眼光,生生跪在了他的面前。“子乐兄弟,宛城的危亡,蔡国的生死,子民的自由,先祖的荣耀,全都拜托给你了。”说完,深深地磕头下去。

慢慢地,我听到周围人们接二连三跪下的声音。不一会,除了蔡候,所有的人都跪在了我的面前。子乐是第二个跪下的,只见他泪痕满面,眼神中除了仇恨,更多了崇拜与感动。如果在平时,其他的人看见新任的大司马向一个小孩子下跪,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或者不成体统。而现在,没有人因为所谓的礼节而向我非难,反而都被我的真诚和一视同仁所感动。如果说之前我说的话还使不少人觉得触动痛处,或者被冒犯到而讨厌我。那么现在我的举动则为我赢得了所有人的心---霎那间人们明白过来,我所说的一切可恶,恶毒的话都是为了叫醒他们沉睡的血性,都是为了让他们即使死也能死得有尊严。在那一瞬间,我的良苦用心被所有人理解,所有人对这个新上任的大司马心悦诚服。
从地上站起来,与面前的每一个人的目光一一对视。从中我读到了仇恨与杀戮,也读到了坚定与欣赏。我知道,如今这一群民众的**即使完全释放,也能遵守我所颁布的军令了。当**被理性所指引,往往所产生的力量能撼天动地。人类历史上有太多奇迹的完成,就是靠着智慧与力量的完美结合。如今宛城的最大力量我已经具备,而智慧的部分就由我尽情施展了。
当即要颜回赶回医馆叫醒子路,并且命令所有希望参加保卫宛城之战的人到军需处领去武器盔甲,然后约定两个时辰之后在城市中央校场集合。而我自己此时走下了城墙,来到蔡候身边对着他耳语了几句。蔡候默默点头,准备领着他的近卫,臣子向宫殿走去。但他没走几步,缓缓转身来问:“陈先生,你真的不是楚国派来的奸细?”眼睛里充满疑惑,并且露出害怕的神色。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号召蔡国做的事是人类有史以来从未有过的荒唐之举,他和我都心知肚明我们是在以卵击石。但我用我坚定的目光告诉了他,我们必须赌,因为如果不赌的话,等待蔡国百姓和他蔡候自己的是真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看见我的表情,蔡候叹了口气,转身走了,看得出他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在第一天就立马投降。这样即使被杀,死后至少还能有个去处,而现在。。。蔡候虽然在不久前还是义愤填膺,豪情满怀,但是他的心早就已经被安逸与荣华所腐朽。对他而言,没有痛苦的活,只有舒服的死。所有退路的断绝,并没有让他产生背水一战,不死不休的决心,反而让他所有的幻想破灭,连死都不能超脱了。对此时的蔡候来说,自刎可能是他最想做的事。然而他的懦弱使他不可能做出如此“勇敢”的行为。
两个时辰之后,校场上旌旗密布,枪林如海。四千间盔甲和长矛都已发放完毕,加上三千守城军,以及此时正在城墙上的一千军士,一共八千正规装备军。同时,依然有妇孺和儿童志愿参加,看着她们纤细的身材,矮小的个头,我知道她们上战场只是送死。但是,从她们坚定的目光中,我知道我不可能阻止她们的决心。是啊,战争的残忍就在这里--只要是生命,它就收割,不会有任何例外或者歧视。妇女儿童自发的拿起了菜刀,弹弓,木棍。。。看着她们略显笨拙的动作,和吃力的表情,我心理充满负罪感。天地不仁啊,中华民族经历了太多磨难,何时才能有永恒的安全和幸福给这些普通的民众?我知道,我们这一代是看不到的,也许还要再进化,再发展几千年;我知道等待着这个民族的又是千百次的天灾与**;我知道也许千百年后不会有人记得今天在这个小城,曾经有过一次普通民众为自由尊严而抗争的可歌可泣的战争。也许我们会失败,也许我们会成功,但在历史的长河中,我们只是沧海一粟,我们唯一存在的价值不是在历史中写下一笔,而是要开创一个新的格局,一个让每个中国人认识到自身尊严的时代。曾经有人说革命需要流血,那么此时此地的民众已经自发的决定了他们鲜血的归宿---人民的战争。反对暴政,反对不义战争,用生命保护自身的尊严,无论生死成败。
天阴了下来,冬天的寒风已经瑟瑟地吹起,校场上一片肃杀之气,每个人都在聆听,每个人都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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