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主人与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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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终于在另一座城市停下来。
朵红趴在徐徐进站的车窗口往外看,她从小土生土长的这座城市,如今竟让她有了几分陌生之感。
慢慢腾腾下了车,她提着来时的那只大提箱站在月台上,一直看着车上该下车的人陆陆续续全部走出来,仍是不愿离开那列车,仿佛这是她同那个人唯一联系了,仿佛只要一离开这列车,一切就真的全完了,再也找不回来……直到听见儿子的声音稚嫩地在耳边响起。
她回头,就见儿子正同丈夫一起站在出站口的地方朝她喊叫,儿子的小手高高地扬着,旁边是丈夫那张笑咪咪的脸。
她挥挥手,仿佛要将昨天的一切统统挥去一般,才对着儿子喊:“妈妈来了!”
没想到喊出的仍是这几个月在北方那个城市说习惯了的普通话,或许因为喊声中还有一点哽咽吧,身边前前后后过来过去的人,就都朝她回过头来,很新鲜好奇的样子。
车站离家不远,一路上,丈夫提着箱子,儿子拉着她的手又蹦又跳,跟她说着这些天属于他自己的变化,说他在六一儿童节前一天,戴上红领巾了;说学校里演节目,挑上他了;说他与班上的同学在妈妈走之后不久搞了一次春游活动,同学们自己带东西,搞了一次野餐。
归来家里,丈夫还是丈夫,儿子还是儿子,夫妻还是夫妻。她奇怪家里的一切似乎毫无变化,仍然是那样小院、旧房,只是门庭以里,有明显刚打扫过的痕迹,看得出丈夫为她的归来所做的准备。
晚上,临睡时,她看着丈夫将两床被子铺好,把早已睡熟的儿子抱到他自己的小床上,突然感到一阵紧张。
丈夫在她身边躺下时,将胳膊送过来。她却僵硬着脖子一动不动。丈夫嘟哝了一句,出去半年,回来还那样。
朵红心痛极了!心痛着丈夫的委屈,也心痛着自己的冷漠,就像是一个小母亲,委屈了一个大孩子。
第二天早上,天气仍是一如既往地晴转多云,朵红也是一如既往地做好早餐,服待丈夫儿子吃完早餐上了路,自己收拾了头脸鞋袜去单位上班。
单位也还是老样子,似乎她从未离开过一样,同事们一见面,大家同朵红打着招呼,七嘴八舌,说朵红出去一趟学习,人变水灵了。她不由得就心想:这或许就是人说那爱情的力量吧?想到这儿她吓了一跳,爱情?天哪!
一天天,日子过着,她慢慢就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早晚想起网上的那个钟子期,或者不久前的那个老东北,简直梦一般的不真实。几次偶然在街上见到一个两个长相与那人十分相似的,心就一阵怦怦乱跳,急急忙忙走近了,才知道是个不相干的。
朵红还是原来的朵红,她和丈夫的日子一如继往地柴米油盐过下去,可是没想到,有一天,他真的来了。
这天傍晚,下班后,朵红提了篮子到街上买菜。秋天的落叶正被凉凉的风吹着一程一程地在地上走,她趟着落叶一路走一路盘算着单位里家里的琐碎事,以及晚餐桌上的汤汤水水,就见对面突兀地走来一个人。这人出现得那么突然,叫她像站在一片空中,落叶一般无着无落地往下坠,身后身前顿时就没了世界。飘飘的几步之后,好容易才镇定了自己,她下意识地低头瞅一眼自己身上家常的藕荷色毛线衣,朝那人走去。
那人也朝她走,待走近了,才张嘴笑了,大头一点一点,说:“好久不见,你好么哥们儿?”

朵红怔了怔,梦一般地说:“是你么?我以为又认错了人!”
那人笑着朝她伸出手:“我说过,会来看你的,说到做到,来看看我的小姑娘。”
朵红抓住他的手,扬脸看着他:“别忘了,我都多大人了。”
他把她的手使劲握了握:“在我眼里永远是小姑娘。”
两人说着,朵红就将他引到了自家门前。在门前,他打量着她家那扇掉了漆的红铁门,有些踌躇说:“不会来得太冒昧了吧?”
朵红看看他,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他就自己推开一扇门,高声叫道:“喂,主人在家么?来客人了。”
丈夫董林下了班,接了孩子刚到家,正在水池那儿洗菜,听到声音以为是自己的熟人,赶快迎出来,见了这一位就一楞,朵红只得上前介绍说:“这是我爱人,这是……”就见他爽快地朝她的丈夫伸出手,说:“是你爱人的同学。”
董林愣了一下,才握住他的手:“请进吧。”
说起这个小地方,人的穿戴虽说不入流,房子却都是宽敞的。她家是上下两层小楼,外加一个小院。院里种的夹竹桃和月季,眼下不是夹竹桃的季节,月季倒是红得嫣然。楼下是客厅、餐厅、厨房、卫生间,楼上三间卧室,一间主卧室,其余两间,一个由儿子入住,另一个本该是客房,眼下是她与丈夫分居后偏安的地方。
那个晚上,两个男人在楼下餐厅里互斟对饮,仿佛一见如故。朵红在厨房里忙活,耳朵却长在客厅里,时不时断断续续地听上一句,全是关于她的话题。就听刚来的这一位说:“是个难得的好女人,这样的女人现在不多了。”
丈夫说:“是啊,有这样一个老婆我很知足。”
那一位又说:“老兄,生活过得还好吧?”
丈夫说:“我对过日子从来没有奢望,只要大人孩子平平安安不出事,就是福啦!来,喝!”
酒饭后,老东北要去宾馆,朵红和丈夫就将他送到大门口。
在大门口,丈夫说:“算了,还是我亲自送你吧,生地方,怕你不熟悉,晚上了,路上也不安全。”
送走他们,朵红一个人回到屋里,同孩子先睡了。一会儿,听着丈夫在楼下咣咣当当地开门,说话声,俩人又都回来了。朵红下楼来:“怎么回事?”
丈夫说:“巧了,市里今儿有会,招待所都满了。”
老东北不过意地朝她笑笑:“不好意思,本来一到就该先联系住处的,怕找不到你,先找来了,谁知挺好找。”
丈夫说:“到了这会儿,好一点的宾馆都住满了人,不好的又不能住。”
“总统套房倒是有,咱怕暂时还住不起。”
给那一位安排好了住处,朵红就抱了自己的被子到楼下沙发上去睡。丈夫下来,一句话不说便将她抱起来,抱到楼上那间主卧室的床上……
浅浅的睡意中,她听得丈夫喃喃说:“今儿晚上我才觉出,你是这么招人疼。”
朵红听了这话竟就哭了。
丈夫抱紧了她:“咋又哭啦?”
她喘息说:“唉!我也是今儿才知道,你是个好人。”
丈夫就叹口气:“快一个世纪了,才知道。”
“我过去也知道,只是没有今天深刻罢了。”
“是么?现在知道也不晚,以后,好好跟我过日子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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