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生死与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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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院旁边有一个酒吧,她与他常常来这里默默地相对而坐。
这天午后,酒吧里十分冷清,他坐在她对面,摊开她的手说:“小姑娘,要我看看你的命。”
她幽幽地望着他:“我会死么?”
“是的。”他莫测高深地看着她说。
她眼里就闪过一丝恐惧。
他从对面坐过来,揽住她的肩头:“很遗憾,我说的是实话,这个世上,有谁会永远不死呢?”
朵红看着他,忽然就想到了家,想到了儿子与丈夫,很奇怪自己临出门千牵万扯的那个家,到了这里之后,竟就越来越想不起来了!直到这一位提到生啊死的事,才忽然想起来,她是有家的人呢!然而她没有挣脱老东北的揽抱,在死亡阴影与情爱迷离的遮蔽下,她感到身上软软的没有力气……就听他在耳边说:“你很惹人怜爱,你知道么?”
她不语,觉得这谈话真能让人融化。
“顺便问一句,”他像亲吻一样在她耳边说:“你成家了吗?”
她睁开眼:“孩子今年八岁,都上二年级了,你呢?”
“我?也算结过。”
“怎么叫也算呢?”
“有过女人。”
“那也得算是吧。”
“你说算就算。”
“又离了吗?或者叫:分手了?”她不禁同情地看着他,在她,一切都是真心的,她从心里心疼眼前这个大个子男人了。
酒巴的音响里放的是那首《献给爱丽斯》,开初她听到这曲子,感动得直想流泪,后来听得滥了,就觉得和文革时人们听东方红太阳升一样,可是现在再来听,就感觉那每个单符都是写给自己的,是写给她与他的。这会儿,她浅浅地品着杯中的咖啡,侧过脸看了他一眼,心里就觉得这人真切又虚幻,是那种能让她迷惑,又让她没醉的人。
她说:“那以后,你就一个人过了?”
他朝她看着,歪着头,像是在欣赏音乐,抑或是欣赏她,又像是有一点心不在焉。
朵红在他的目光中把头低下来,感觉有一点受不了受不了了,可又不知该怎么办。
“你呢,日子过得好么?”
“怎么叫好怎么叫不好?”
“你,爱他么?”他垂了一下眼。
“爱过。”
“明白了。”
“明白什么?”
他只笑笑:“那天在学院门外,我还不知道你是谁就喜欢你了,看着你那么娇弱的样子,就特想保护你。知道么?”说着侧过脸来看着她。
她则想起他骑在一个小单车上的样子,便微笑了。
半年的进修学习很快就结束了。后来的两三个月,总是俩人一起双进双出,简直形影不离。衣服合在一起洗,饭也是在一处吃,那样子在别人眼里,俨然一对好夫妻了。其实俩人都明白,好到这样,正因为有一个分离等在那里。而且,随着进修结束的时期临近,分离的脚步声也一天一天地走近。俩人都感到了离别之苦,就像一个人,走近死亡的刑期。

最后一次一起吃饭时,老东北和朵红来到餐厅外的葡萄架下,葡萄架在餐厅的旁边,下面一溜水泥板。找了一节人少的石板坐下来,他买了一份烧牛肉,一只馒头又白又肥地放在牛肉上,平时她总笑他一顿要吃下去一个足球,她碗里则是一份色彩鲜艳的西红柿炒鸡蛋,一小碗米饭。
他把他的牛肉放在她面前,说:“我的毛病是一上车就饿,车上饭还特不好吃,这顿要多吃些。”
她说:“我正好相反,一上车就不饿,上学时,坐火车晚点,二十四小时都不吃一口饭。”
“那怎么行?幸亏不常出门。”又说:“要转车吗?”
“转一次。”
“来时记得你带那么大一个大箱子,回去转车时怎么办?”
她笑笑:“慢慢拖就是了。”
“要是我妻子,会专程接送,你这样的女人,叫人不放心。”
她罩了他一眼,心想,这一位怎么跟丈夫一样,也对自己婆婆妈妈的。
饭快吃完时,他忽儿冒一句:“我以后也许会看你去的。”
她正低头拿勺子挑那碗里的菜,一副难下咽的样子,听了这话越发没食欲,端上碗一言不发地起身走了。
同室的女友看着她满脸泪痕地走回来,叹息说:“将来怎么办,你们。”
她颓丧地想,哪里会有什么将来!这种事。
她这里打好行李准备往外走,老东北就过来了,一**坐在她的光板床上,将一本书递给她。她看看,是前些天借他的《经典乐评》,说:“留给你做个纪念吧。”
“我又买了,这个你放好,里面有我的地址电话。”
她打开书,里面果然夹着一张纸条,她将纸条抽出,反过来,看也不看就还给了他。
他没有接,纸条就掉地上了。
他耸耸肩:“怎么?要绝交?”
她背对着他:“请多保重。”
终于登上了回家的列车。
同室的女友,很体贴地只将朵红送至车站,在她边耳语了一声:“再说几句知心话吧。”
老东北独自将她送到车上,俩人却一直沉默着,谁也不开口。朵红看着老东北给自己将行车在车上安顿好,然后最后拥了她一下,匆匆下车,下车后又找她所在的车窗,站在那里,一直等到火车开出站,才转身走向出站口。
在车窗口,车开的时候,朵红看着他,看着他木呆呆的样子,她就低了头,那张被离愁损毁的脸,实在让她不忍多看……等意识到从今而后天各一方,也许永远不会再见时,她赶忙再抬头找他,却早已消失了。她将头伸到车窗外,看着那整座城市一点点从她面前消失,越来越远,一直到了这时,朵红的眼泪才不由自主潸潸流了下来。这一流,就流了上千公里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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