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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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你母亲都可以问心无愧的说,这次施粥,我们凌波水脉董家真的是全力以赴,毫无保留的为无数难民保住了性命。后来也因为咱们家这次施粥的善举,当时新来的城市管理者当着全城父老的面,敲锣打鼓的给咱们家送来了积善之家的牌匾和旌旗,一时间,咱们董家的善名在中原一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一口气说到这里,沧海真人忽然停住,在脸上露出的那一抹似哭似笑的古怪神情里,凝视着听傻了的儿子问道:“明原你说说,像这样的施粥,是不是真正的善行?这老天要是有眼的话,是不是该保佑,不,起码是不该给这样的人家降临近乎灭门的灾难?”
“父亲,当然应该是这样的,如果给这样的人家还要降临灾难的话,那只能说这老天的眼早已经瞎掉了。”
被父亲说的故事给吸引住了的董明原顺口理所当然的一答完,这才想起父亲刚才说什么近乎灭门的灾难,心里就不由的一乱:“父亲,你说咱们家随后就遭受灭门之灾了?”话问出了口,董明原的人也直接坐不住了。猛然站起来的他凑近父亲的面前,急躁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此时此刻,他多么希望能从自己父亲口中听到否定的回答,因为这不仅仅是关系着他的亲人,更深一层的意义上,这还关系着他对这天理循环,人心世道的认知和肯定。
可是他失望,因为他看到自己父亲那忽然又狞猛和悲愤起来的脸上,露出了肯定的神情,随即,沧海真人用缓缓点头的肯定,彻底敲碎了他仅存的那一点侥幸。
“你猜得没错!”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脸色刷白,不能置信的董明原快要哭出来一般的望着自己的父亲,踉跄后退了两步后,靠着紧闭的密室门缓缓的在地上坐倒。
“当时我也曾无数次的问自己,也问这贼老天,怎么会这样?但是从来就没见过它给过我回答。就为了弄明白这个问题,我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沧海真人在听到儿子的问话之后,脸上的狞猛和悲愤也一种有些凄凉的茫然所代替。
“父亲,到底咱们家后来出了什么事?”沧海真人近乎自语的呢喃被已经红了双眼,扑到他膝前的董明原粗暴地打断了。
抬眼看了神情激愤的儿子一眼,沧海真人心头闪过一丝茫然:“究竟自己这样逼儿子,到底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呢?”可是这个一闪而过的茫然随即就被他随后要讲的凄惨往事所打碎,“自己忍了这么多年,企盼的不就是这一天么?这种关键的时刻,怎么可以心软和退却?”
“父亲!”董明原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看到自己父亲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开始催促了。
“后来过了几个月后,你母亲马上就要生你了。当时,因为城市刚刚从战火中复苏,市面上各种生活物资都非常紧缺,再加上咱们家赈灾后所剩的那些大米也快被我们吃完,所以当时父亲就想去你母亲他们娘家一趟,一方面是想去接你外婆过来陪你母亲坐月子,另一方面也想顺便从她娘家搬两车急需的粮食蔬菜等等东西来应急。”
“因为你母亲的娘家正靠在黄河边,当年的那场大旱对他们的收成并没有产生多大的影响,再者因为在我们的后面,他们所在的那里并没有让难民成灾,所以当时他们的情况要比我们好的多。”
“结果没想到,我这一去,竟成了永别。等我在第三天的大清早回来,我凌波水脉董家居住了数百年之久的大屋竟被人烧成了废墟,等待我的,竟是从那些被火烧成了废墟的瓦砾堆里刨出来的十三具大大小小的尸体,那是我离开时,我董家包括你母亲,还有你三个哥哥一个姐姐,和八个佣人在内的所有人的尸体啊!”
“我当时整个人就傻了。后面的车上,你外婆当时就晕死了过去。后来等我从那种整个世界一片空白的痴呆勉强明白过来时,已经到了第二天中午。没想到经过这一天半的昏昏噩噩之后,整个漆黑一片的世界中竟然还有一个意外的惊喜留给我,抱着刚生出的你,躲过那一晚死劫的稳婆出现了。”
“通过她的诉说,我和已经赶过来的你母亲的父亲和兄弟这才知道,在我走掉的第二天夜里,就在你母亲刚生下你的时候,一群蒙面的土匪闯进了家里。那群人一进门就开始放火杀人,四处搜掠财物。只不过用了短短一会的功夫,他们就杀尽了家里所有的人,掳走了家里所有的细软跑了。只有稳婆在情急之下,抱着刚出生的你躲进了院里的旧井里才侥幸逃生。”

“当时我看着刚刚出生,连眼睛都还没睁开的你,整个人几乎疯了。要不是当时有你舅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想我也会抱着你去找你母亲他们。他们死的太惨了,当时你最大的大哥才不过五岁,最小的姐姐也不过才有一岁多点,那么小的小孩究竟做过些什么?那群禽兽竟然在他们身上也最少砍了三刀。三刀啊,呜呜呜……”
说道这里,沧海真人像个小孩一般的嚎啕大哭了起来,尽管事隔近六十年,但当年那悲惨的一幕对他来说,还是宛若就在面前。
依稀,他模糊的泪眼面前又出现了那四具血肉模糊的幼小尸体,其中老二娇小的身子几乎被一刀劈成了两截。依稀,他眼前又出现了爱妻那张被血污糊住了的俏脸上,就连那猩红的血污都遮盖不住的痛苦神情和那双圆睁的双眼中流露出来的那种不相信。
惨!就一个字。当初他看到以后唯一的感觉就是惨,现在回想起来,充斥在心中还是一个遮天闭日的惨字。
就为了心头这个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抹去的惨字,也为了爱妻那双到入殓时都不能闭上的双眼,以及那双眼睛中流露出来的不信,在给妻儿和家中的佣人办好身后事之后,将唯一幸存的孩子托付给了自己的舅子,愤怒如狂的他又将家中残存的财物和他们家所有的田产变卖成现钱,不顾当时的城市管理者们的再三劝说和阻拦,硬是将重金悬赏捉拿凶手的告示贴满了整座城的大街小巷。
之后他就在自己被焚烧成了一片废墟的宅院那里搭了个窝棚,从寒冬腊月一直守候到了开春,可是从头至尾,他始终没有等到有人来领这份赏钱。战乱年代,要想找到一伙来无踪去无影,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一个活口的一伙劫匪谈何容易?
更何况,事情发生后,他们根据稳婆的描述分析,那群蒙面劫匪的整个劫杀过程完成的干净利落,事后又纵火消除痕迹,整个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唯一留下的一个可疑之处,就是那躲在没了水的旧井中的稳婆听到的两句话,“瘦子,都拾掇干净了没?”
“干净了,大小正好十三个。”
除了这两句话,那稳婆说在整个过程中,几乎都不曾听到那群劫匪说过多余的话。而整个劫杀过程完成的速度快的也令人难以置信,竟然连看到火光后,在一刻时间里就赶来的驻城部队都没能见到那群劫匪的踪影。
总之,整个劫杀案看上去不像是外行所为,而且也不像是流窜作案的劫匪偶然所为,十有**,这是熟悉他董家的人所为。
这是当时负责侦破此案的官方人士的推断。而在等待有人来报讯领赏的三个月漫长时间内,激愤如狂的沧海真人也整晚整晚的躺在他搭好的窝棚里,琢磨到底是谁和他们一家人有这么大的仇恨,到了一定要杀光他们全家,甚至到了连几岁的小孩子都不肯放过的地步。
可是他不管怎么穷思苦想,都想不出来认识的人里,谁和自己有这么大的仇恨。就在那漆黑冰冷的暗夜里,他一遍遍的问着自己,一次次的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向上苍祈祷,乞求会有人带着那些劫匪来领赏。一次次的抱着可怜的希望入睡,可一次次的又被残酷的现实惊醒。
就这样,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季,靠着城内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人们送来的饭菜,把自己的要求和期望一次次的降低,从开始的绑着劫匪来领赏一直降到谁能提供劫匪的消息就可以来领赏。
可是每一天,等待他的都是城内那些原本羡慕着他的人们怜悯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除了这个,就是一天甚过一天的失望和愤怒。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三个月的月尾,就在他的失望和愤怒都已经变成了渗入到骨髓的绝望,就在他每晚向上苍的乞求已经演变成指天跺地的疯狂咒骂的时候,事情终于有了变化!
那是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变化,也是一个让他痛苦到至今都不能忘怀的变化,更是一个直到今天,他都确定不了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的变化。尽管,假若时光能倒流到六十年前,他相信,他依然会做出那个令他的心彻底碎掉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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