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屯
［二月二十七日，孙承宗率领马世龙、阎鸣泰、鹿善继、袁崇焕、杜应芳、王世钦、尤世禄等人一起出关东行，踏上视察宁远的道路。孙承宗乘一抬四人小轿，其余人骑马。孙承宗的侍从南州刚从北京回来不久，也背剑骑马跟随。后面是一队百十骑的警卫人员。还有一位官员称作“较事者”，“较事者”是皇帝派来，专为记录军情要事向皇上报告的。
［关外的黑土地已经化冻，被雪覆盖又被雪水滋润的土地潮湿而松软，道路已经不再有早晚冻中午化的泥泞。大约走了六十里路光景，已经能远远望见一座城池，这就是前屯卫。
孙承宗 （问轿夫）走到哪儿了？
轿 夫 快到前屯了。
孙承宗 还有多远？
轿 夫 大概其十里地。
［从距前屯十几里开始，就已经见到有人在道路两旁翻耕土地了，有军有民，有男有女，干枯的荒草被点火烧掉，新生的树根被挖出，辽远广阔的关东大地显示出了勃勃的生机。
［孙承宗坐在轿里，用手打开前面的轿帘探着半拉身子贪婪地看着，这种场合在关内算不得什么，但在蒙古与后金交相威胁下的关外，就显得非常可喜了。
［快走到城门的时候，队伍停了下来。原来是前屯守将赵率教听到枢辅亲临，放下手里的活计前来迎接。赵率教预先并未得到通知，当时正在地里带着自己的亲兵们翻地。赵率教会赶牛，会使耠子，干得满头大汗。在满桂的带领下，直截了当走到轿前，倒身下跪，就要叩首。孙承宗刚从轿内走出来，看到一个大个子庄稼汉样的军人跪在地上，知道这就是人们常在他跟前提起的赵率教了。
赵率教 前部将赵率教参见枢辅大人。
孙承宗 （赶忙吩咐）起来，起来，赵将军辛苦了。
［孙承宗舍轿，众文武也都牵着马，与赵率教一同步行进城。孙承宗看到赵率教走路不利索，尽管努力装作平常一样，还是看得出有伤。
孙承宗 赵将军的腿是怎么回事？
赵率教 （见隐藏不住，便回禀）昨天不小心，脚腕子崴了一下。不昨的
孙承宗 伤着骨头没有？伤着骨头就不能再动，不然会落下伤。
赵率教 没有没有，找先生看过了。活动活动反而好。
孙承宗 （指着轿门）那你上轿。
赵率教 末将岂敢，请中堂大人上轿。
［于是二人都不上轿，边走边说。
孙承宗 你这有多少兵？
赵率教 一万伍千人。编五个营，三千人一营。
孙承宗 老百姓有多少？
赵率教 那就多了（似乎在算）估计有五六万人了。除了军人家属，过冬以后从东边逃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城里已经住不下了，中前所都有人住
孙承宗 都安排地种了？
赵率教 有的是地，不用安排，除了军屯划定的地块，谁开算谁的。
孙承宗 你们一共开出了多少地？连军带民。
赵率教 （想了一会儿）大概得有十万多亩了。
孙承宗 都准备种些什么？
赵率教 高粱、豆子、还有谷子、瓜菜什么的。
孙承宗 （忽然停下来，盯着赵率教）我看看你的手。。
［赵率教的手背上沾满了土，手指头朝里蜷曲着，不太想让孙承宗看。又见孙中堂紧盯着自己不说话，便只好把只手伸出来。
［这是一双筋脉凸显骨节粗砺的大手，手掌上布满了厚厚一层老茧。孙承宗用左手捏住赵率教的四指，用右手轻轻地抚摸他掌上的茧子，仿佛是在触摩血肉凝成的铠甲。孙承宗注视着赵率教的脸，黑干憔瘦。颧部风吹日晒起着一层干皮，深陷的眼窝内放散着善良而厚道的目光。孙承宗被这位将军感动了。
孙承宗 赵将军是陕西榆林人？
赵率教 是。末将曾经是故经略袁应泰的中军，在辽阳城破的时候溃逃，本当斩首，皇上天恩浩荡，不杀末将，令末将到前方自效赎罪。我如今只能用拼命的努力来洗刷自己的耻辱。
马世龙 赵将军是主动赴关请罪的。
孙承宗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浣旧淬新，将功折罪。赵将军不要背上包袱。
［文武将吏也都走过来看赵率教的手，把赵率教看得不好意思，忙把手抽回去，引导大家进城。
［走进城门，孙承宗让赵率教带大家先上了城墙。城墙是新修补过的，虽然还不甚高厚，但已经算是完整。从女墙俯身望下去，护城河内水多半槽。沿城墙走了一段，墙顶平坦宽阔。往城内看，房舍俨然，鳞次栉比，家家烟囱正冒着枭枭炊烟，各家都开始为下地开荒的人准备晚饭了。从城墙走下来。
孙承宗 我看你们翻地有牛，牛怎么来的？
赵率教 买来的，从蒙古人手上买来的。
孙承宗 哪来的钱？
赵率教 （脸一下红了，小声说）不瞒枢辅大人说，去年夏天兵少的时候，我们也吃过空额，吃空额的银子，我们就归了公，如今用来买了牛，还有种子。
孙承宗 （皱着眉头）我知道那时各营都吃空额，而且多被军官们私分，你赵率教充公买牛，应当算是好的。可是，今后可不能这么办了，新兵制你见了，是斩首的罪。
赵率教 早不敢了，谁都不敢了。
孙承宗 你不能光种地，训练怎么安排？
赵率教 前些天，天冷，我们是早晚两头安排训练，中午乘地化开的时候开荒。现在早晚不怎么上冻了，就上午练兵，下午开地。
［工夫不大，孙承宗等进入赵率教的总兵衙门大堂，赵率教原原本本把冬春以来的筑城、挑濠、练兵、屯田、安民、募兵、放探等作了汇报，孙承宗和马世龙等不时插问些情况。承宗十分满意，当即吩咐杜应芳。
孙承宗 你回去拨给赵率教牛价银三千六百两，谷种五百石。有吧？
杜应芳 有。
孙承宗 （对南州）你明天给我备匹马，我骑马走，那顶小轿给赵将军了。他脚上有伤。赵将军，轿归你了啊。
赵率教 （受宠若惊，连忙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孙承宗 你甭推，算我对你个人的奖赏，我正不愿坐它呢，看不到外头的景儿。
孙承宗 （对“较事者”）我回去要写折子为赵将军请功，你也该写一写，写详细点，向皇上报一报。
“较事者” 应该，应该。
［当晚，孙承宗等即在前屯卫下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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