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 山海关督师府
［鹿善继进入督师议事厅，一边呵着手。孙承宗从里屋迎出来。
孙承宗 伯顺穿少了。
鹿善继 山海关的冬天比北京可来得要早，而且冷劲不一样，空气中水分大，冷起来不是北京的那种干冷，而是一种阴湿的冷，能透骨钻心，让人更不好受。
孙承宗 哎，南州，去拿我件袍子来。（里面南州答：是了！）
鹿善继 好在袁崇焕督造营房进度迅速，新营房早已完工，兵士们都从民房里搬出来，住进了新房子。要不这个冬天可怎么过！
孙承宗 我看了几处营房，多处军卒能在早晚烤上火，有的还升了煤火。被褥也还暖和，都能喝上热开水，睡上热炕，晚上睡觉前还能用热水烫烫脚。袁崇焕干的好。
鹿善继 枢辅大人召见何事？
［南州取袍子进入，为鹿善继披好，又倒上茶来。
孙承宗 招兵选将的事，看看进展如何？
鹿善继 现在关上有近十万军兵了。从九边七镇选调的一万二千精兵陆续到关。是督师大人让马世龙验收的，绝大多数壮硕英武，习于车炮，其盔甲鞍马之费共用了十五万两银子。马世龙感到满意。参将杨应乾和朱梅在关内招辽人为兵，应募者十分踊跃，两万名的员额已经突破。游击将军鲁之甲从海岛接回来的十三山义民除少数老弱妇女儿童之外，几乎全部编入军伍。鲁之甲带兵把住在前屯的蒙古人驱走，将义民交给了驻扎在中前所的守将赵率教。赵率教遂移住前屯，带领兵士们开始修葺城墙，清理杂物，准备训练，这批兵有六千多人，家属们也都安置屯田。枢辅大人嫌关上骑兵太少，真正精悍可用的不过几百人，下令从驻守在一千里内的大将家丁中，选调了三千名精锐骑兵，组成骑兵营，命骑将李承先统领。骑营建立那天，大人亲自到场，一一为骑卒们酹酒，骑士感奋，威风大振。
孙承宗 铨选将吏的情况呢？
鹿善继 也算有条不紊吧。从京营和九边选调的各级将佐都已到职。但副总兵以下的逃将包括参将、游击至今萎靡不振，为下级军卒所轻视的有六十二人。千总、把总、百总、材官有几百人。这些人都已不堪带兵，应予淘汰。其余大部分都能自立自强，浣旧淬新，为士卒所拥戴，可留用立功自效。
孙承宗 被淘汰的将佐，均免以不死，各回本乡，发咨各地方给予安置。如今逃将逃官留用的，副总兵以上衔的还有几个人？
鹿善继 还有七个人。一个是原总兵官李秉诚，因善火器，已留用负责教演火器，又督造器械。一个是原辽抚王化贞的中军祖大寿，逃到觉华岛后，被御史方震孺感召带残兵入关，有立功表现，现与金冠一起驻踞觉华岛。一个是故经略袁应泰的中军赵率教，自知弃主而逃该当死罪，因有人推荐其能主动来关自效，并乞愿驻在最前方的前屯，开始带家丁三十九人住在关外中前所，现已接受鲁之甲接回辽民六千人编次为伍进住前屯卫。一个是原广宁道万有孚。总督王象乾说他熟悉西部情事专以抚夷，现分工其督采木料。还有三个人是鲁之甲、李承先和徐连。
孙承宗 这七个人职衔较高，要再奏圣上，讲请留用理由，准其立功自效。
［二人正说着，新近由喜峰口参将升调到督师府任中军官的满桂进来报告。
满 桂 报告督师大人，接到驿报，说皇上念及关上严寒，派内阁中书舍人陆宗本带着貂皮来山海关赏赐孙中堂和其他将吏。明日即将到达。
孙承宗 （对满桂）通知督、抚、各总兵官、各监军、赞画准备明日迎接皇上来使。
［满桂去后，鹿善继指着满桂的背影。
鹿善继 此将为枢辅大人中军，如何？
孙承宗 中规中矩，一员好将。
鹿善继 厚重少文，是不是有不方便的地方？
孙承宗 满桂为人，直爽实在，没那么多花皮溜哨的，我喜欢他这一点。
［二人又继续讨论选将事宜。
鹿善继 从十一月开始军官开始考试考核，副总兵以下，技击、骑射绝大多数都在中上等，下等的极少，说明各级军官武艺并不差，只是笔试谋略成绩不好。
孙承宗 这是当下我军的通病，武弁文化不高，甚至有的千把总还不识字。看来我军战斗力不高，最主要的还是在精神、士气方面。士卒、材官有自愿参考的没有？
鹿善继 有，少。
孙承宗 有成绩突出的没有？
鹿善继 也是有，少。
孙承宗 士卒推举为将者多不多？
鹿善继 也还是有，少。
孙承宗 怎么都是有，少？
鹿善继 军中还不习惯这一套。也许一些自认为有本事的不敢自荐，知道别人有本事的又不想推举。这个办法常年搞下去，形成制度，可能就有效了。
孙承宗 （点头）是否考虑在新修的兵制里规定推举人才又确是人才者可得奖赏一条。
鹿善继 江大帅的兵制核订完了？
孙承宗道 正要与你说这事呢。快四个月了，江应诏新定的兵制才交上来。我粗看了一遍，不甚满意。一是不够完备，该定的地方有缺漏之处。如领饷之法，凡支领兵饷俱依户部法。必将申于协，协申于镇，镇会道挂号，始得支。冒请者，斩。将领设法克减，假以挂号驳查勒索者，斩。军士无故起谤要挟者，亦斩。又如兵士逃匿，有卒逃一日而不报，图冒饷者，斩队总。六日不报，斩将领，并制裁该部大将。逃即报，报即捕，捕则严诛。对捕获逃匿者，予重赏。还有，今军中将吏，俸禄之外另有薪水，还有跟伴、杂役若干，呼前拥后，都是公费。当大力裁减，跟伴、杂役除必需少量外，其余费用由将吏自出。二是前后规定有不统一，相矛盾处。三是有些规定，流于空洞，难于实施。我想请你重作修订，该补的补入，矛盾处统一，空泛处或致其实，或删其冗，修完之后，我再看一遍，即可颁行。伯顺以为如何？
鹿善继 （点头答应）若茅止生在，办此事该省力多了。
孙承宗 （关注地）有茅元仪的消息吗？
鹿善继 明年春天，茅止生守孝期满，枢辅大人可召而用之也。
孙承宗 你给止生写信，请他守孝期满即来山海关，共图大事。
鹿善继 枢辅大人赴关之前，常常讲要选择一位沉雄博大，端谨精祥之大臣，将以关事付之。现已近四个月，抚臣阎鸣泰、大帅江应诏，可中大人意否？
孙承宗 （脸色沉下来）阎鸣泰是我推荐升为巡抚的，但共事几个月来，与他商议军情大事，总是唯唯诺诺，从来拿不出一个主意，设此巡抚，几等于无。江应诏拜为大将，仅委其定兵制一事，拖延至今，还不令人满意。伯顺以为，江应诏作大帅如何？
鹿善继 大人不问，卑职也要说的，我以为江应诏为帅，四个字，叫作“ 騃不中程”
孙承宗 怎么讲？
鹿善继 具体说，江大帅，一是心慈面善手软，是个好人，但善不谋利，慈不带兵，这是常理；二是反应迟缓，办事拖拉，此亦兵家大忌；三是缺乏魄力，没有威风八面，哪得雷厉风行？故曰四个字“騃不中程”。
孙承宗 江应诏騃不中程，在伯顺看来，谁能当大帅呢？
鹿善继 下官认为，有两人可供大人选用。
孙承宗 哪两人？
鹿善继 一位是监军袁崇焕。袁监军在当邵武知县的时候就颇有作为。后破格提拔为兵部职方，曾与微臣一道在兵部供职。今年正月广宁溃败之后，袁主事突然失踪，其家人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正当兵枢张鹤鸣为找不到人而着急的时候，袁崇焕竟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原来他竟一人独骑跑到山海关来了，他从关内跑到关外，了解到不少情况，回到兵部讲得头头是道，还扬言说：‘只要给我军马钱谷，我一个人就足能守住山海关’。后来自请赴关，孙大人已兼兵部，情况大人都了解了。袁崇焕到关之后，招过兵，驻过中前所，监周守廉和左辅军，在前屯安抚过辽民失业者，夜行荆棘虎豹中，四鼓入城，将士莫不壮其胆。连王在晋都深深倚重。袁崇焕为人，有胆有识、敢做敢当，气魄豪迈，亲和部属，其德其才其智其行，不可多得。若论不足，也很明显，其一为带兵时间短，不曾经过战阵，其二气量胸怀或待开张。袁崇焕为帅，大人以为如何？
孙承宗 袁崇焕有一个很大的长处，他是进士出身，文官身份，却又武艺超群，知兵知边，算的上是文武全才。我朝以文士而究心武事者，开国时期自是不少，从嘉靖至今却凤毛麟角了。能达到文武全才的，大多数是武臣好文，苦学而成。开国时有郭定襄、汤允绩等，近年则只有戚少保继光堪得此誉了。
鹿善继 可见袁崇焕人才难得，老枢辅有意拜封否？
孙承宗 （笑而不答，只点点头）另一位呢？
鹿善继 另一位是中协营总兵官马世龙。
孙承宗 马苍渊虽相貌堂堂，但并不曾听说他有袁崇焕那样突出的表现，又是回民，年纪又轻，今年才三十岁，怎么会是他？
鹿善继 （眯着眼笑）就因为枢辅大人喜爱马世龙。
孙承宗 （被鹿善继说中，却故意作出不解的样子，皱着眉）嗯？
鹿善继 莫非大人不喜爱马世龙么？
［孙承宗仍然不说话，等着鹿善继再往下说。
鹿善继 （只好说下去）袁崇焕还有个毛病，就是傲气，就是自负才高。能让他佩服的，他听；他瞧不上的，往往不听节制。如今关上，袁崇焕只服两个人。一个是枢辅大人您，另一个就是马世龙。单单这一条，就说明马世龙堪为大帅。
孙承宗 我倒确实喜爱马世龙。马世龙不象袁崇焕那般感情直露，意气昂扬，却比较深沉稳健，不好表现，颇有些沉雄博大的气度。
鹿善继 另外，马世龙出身行武世家，历任游击、副总兵、中军、总兵官署都督佥事等职，一步步从下面擢升上来。更为难得的是，马世龙虽为武将却颇有文才，饱读兵书，写一手好字，画一笔好画，堪称儒将，却又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充满豪迈气概。
孙承宗 说心里话，这几天，袁崇焕与马世龙这两位爱将，经常我脑子里你来我往。
鹿善继 我就猜是这样。
孙承宗 伯顺之意是用袁崇焕还是马世龙？
鹿善继 手心手背，半斤八两，下官不知孰可，下官亦不知枢辅大人以为孰可也。
孙承宗 （知道鹿善继这是真心话，便点头）那就再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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