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孙承宗公馆
［次辅刘一燝去职回籍，令内阁首辅大学士叶向高十分感伤。此时又有人上疏弹劾他，叶向高闹情绪，便杜门谢客，再不入值。叶向高一歇，苦了新进内阁的孙承宗。加上承宗兼着兵部尚书之职，兵部还有一大堆难办的事儿等着他。六十岁的孙承宗终于顶不住，累倒了。不得不上疏请假，回公馆养病。
一连七八天，除了少数友好，凡探视者，或借探视送礼者，马夫人一概挡驾。承宗整日在卧室服汤药，养精神，除了塘报邸报，其他文字一点不看，身体渐渐有所好转。
［这一天，刚刚从山海关解职回京的监军御史方震孺前来承宗公馆探视。承宗正躺在床上。听说方御史来，便挣扎着起床相迎。马夫人制止不住，只好由他。二人见礼之后，在客厅坐定，马夫人献上茶来。
孙承宗 方大人刚从关外回来，鞍马劳顿，不顾休息就来看我，我十分感激。我不过是年纪大了，劳累了一些，多亏方大人挂记。
方震孺 中堂大人入阁兼枢，皇上倚重，朝臣瞩望，请万万珍重，不可过劳。
孙承宗 也是这些日子事儿多。叶首辅杜门谢客，不肯入值。次輔刘一燝罢了官。史继偕、何宗彦、朱国祚三位年高体弱，是不管事惯了的。沈漼身上一大堆弹章，也正闹情绪。内阁就剩下韩蒲州（韩爌）和我两人，除了内阁的事，还有兵部一摊子事儿，自然就忙了些。
方震孺 叶首辅怎么了，就撂挑子不入值了？
孙承宗 有情绪呀。一是次輔刘南昌（刘一燝）无缘无故罢了官，首辅说情不准；二是自己又受到一些官员的弹劾，说他在经抚争议之中偏袒王化贞，张鹤鸣。封疆事坏，作为首揆难逃其咎。有人讥笑首辅“揆席之地弹抨四集而恬然入值”。叶首辅一气之下，上疏求去，皇上又不允，便只好撂挑子了。
方震孺 刘南昌去职，据说是因为主张客氏出宫而得罪了客氏和魏忠贤，不知是也不是。
孙承宗 宫闱之事，你我谁能说的清楚。
方震孺 一年多来，刘南昌挂次輔名，负首辅责，兢兢业业，实在难得。叶首辅对刘次輔，肝胆相照，情同手足，也实在难得。
孙承宗 方大人赴觉华岛，说祖大寿，为天朝保存军力，功不可没。
方震孺 区区口舌之劳，中堂大人过誉了。
孙承宗 有一件事，我一直耿耿，不得释怀，前不久皇上谕旨，切责失职官员，中有我弟名字。皇上此旨，实出自承宗上疏，公事如此，望大人不必介意。
方震孺 （连忙站起，拱手）经抚失和，广宁溃败，震孺身为监军，责无所逃，中堂大疏责得是，我心服口服，并不怨艾，请大人相信震孺尚有这点肚量。
孙承宗 （亦起立，再请方震孺落坐）前些天新经略王在晋赴任，方大人离关时不知王经略到关没有？
方震孺 王经略已经到了。到关之后，先沿着长城从东向西视察了一遍，又与蓟辽总督王象乾商议，想用一百万两银子抚赏蒙古诸部，让蒙古诸部替我军袭取广宁。
孙承宗 王总督怎么说？
方震孺 王总督不甚赞成。王总督说，即使得了广宁，我们也守不住，得而复失，罪过更大。还不如重关设险，守山海以卫京师。这才是稳着。
孙承宗 王经略以为如何？
方震孺 王经略觉得王总督言之有理，便改变了主张，打算在山海关外再筑一道重关，估计耗银一百二十万两。
孙承宗 （惊讶）再筑一道重关？
方震孺 就是在山海关外面十来里路的地方再修一道城墙，从芝麻湾或者从八里铺修起，长约三十余里，等于是山海关的外墙，在八里铺筑关口。王经略担心的事有两条，一是花钱多，怕朝廷不肯出，二是怕修个半拉半，虏骑突至，半途而废。
孙承宗 此议可曾与诸边臣商议？
方震孺 议过。两种意见针锋相对。一是赞成的，张应吾、邢慎言都极表支持。另一些坚决反对。为首者是山海关监军袁崇焕。
孙承宗 我正想问袁崇焕呢，袁崇焕是广东东莞人，万历四十七年进士，授为福建邵武知县。此人慷慨负胆，好谈兵，通晓边塞情事，常以边才自许。正月间，他入京朝觐，御史侯恂大力推荐，留在京师，被破格提为兵部职方主事。在广宁溃败后，袁崇焕曾瞒着家人，亦未向兵部请假，单人独骑走出关外考察阅视，还朝之后竟声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大家都说此人很狂。我倒很欣赏他的胆气抱负，我到兵部后的第十天，二月二十八日，奏明圣上，提拔他为山东按察使佥事，官阶为正五品，赴山海关监军，还为他请皇上亲批了二十万两劳军帑银。第二天我亲自送他到城门之外，他执着我的手，激动地说：“皇上与中堂对我破格重用，我袁崇焕誓不以身蒙速进之耻。我的志向，不但要巩固山海，即已失之封疆，也要渐行恢复，不是崇焕自诩，谋定而战，我有微长，这些话我已上疏皇上表白，请孙中堂放心。”说着说着就掉下泪来，令人感动啊。
方震孺 下官也觉得袁崇焕是个人才。
孙承宗 （听方震孺说袁崇焕反对王在晋再筑重关的意见，便想知道得深一点）袁崇焕是怎么说的？
方震孺 袁监军认为修筑重关是一不需要，二不可行，徒劳财货，无助边事；还说这样做是示敌以弱，消极防守，无意恢复，苟且偷安。
孙承宗 可有人与袁崇焕所见相同？
方震孺 还有监军闫鸣泰亦持此议。
［承宗听罢，沉吟不语。
［此时，马夫人听二人讲话时间长了，怕累着承宗，便走进客厅一边为方震孺倒茶，一边劝承宗回卧室歇息。方震孺见了，也怕承宗伤神，便站起身来打算告辞。
孙承宗 （正听得专心，不肯放震孺就走）怎么要走，不行不行，我还想与大人多说会儿话呢！
方震孺 既然中堂大人愿听方某罗嗦，就请大人回卧室躺到床上去，只听不说如何？
［承宗只好应允。于是孙承宗回到卧室，斜倚在褥垫上，方御史搬一把椅子，马夫人将茶碗也端进来。二人接着说话。
方震孺 王经略与袁监军本都是兵部下去的人，又都赴关不久，按说当心志同一，不料二人见地大不相同，修筑重关事如此，对待十三山难民事亦是如此，袁监军急得火上房，王经略却稳如泰山，按兵不动。
孙承宗 十三山难民起义抗金的事，我也曾有所耳闻，但不甚详知，十三山义民一共有多少人？
方震孺 有十万人哪！头领是大侠杨三。杨三占据十三山，就多次派人到山海关求救，王经略却不当回事。十三山义民已经坚持了好几个月了，金虏就是攻不上去，真令人钦佩。
孙承宗 久困无援，定然危险，得想办法。
方震孺 袁崇焕认为十三山危如累卵，不能见死不救，几次请缨，愿率五千人去守宁远，先壮十三山声势，再相机以骁勇骑兵援救，成则乘势而进锦、义，不成则退守宁远。王经略却摇头不允。
孙承宗 义州辽民占据十三山，乃义举也，是我军复辽的天赐良机呀，怎么能弃之不顾呢！方御史以为如何？”
方震孺 方某愿从袁监军之议，只可惜拿不得主张。震孺此来，主要是看望中堂大人身体，也还是有这么点情况要禀报枢辅大人得知呢！
孙承宗 这两条，我都要感谢方大人。
方震孺 （起身告别）中堂大人保重。
［孙承宗执意从床上爬起来，与马夫人一起一直将方震孺送出大门。忽见有两位太监策马而来，就在孙承宗门首下马。承宗一看认得是司礼监太监石元雅和李永贞。二位太监看到孙承宗和夫人正在门口，便把马交给迎出来的侯果。
石元雅 （拱手）孙大人，请接圣旨！
［孙承宗将二位公公让进客厅，请他们站居正位，自己面北跪下，听石元雅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辅向高，卿三朝硕辅，苦心佐朕，悉皆鉴知，何得以人言疑畏，杜门屡疏求乞？其辅臣承宗，新简政本，矧兼部务，前以偶恙，具陈调摄，想疾已瘳，虽有卿贰，且今天人交变，时事可虞，正赖卿等持平筹画，制胜防御，岂宜久居私寓，着鸿胪寺堂上官，宣谕朕衷，即翌日入阁，共济时艰，分猷佐理，副朕眷切佇望之意，慎勿再陈，特谕。
［孙承宗叩首接旨毕，请二位太监用茶。
石元雅 没工夫了。我俩还得赶快给叶首辅传旨去，下次再讨茶喝吧。
［石元雅和李永贞急急地走出大门，向承宗拱拱手，跨马扬鞭，绝尘而去。
［送走二位公公，孙承宗回到院里，马夫人迎出来。
马 锦 （神情忧愁地）你这病还没怎么好呢！
孙承宗 （笑一笑）好了，我好利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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