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奉旨养鸭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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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闹的街市两旁,酒肆、茶馆、客栈,商铺林立,一溜的招客幡猎猎作响,迎风飘扬。摇扇的书生,挑担的货郎,逛街的小家碧玉,骂街的泼妇,打把势卖艺的,举幡算命的,鼻眼向天的皂隶巡街而过,大腹便便的商贾悠闲举步,绿眼隆鼻的色目人,蓬头垢面的木纳农夫,更多的是买卖的主客两方,或一问即走,或相互不让的讨价还价,口沫横飞,商贩的吆喝声,孩童的嬉闹声,人声鼎沸,拥挤的人群磨肩擦踵,驴车马驮往来穿梭。
穿着朝服的二人未免太过显眼,刚一进街口,凡是见到爷俩的百姓莫不愕然立定,有惊呼的,有下跪的,更多的是潮水般退去,虽然没人敢跟爷俩搭话,人却是越聚越多,在国人从众的心理下,不多时便形成了围观,相互悄声的嘀咕着什么,一个比一个兴奋。
张丞被一众看猴似的莫名眼神臊的脸红,一把拉住还要往前走的窦亨,埋怨道:“这不就有几个饭馆子,咋还走?”
窦亨提了提手里的鸭子,对周遭的眼神视若无睹,大脑袋一扑楞,冲张丞理所当然的应道:“忘了爷是回民?得找清真的。”
“去你娘的!”张丞沉声喝骂一声,想了想又不言语了。
俗话说回回两把刀,一把割羊肉,一把卖切糕。
在一个门口架着大锅的苍蝇馆前,窦亨停下了脚步,看了眼锅内沸混的骨头白汤,咽了口吐沫道:“就这间了。”
说罢,不由分说将怀里的鸭子朝正在发愣的老板怀里一塞,道:“掌柜的,帮忙照看下鸭子,来两碗汤,切几斤肉,再来块锅葵。”
窦亨也不管身后一脸黑线的张丞,腾出手来就把朝服给脱了,随意的拿衣服把官帽卷巴卷巴朝长凳上一扔,坐下就等着开饭了。
这是间小的不能再小的羊肉汤馆子,老板负责舀汤,老板娘负责掰馍收钱,老板的两个儿子负责把肉汤端给客人,整间小店只有六个桌子十二排细长凳,坐满了也就二十来人。
窦亨一进来,店里坐着的七八个食客纷纷起身,老鼠见猫似的逃了个干净。
张丞留在后面跟掌柜的交待了几句,就见胖胖的老板娘搬了把长凳,横着往店门口一坐,就把门堵了个严实,店外围观的百姓也被掌柜给哄散了。
张丞走进饭馆的时候,窦亨已经把刚端上的一盘白肉吃的差不多了,正双手捧着粗瓷大碗喝汤,滚烫的肉汤把他烫的一个劲儿吸气,吃的满头大汗。
店里不通风,有些燥热,张丞一进来索性也把朝服给扒了,顺便拿起长凳上窦亨的衣服擦了擦板凳,捏了片盘子里的白肉送进嘴里,惬意的往凳子上一坐,松了口气道:“呃,总算踏实了。”
窦亨闻声眼都没抬,边朝碗里吹气边喝汤,自顾自的享受着肉汤的鲜美。
张丞见状也不在意,伸手从桌上箸筒里抽了双筷子,也开始捞肉喝汤。
窦亨三两口下去,碗里的汤就没了,倒留下了大半碗的肉,起身端着碗又去加了半碗汤,回来重新坐下,才盯着张丞道:“咱爷俩吃完饭去哪?”
“回会同馆呗,还能去哪?”张丞掰了块锅葵,咀嚼道。
“晚上睡哪?”窦亨又问。
“啥意思?”张丞抹了把嘴,抬头疑惑道。
“我估摸着姓朱…咳…”窦亨意识到此处不是乱讲话的地方,低咳一声道:“咱爷俩算认祖归宗了,礼部还能让你我长占会同馆?咱现在不是外宾了。”
“那也不会今天就赶人吧。”张丞小眼一瞪道:“朱梦炎刚升尚书,我看他不像卸磨杀驴的人,咱又不是赖在他那不走。”
“悬!”窦亨摇了摇头,撇嘴道:“照我看,那老小子就属于传说中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的典型,老子信他不过。”
“那你小子的意思是?”张丞有些疑惑。
“咱得买房!”窦亨严肃道。
“买房?”张丞用防贼般的眼神瞟了瞟窦亨,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腰带藏钱的部位。
“老爷子,您别多心!”窦亨气道:“别忘了,咱爷俩明天还得去领鸭子呢,总不成在会同馆里搞养殖吧。”
说罢,神神密密的低声道:“鱼目混珠,咱得在自己的地盘才好办事。”
“你打算在哪买?”张丞沉吟少许,点了点头。
“城外!”窦亨胸有成竹道:“苏琦不过一个六品地方官,从郑州跟他举家到辽东的仆人就有八个,一妻二妾还有六个孩子,听姓苏的说在郑州他们苏家光家丁就好几十,还有百十亩好田,家里还一堆的长工。咱爷俩都封爵了,后头哪能连个书童都没有?”

“就你个瓜娃子还要书童?”张丞不屑道:“想剥削穷苦人你就明说,这才到旧社会几天,你娃就使唤人上瘾了。”
“社会分工不同!”窦亨瞪了眼张丞,义正言辞道:“老头,你别老跟我抬扛,让爷吃鸭子行,养鸭子连公母老子都分不清,咋养?这必须得群策群力,找一帮养过鸭子的技术工种出身的来,让专业人士来搞。既然肯定要走外行领导内行的模式,那咱俩就负责提供一个宽松的环境,爷就负责把舵,抓大方向,你只管把钱掏出来买地,别问那么多。”
张丞给气乐了,吹胡子瞪眼道:“你以为买个院子,把鸭子随便那么一圈,就坐等鸭生蛋,蛋生鸭了?”
“小看你家窦爷了不是?”窦亨得意洋洋道:“想当年你家小爷也算联合执法队数得着的干将,禽流感肆虐之时,可曾数次带队横扫昌平通县地下养殖窝点,鸡鸭大白鹅收缴焚烧无算,还能不晓得鸭鹅需放养的道理?”
“嗯哪,老子晓得,不管人畜反正遇到你娃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张老头手抚山羊胡,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
“得,怨我,对驴弹什么琴哪!”窦亨晒笑一声,紧跟着脸容一肃,不等张丞发飙便接口道:“老爷子,上面那位可就赏了些衣饰盘缠下来,好不容易赐个兵符也才半片,不打仗我可连一个衙役都调不动。”
“你娃啥子意思?”张丞低头喝了口羊肉汤,咂摸下嘴巴,抬头不屑的瞟了窦亨一眼,道:“甭跟老子装严肃,有章程不?”
“章程不章程再说,反正买院子雇人养鸭子是没跑的事。”窦亨咬了一口冷锅葵,感觉无味“呸”的一声又吐了出来,搓着牙花子恨恨道:“那位爷欺负咱爷俩不懂呢,明看着一堆赏赐下来,其实连个仪仗都没舍得派,更别说关防大印了。做官的没印盖戳,贴个布告都没人理呀。”
“要得!”张丞抚须点了点头,肃然道:“你娃能想到此节,没有得宠而骄,你老子我甚慰!”眼看窦亨开始瞪眼,赶紧道,“所以现如今买房还是其次,趁着衙门没关张,先把户口办下来才是正事。别看咱爷俩都穿上紫袍了,没得户籍,买个丫鬟都得犯法。”
洪武三年重新核发的户籍,不但其户乡贯、丁口名岁、田宅、僮婢、畜产要详加登记,甚至连家里有几头驴也要登记。户部将户籍户贴合籍后,以字号编为勘合,用半印钤记,一片在应天府备案,一片藏于户部,帖给于民,领会户贴,也就是大明居民户口本。
由于元朝从开国起便内战频发,苛政滥行,民不聊生,到了元末之时,中原人口凋零,十不存一,土地荒芜极为严重,朱元璋为了鼓励垦荒及移民屯田,在洪武五年通令全国,除有官身诰命外,普通地主不得蓄养奴婢,违者杖一百,奴婢释放为民。因饥荒典卖为奴的,官府代为赎身。
这一政策的实施,使得元朝时留下的蓄奴与买卖驱口的习俗得到遏制,大量卖身为奴的贱籍贫民得以从良,张丞与窦亨虽属官身,且享有爵,但买卖奴婢仍需到官府押签备案,否则即使买来奴仆也归不了籍。
爷俩都还是黑户呢。
窦亨一想也对,买房子着什么急呀,先把户口落实了才是正事,不免恭维了老头几句,大赞还是老爷子想得周到。
张丞压根没空搭理一惊一乍的窦大爵爷,不紧不慢的用完汤饼,施然穿戴好袍服,顺便抓过凳子上窦亨的官袍擦了擦嘴,这才站起来示意窦爷掏钱会帐。
窦亨大钱不多,小钱却不吝,随手掏出一把铜子朝桌上一扔,抓起袍服连着玉带随意往肩膀上一甩了事,也根本不介意张丞拿他的官服擦嘴。
二人有了定计,心态就平和了下来,窦亨想到爷俩也不认路,从张丞那里讨要过来两小串铜子,伸手递给了店掌柜,请他帮忙叫个认路的地皮过来。
掌柜的推辞不过,叫小儿出去唤人。
过不多时,店家儿子领过来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青衣稚童,一副嬉皮笑脸,古灵精怪的模样,看起来不是地头蛇也是泼皮党的预备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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