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奏陛下！”一个太监踏着明显的脚步声来到殿前，刻意停了三息的功夫，才压着嗓子呈禀道。
“何事，奏来！”朱元璋出声问道。
外面太监扬声道：“靖忠伯张丞，西海伯窦亨，已经到了，正在殿外候着呢！”
“喧！”朱元璋沉声道。
“臣妾要不要回避？”马皇后坐势欲起道。
朱元璋伸手虚按，示意马皇后少安毋躁，轻笑道：“这一老一少都是有意思的人物，梓童不妨见见。”
随着中官太监的高声唱喏，少时，从殿外小碎步走进来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的二人。
窦亨与张丞低头迈过殿门高槛，进来后也不抬头，原地免冠撩袍一跪就开始叩头，嘴里念咒似的还是老三句。
“哼！”朱元璋鼻子轻哼了一声，有心给二人来个下马威，愠声道：“万福万福，叫的好听，朕怎么就从你俩的脸上，看不出诚心实意来？”
爷俩闻声一愣，心中叫糟，这位爷看样子要找茬。
“陛下！”窦亨低着头，酝酿了一番感情，深情道：“鱼流泪，水看不见，只因鱼在水里啊陛下．．．．．．”
朱元璋与马皇后闻言同时一愣，愕然对望一眼，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五大三粗的小子，居然来了这么一句。
“…唔，你的意思是说君为水，臣为鱼了？”朱元璋不想放过窦亨，检校传来的消息使他明白眼前这小子是个什么样的活物，万不能给他能爬的竿，沉声道：“你把魏征借《荀子•哀公》谏唐皇的话说给朕听，是想借此劝谏呢，还是根本不把百姓放在眼里，反倒视臣为鱼，嗯？”
朱元璋冷冷嗯了一声，心道不管你小子挑两条里面的哪个，都要招忌，朕倒是要看你如何答。
窦亨认真道：“臣不知什么君水臣鱼的，只知道马皇后对百姓好，陛下对臣仗义，就像大海对海里的鱼，有您老人家在，臣就能呼吸……”
“放肆！”朱元璋刚想笑，赶紧憋住，怒喝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马皇后却没忍住笑，噗哧一乐道：“看你这孩子虎头虎脑的憨厚模样，可不要学那些溜须拍马之徒，你才到大明几日，又怎么能知道哀家对百姓好不好了，莫要胡说，好好答陛下的话！”
“臣不敢胡说！”窦亨坚定道：“皇后对百姓的好，百姓对皇后的爱，皆是臣亲眼所见！”
“哦？”
朱元璋哦了一声，怒色稍敛，奇道：“你亲眼所见何事？”
马皇后微笑的摇了摇头，只当这小子在拍马屁。她已经几年未出深宫，又怎么去对百姓好，百姓又怎么会爱戴她，又恰好被这小子见到，爱戴与否取决于心，谁又能分辨出来？
“臣见人娶亲！”窦亨一字一句道。
“娶亲？”朱元璋眉头一皱，沉吟少许，嘴角慢慢泛出笑意，温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马皇后见朱元璋微笑起来，她却还是没明白过来，疑惑的望着这个跪在地上的傻小子，不明白这小子说什么，反而把自己丈夫说乐了。
“臣当时见人娶亲，热闹非凡，不免驻足观看，娶媳妇的那小子当日也高兴，见臣孤零零一人甚是可怜，好客的将臣请到家中做伴郎，所以，臣有幸见到了新娘。”
窦亨满脸憧憬，故作回忆之态道：“那新媳妇美不美，不是臣入洞房，那自然是看不到的，但臣却知道，新娘当天必是一生中最美的一刻无疑，新娘子大红披挂，锦绣云浪，如批彩霞，额垂珠链，头戴凤冠，美艳不可方物，新娘子当日凤冠霞披出嫁，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就连臣在旁边也能体会，难道臣亲眼所见，也会假吗？”
“孩子，你有心了！”马皇后慈祥的笑了，冲朱元璋眉开眼笑道：“这孩子嘴甜，孝顺，会哄哀家开心，陛下看在臣妾的脸上，就别为难这孩子了，让人家起来吧。”
朱元璋也是开怀大笑，笑骂道：“朕哄了皇后半天了，她这还是愁眉苦脸的，你小子三句两句就给逗乐了，真有你的浑小子，起来吧！”
顿了顿，或许觉得刚才语气太随便了，又严肃道：“以后把心思用在正经的地方，弄臣可娱君一时，不可恃之一世！”
“陛下！”马皇后嗔瞪了朱元璋一眼，有点怨他为老不尊的样子，可心里还是甜滋滋的。
马皇后不能不高兴，当初她以一个农家女儿登顶皇后之位，这已经是一个女人在俗世之中，一生能获得的最高地位了，生受万民膜拜，死受世代祭奠，此生如此，又复何求？
但马皇后却明白，她的地位是妻凭夫贵而来，她的夫君是皇帝，打下了偌大一个江山，这样她才凭借与朱元璋患难的情分，坐上了皇后的宝座，一直以来，她跟朱元璋一样，起点太低，骤得高位，都有些自卑，只是自卑的地方不一样。
所以，马皇后尽职尽责的做好一个女人的本份，还老怕自己做的不够好，配不上皇后这个称呼。
一次，马皇后看着自己的美丽穿戴，不由想起了她当年与朱元璋成亲时的寒酸情景，于是，马皇后特意请求朱元璋，准许民间女子出嫁时，穿戴与她皇后一样美丽的衣服。
马皇后同为女人，明白穿得漂漂亮亮的出嫁，对于一个女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她想让人世间所有的女人，在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穿戴最美丽的衣服，记住最美好难忘的一刻――――身披霞衣，头戴凤冠。
朱元璋准了。
于是，民间自此起，婚嫁女方可以凤冠霞披，不输于一国皇后的打扮出嫁了。
试想，窦亨此言的深意，就是告诉马皇后，即使百年之后，民间女子只要出嫁，就会情不自禁的感激她当日的恩德，人世间又有几个女子终身不嫁，又有几人不萌马皇后的恩德？
如此厚恩，恐怕历朝历代的皇后们，即使再贤惠，也要望尘莫及，窦亨等于几句话之间，解开了困扰马皇后十多年的心结，她能不感激，能不高兴么？
朱元璋正是读懂了窦亨的深意，这才少有的露出人性化的一面，马皇后高兴，他就更高兴。
张丞窦亨谢恩站起后，这才真正近距离的看清朱元璋与马皇后的模样。
朱元璋的脑袋就像被人砸了一拳的倭瓜，额头前突，下巴前突，鼻子嘴反而陷进脸部中央盆地了，奇相！
此人称帝后曾自述：“灾难到来后的一个月内，四月初六父亲饿死，初九大哥饿死，十二日，大哥长子饿死，二十二日，母亲饿死…..”.
窦亨暗想，此人得国之正，古今罕有，不靠祖荫，白手起家，从郭子兴的亲兵做起，由微末的九人长一路升至皇帝，由乞丐到皇帝的这个过程，古往今来，恐怕比从流氓阶级升上皇帝的刘邦还要难些。
刘邦毕竟还有个富裕的家庭，本身当着秦吏还反秦，扛着红旗反红旗，可谓反骨仔。
窦亨很讨厌反骨的人，他觉得世上本无对错，善恶，只有阵营，阵营里面的却要反这个阵营，他是最反感这种人的，相比之下，朱元璋倒是可敬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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