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 畅饮(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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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的白昼总是显得很短,才过傍晚,黑沉沉的夜幕就压在了洛洛镇的天窗上。喧闹的小镇渐渐走向沉寂,稀稀落落的人群一个个走进街边的房屋,关上房门,只能从窗口露出星星点点的昏黄烛光——似乎一天就这样结束了,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晚饭后在被窝里驱赶一整天的疲劳,为了明天的生活积蓄着能量。
但是,对于这镇上的少部分人而言,他们并不愿早早回家上床睡觉,他们有他们的夜生活——到了晚上,酒馆就是他们首选光顾的场所。三五个朋友坐下来喝上一杯,随便东家长西家短几句,可比在被窝里打鼾有趣得多,白天的疲惫和苦恼也都随之烟消云散……
就是在这样一个平常的夜晚,洛洛镇一家平常的小酒馆里却坐着两个不平常的客人。这两个人坐在酒馆靠窗的座位上,虽是两个人在喝酒,却是彼此独酌,始终没说过一句话。而且,其中一人样貌怪异——黑发黑瞳,面部扁平,明显不是这个大路上常见的人种。另一个就更吓人了,极为高大的身上不仅盖着诡异的黑斗篷,脸还被骷髅状的骨质面具给遮了个严严实实,靠着能够打开到90几度的面具下颚可以在吃饭和喝水的时候把自己的嘴给露出来。
就是这么个奇怪的组合,引得众酒客纷纷侧目,对其指指点点,猜测着两人的身份。而这两个人却旁若无人地自斟自酌,气氛显得十分压抑……
“喂……”没戴面具的人似乎受不了了,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是请我来喝闷酒的吗?”在说到这个“闷”字时,没戴面具的人拖长了语调。
“哦?……”戴面具的也来了兴趣,微微扬起嘴角,说道:“那你想聊点什么?”
“认识这么久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没戴面具的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还是‘剑八’么?”
“剑八?……”戴面具的闻言缓缓停杯,扭头望向窗外,似乎是在对着天上那弯血月出神,许久才以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说道:“我已经有将近两千年没用这个名字了,再说,现在‘剑八’这两个字不是属于你的吗?”
“呵呵……”没戴面具的自嘲地笑了笑,默认了戴面具的说法:“你怎么知道我就是这一代的‘剑八’呢?”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戴面具的又将问题抛了回去。
“是啊!——”叫剑八的男人叹了口气,“‘剑八’这两个字与其说是名号,倒不如说是封号——尸魂界授予历代最强、斩杀敌人最多的死神的荣誉。它喻示着被叫做剑八的人无论怎么被砍杀也绝不会倒下——即使是死了……”说到这里,剑八一仰头将杯中的残酒饮尽,“除非——上一代剑八被下一代取代。换而言之,能打倒剑八的也只有剑八。”
“哦?”戴面具的笑笑,“看来上次交手你也伤得不轻啊!”
“还好,只是在床上躺了十天。”剑八谈笑风生地向对方描述着上次的伤势,“对了,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剑八’的称号,那现在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
“萨尔——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好吧!萨尔,我有些事想问你。”
“……”
“2000年前的时候,倒地发生了什么事?”
“无可奉告!”
“哦……”剑八对于萨尔的回答并不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对方的答案。“那你又是怎么活下来的?还有其他生还者吗?”
“无可奉告!!”
“为什么办盘尸魂界,背起死神的荣誉和责任,去帮助大虚?”
“无可奉告!!!”受不了剑八死缠烂打的提问方式,萨尔猛地从椅子上窜了起来。接着,似乎是注意到了酒馆里其他所有人看怪物一样的眼光,深呼吸了一下慢慢坐了回去,“对不起,我失态了。剑八……”
“别……”剑八突然打断了萨尔,“别这么叫我。”
“……”
“在被取代前就‘战死’的一代剑八一直被尸魂界誉为自十三番建成以来的最强者立于时代的巅峰。在真正战胜你,名正言顺夺得‘剑八’之名前,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在你面前用这个名字……”
“……”
“布列夫,”剑八指了指自己,“这是我转生在这世界的父母替我起的名字,我相当喜欢。”
听着剑八的解释,萨尔无奈地摇了摇头:“随便你吧!今天晚上我们可以谈点别的吗?”
“……”
“布列夫你是怎么死的?”说完后,萨尔又望着窗外出神。
“我?……”剑八先是愣了一下,顺着萨尔的目光望着窗外的血月——要不要跟他说呢?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生前是个士兵,最后死在了战场上。”
“士兵吗?……”萨尔独自沉吟着,嘴角越拉越高,目光里透出些许羡慕和嫉妒的神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对你来说这或许是个很好的归宿。”
“不错,无论生前还是死后,我都认为只要存在就必定有它的意义。即使单纯的活着也得有活着的理由,不然,生命就知识血肉构筑的空壳。当时的我是一名士兵,能亡于阵中……或许当时有过迷茫,当我的身体被戈矛刺穿的时候也的确害怕过,惋惜过自己的生命。但时隔这么多年以后在想当年,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说的冠冕堂皇一点——当时的我是死得其所。”
“是吗?因为死的时候也找到了自己活过的证据,体现了生的价值而死而无憾吗?真是幸运的家伙……”说着,萨尔扔掉就被,直接提起个酒瓶就往嘴里灌。
“……”
“那我呢?!活着的时候,我的意义有是什么呢?!!我活着,到底有什么价值?!!!”萨尔越说情绪越激动,最后终于疯狂地吼了出来——“咣当”——在其他酒客或惊讶,或恐怖的目光中,萨尔将喝得滴酒不剩的酒瓶摔了个粉碎。“只是二十几斤肉吗?!!!!!”
发泄过了之后,萨尔的情绪渐渐平复。连续做了几次深呼吸,终于可以再次用平淡缓和的语调跟剑八对话:“喂,布列夫,你听说过‘菜人’吗?”
“菜人?!!!……”拥有八百年阅历的剑八怎么会不知道‘菜人’是什么——人类,永远都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贫穷的人在饥荒、在完全没有食物的时候,为了生存会吃掉自己的同类;可是,更可怕的是即使是吃遍山珍海味的富人竟会为了口舌的享受去品尝人肉的鲜美。而那些被富人们当作牲口般宰杀而沦为盘中“美味”的人便被叫做“菜人”——被当作“菜”的“人”。
听着萨尔的话,剑八瞪大了眼睛。半天,才支支吾吾地挤出几个字:“难……难道……你……”
萨尔挥挥手示意剑八不要再说下去,并且也点点头认可了剑八的猜测。“四岁的孩子,五十斤麦子。”萨尔的声音已经变得相当的恍惚了,“至今我还记得当时我如何哭着喊着并且眼睁睁的看着那个曾经被我称为父亲的男人被这一大袋买自从财主家的后门逃走。然后,我被一个肥得全身都流油的中年男人剥光衣服,绑在木架子上。在那间到处都是腥臭,挂满了被剥皮剔骨的小孩子,内脏什么的都流了一地的屋子里。我的身子底下是活蹦乱跳的沸水,我和其他的孩子都在大声的哭,可换来的只是一阵‘噌噌噌噌’的声音钻进我们的耳朵。我们都很害怕,虽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但墙上那些血液都已经被抽干了的小孩……我们或许也会变成那个样子吧?后来,那个肥胖的男人八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在我眼前晃来晃去,就在我吓得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一截又冰又硬的东西扎尽了我的喉咙。一开始的时候,我痛得大喊大叫,接着,一股又腥又热的东西从那个被扎出来的地方流了出来,有那股东西浸润着伤口便感觉没那么痛了。可是,呼吸却越来越困难,身上也越来越冷,虽然身下热腾腾的蒸汽还不断的扑到身上,可是……”

“别说了!”剑八再也承受不了萨尔的回忆了,喝口酒压了压惊,想安慰一下萨尔。可是只会动刀动剑的十一番队队长肚子里又有几句宽慰人的话。“过去的事就别提了。生前虽然如此,可你却在尸魂界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地。剑八这个名字可不是随随便便可以得到的。”
“尸魂界吗?”萨尔又叹息了一声,“的确是个叫人大悲大喜的地方。不过,我最高兴的并不是成为剑八被所有人肯定,照你的话说:那不是我存在的意义。”
“……???”
“女人……”
“女人?”剑八笑了笑,看来并不只有自己在儿女感情上牵绊嘛。
“不错,2000多年来我所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不,应该是仙女。从我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这么认为。洁白的裙衣,飘逸的黑发;清丽、高贵、出尘、强大……”
“哦?真是这样吗?”剑八明显不信。
“不错,就容貌而言,2000多年里能与她比肩的确实也不少,赛过的她也不是没有。但是,我问你,灵力出众的人在流魂街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嗯……”剑八想了一下,“应该是饿得慌吧?”
“不错,我的运气比较差,孤孤单单的死,孤孤单单的被引渡到七十八区的戌吊。在那个无赖和流氓到处跑的鬼地方,一个小孩子凭什么去赚取食物呢?”
“……”
“所以,每当我饿得快疯了的时候,就去偷别人的食物吧!”
“哦?!”剑八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了?!被抓到挨顿打就是了。于是,我就在被大人的满街追打中度过了偷鸡摸狗、不人不鬼的六年。”
“六年后呢?遇到她了?”
“是的,”萨尔点点头嘴角终于又挂起了微笑,“那天,她穿着很朴素的长裙子,可裙子的衣料却是我想都没想过的上等的绸缎。她还拿着一把装饰得很漂亮的剑。看样子应该是个贵族……”
“然后呢?”
“然后?……呵呵,”萨尔尴尬的笑了两声,“我偷了她随身携带的干粮……”
“噗——”萨尔的话让剑八把刚喝进嘴里的酒水全吐了出来,一边用手背擦掉嘴边的酒液一边咳嗽着说:“被……被抓住了?……咳咳……”
“是啊!被抓住了。本来,我以为得罪了贵族,小命就玩完了。可是……”
“看来,你从那天开始走运咯?”
“是的,她不仅给了我食物,还把她的手也给了我——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她。读书、识字、武术,认识整个尸魂界和现世、异世,以及调配使用身体里的灵力并将其更上一层楼都是她教给我的。并且,她清楚我因为生前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故而也丢弃了生前的名字,所以,她还送了个全新的名字给我——那时候,我叫夜风……”
“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在这块大陆的语言里,萨尔(Saar)不就是风的意思吗?”剑八插口道。
“是啊——新的名字,新的开始,新的亲人。虽然晚了几年,但现世里失去的,在尸魂界都找了回来。接下来的几十年里,真的像活在梦里一般。因为她的一句话,我做了死神;为了她的一个微笑,我成了剑八;她要我始终守护者大义,于是我便立誓要为了整个世界而献出我的一切——哪怕魂飞魄散。”
“为了心爱的人付出一切?——听上去这结果似乎不错。”
“哎!——为了心爱的人,才会付出一切。”萨尔将“心爱”和“才”读得很重。“如果那个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死神能早点明白就好咯!”
“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论哪个世界,都存在这么一种蠢材。他们都要等到失去了才会去珍惜,都只会在世界崩溃了之后哭泣。”
“……”这仿佛就是剑八自己对感情的态度。
“她的温柔,总是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我不知道这里边有没有只属于我一部分;她的高贵如同闪光的星星,我难免会患得患失。其实,我一直都在回避自己对她的感觉。直到为了那些所谓的大义,我的斩魄刀刺穿了她的心脏,我才幡然醒悟。她才是我的世界,她才是我的一切。”
“那都是因为你在感情方面太优柔寡断了!”在萨尔的身上,剑八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想训斥他一下。
“哼,你有资格说我吗?”也不知萨尔是会读心术还是什么的,竟反唇相讥,一时叫剑八无言以对,“如果能早点明了这些的话,即使为了她背叛整个世界,我都心甘情愿。”
“但是,这样…没有未来。”这句话不仅仅说给萨尔,也是在告诫自己。
“未来?——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又有谁知道呢?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是世界的末日。但是,只要这一秒还没到,我没都应该珍惜眼前的人,守护自己的真心,守护自己的所爱。”
萨尔的话语让剑八也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两人也再次相互沉默,独自斟酌,偶尔插一两句无关痛痒的话题——说是出来喝酒就应该高高兴兴的……直至血月中天,酒馆打烊,两人才一南一北,各自归去——虽然都只留给对方一个远去的背影,但两个性格相似人的心意却早已相通。
“如果,不是相逢在这个世界……”
“如果,不是现在必须各为其主……”
“我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而且,萨尔(布列夫),我们之间迟早会有一战。我希望那天,这个世界的战斗早已结束(越晚到来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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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过人的瞬步,阿特拉克西亚和洛洛镇的几十里地根本经不起剑八踮上两脚。
转眼间,就隐约可以看见伊妮莉提着马灯、披着披风在家门口为自己照亮回家的方向。
突然,萨尔的话又在自己的耳边浮起:“明天会发生什么事又有谁知道呢?可能在下一秒,就会是世界的末日。但是,只要这一秒还没到,我没都应该珍惜眼前的人,守护自己的真心,守护自己的所爱。”
在命运的齿轮中间,任何力量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们都只能背着齿轮碾成微不足道的尘埃——又有谁知道我们的明天会被命运的波浪打向何方呢?所以,我们能够做的只是珍惜今天、珍惜现在。守护想要守护的,保护能保护的。坦白自己的心胸,坦白的承认,坦白的去爱。
“迪妮莎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女神,但我也不能在逃避自己对伊妮莉的感情了。命运让我遇见萨尔,那我就不能再让他的悲剧重演。伊妮莉,就让哥哥成为你身边的骑士吧——一直守护你,直到灵魂的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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