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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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时四十六分火车启动了。这是一趟管内车,序号排在了四千多,仔细看就能发现,车厢里的内饰不统一,显然是拼凑在一起的,也许是只要能使用的空闲车厢就挂来成列。绿色人造革的座套撕开了大口子,用白色的棉线胡乱连起大针锔子。不管怎么说,这是最低劣的列车。
火车开出了车站,车窗外的灯光渐渐稀了,那打水的人也不回来,我和邻座的人对视了一下,也没见谁有什么刚才说过的谎言,好像根本没有那么回事儿。这个座位也就顺理成章地归胡侃了。胡侃掏出烟,抽出两支,将一支递向同座的,以示不在意刚才的误会,那人也客气地说了声不用烟,请便,两人就算是成了熟人,彼此也就互相照应了。
胡侃站起身来,四下里看了看,见还有几个可以选中的空子。这一站是个大站,在这里下车的特别多,也就把空腾了出来。他回头瞅了瞅放在很行李架上的袋子,想也没什么重要的,路上的用度都成贴身的地方了,便走出去找他的同伴儿。
一路走来,车顶的风扇嗡嗡地响着,把车厢里的空气搅来搅去,也没有个凉快意思,靠过道门的荧光灯没能启动起来,狂闪把人的眼睛给花了。“最后一次广播,餐车正在供应晚餐,请需要用餐的旅客尽快就餐,最后一次广播!”,车厢联接处,男人们抽着烟茫然地翻眼看着顶板,这里的咣当声更大了;几个人穿梭于厕所,把门关得山响,随着飘出的是吃多了洋葱的屎臭。到了拐弯处,车会把人甩得向一边儿斜,人们扶不稳的就开始晃悠起来。
靠站时被指定上车的车厢,站着不少人,空气好象被用光了一样,一进去就觉得憋气,几个人在写着开水字样的大桶边,端着红红的“来一桶”方便面,使劲地拧水龙头,最终也没流出一滴,有人狠狠地踢了一脚,丧气地起开了。再糟糕的车站也比这列车的环境好得多。
胡侃找见了剩余的几个人,告诉他们自己找到座位的地方松快得多。几个人便一路踉跄着拖着大包小包挪了过去。迎面正好遇到卖盒饭的胖丫头吆喝着,推着用不锈钢做成的专用手车,“盒饭了,一份两盒儿,一盒菜,一盒饭。炒鸡蛋,炒肉丝,五块钱一份啦!”弯腰取饭,递放在窗前的小桌上,低头数钱,叫卖一声;推着向前挪动一下。重复着一遍又一遍。
有人嚓嚓地小声说:“一会儿就得降价,她肯定卖不完的。……”褚风鄙夷地看了那人一眼:“便宜了东西就不一样了,省那钱干么?哼哼。”说着他们和那盒饭小姐狭路相逢了,褚风麻利地躲到了洗手处,还对着大镜子用手捋了捋干燥的头发。栓儿被夹在乘务室的最窄处,整个身子都贴在了壁板上给手推车让路,还是把背在身上的大包拖得晃来晃去的,脸也挤得变了形。错开身儿走过后,栓儿问了句:咱买点饭吃吧?褚风接过话:你这就饿了,一会她还得回来,咱先找位子坐下再说。其实我、我一点儿也不饿,中午的酒还没消、消、消化呢。他们仨左躲右闪地来到胡侃占下位子的车厢,交涉了一会儿,就安顿了下来,每个人都有了着落。栓儿露了孩子的欣喜,坐下来就从车窗敞开的缝儿里向外张望,街灯、孤盏不断地划过,他不时回过头来,瞄一下其他俩人儿。
朦胧的灯光映在车窗的玻璃上,外面被遮了个干净,象镜子一样能模糊的看到车里的人活动。“盒饭三块了,哎!看一看啦哈!”栓儿兴奋地回过头来,胡侃早把十块钱递给了售货员胖丫头,把三盒饭传了过来。
打了折了饭变成了一盒儿,胡侃自嘲地说:咱吃的是盖浇饭,南方蛮子都喜欢吃这个的。打开看过了:蕃茄炒鸡蛋,数量还行,就是肉丝儿没啦,哈哈。他想把那一次性的木筷儿小心地掰开,可还是从半腰儿断了,一根儿长刺扎到了胡侃的食指上,血一下子涌了出来。
“你俩小心点儿,这筷子不结实,别扎着你们的手。”他用拇指按着食指的出血点,将手伸到裤兜儿里,用无名指和小指勾出了纸巾,把血擦了。将一口米饭填到嘴里,才觉出这饭做得夹生了,难以下咽,怕这九块钱花了还落个请吃生饭,他没好皱眉头,强忍着把饭塞到了肚皮里。看看褚风和栓儿,他们好像吃得挺香的,毫无吃生饭的感觉。

胡侃把纸巾分给了他们擦嘴,把发泡塑料空饭盒儿叠在一起,用手掐住裹在薄膜袋子里,扔到了洗手池下的垃圾桶里,嗡的一下,苍蝇一团惊飞起来。不管咋说,晚饭算是打发了。收拾停当也就快十一点儿了。褚风一条腿跐在条椅边上,双臂抱着小腿儿,把下巴抵在膝盖上打起呼来,眼睛半眯缝着,没有闭严,好像翻白着盯人一样,有人说这是看家眼。
栓儿坐在靠窗的地方,两胳膊叉着伏在桌上睡着了,荧光灯照得这孩子脸色有点白里泛青,更让人怜爱。这孩子生下来就有个灾气儿,本来他爸妈先添了栓儿的姐姐,这回又来了个儿子,那就是称心如意吗。可是栓儿一下生,他妈就愁了起来,原来这孩子是个兔唇,医生说还有点儿轻微腭内裂。晚上,他爸趁着没人的时候,用俩指头把孩子的嘴挡了,再看这小东西,眉清目秀的,咱也没招谁惹谁,这咋就摊到咱孩子身上了,唉声叹气也不能解了丝毫心底怨气。
到了两岁半上,他爸就张罗着给他及早做了手术,主刀说很成功,等拆了线看这孩子,只在上唇上浅浅地留着一道从鼻孔到唇边儿的宽疤,晚上看更不明显;说话时有意分辨才能听得出一丝鼻音。效果确实算是不错的。
胡侃养成了晚睡的习惯,这回可能是吃坏了肚子,腹内总是翻江倒海地倒腾,他就更睡不了啦,还有他也担心那熟睡的二位的行李,再不值钱也耽误事儿不是?!想去厕所排出去吧,一摸口袋儿,纸都擦手、抹血给用光了。那股劲儿白怕把持不住给抖在裤子里。对着车窗一照,面色更阴沉,额头也泛出大大的汗珠子。
他走到联接处,这里有个吸烟处的标识,还有挂在车邦上的可翻转烟缸儿。胡侃开始抽起烟来,仿佛想要用烟的热量把肚子里的稀粪给烘干似的,一根接一根,可还是止不住绞着肠子的疼。
当再也坚持不住的时候,他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了手中的香烟包装纸,急忙走进厕所,那锁把变了形,不能插上,胡侃也管不了许多了,褪下裤子,伸一只脚把门抵上,就来了个淋漓痛快。等事罢,他才低头看到,那便池已积得满满当当的,稀便还喷了自己鞋帮子几点儿。唉!这也是没办法呀。
烟纸又硬又滑,拉稀的人污痕恰恰片儿大,胡侃把纸折了又折,最充分地把烟盒儿用得完全,最后还是将就着当是擦干净了。提好衣裤,按那冲水阀门,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原来这是个坏了的龙头。悻悻地,胡侃无奈地走出厕所,好在大家都困的睡了,闲得呆了,没人留心胡侃做了什么。
走到洗手池,胡侃把手洗了又洗,又捡了一张相对干净的旧纸巾把鞋清理了,才算落下了心里的石头,真怕揩不好让别人闻出臭味儿,那多恶心人呢。
胡侃再坐到位子上时,褚风好像醒了盹儿说:你歇会吧,我捎眼儿看着东西!
不用了,我习惯了,坐车从来不睡,你要困就睡吧。胡侃回答着。心里纳闷了,他俩咋就一点事儿也没有呀,真是倒霉催的,我干么要吃那玩艺儿!过了午夜,熬着的人开始脸上冒油儿,大概是皮脂分泌吧,脸色也更暗下来,胡侃突然想了侯车室那胖女人,想她可能现在是什么样了。……。想着想着,他慢慢的身上更酸软了。
难受的时候,人更不容易困了。他摸出手机给家里发了个短信,把桌上的花边儿小报抄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铺在大腿上向后靠在后背上。敦实的乘警迈着方步推门进来,“乘客们醒醒,注意自己的随身物品,不要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把架子上的东西很快地整理好,把挂在衣帽钩上的包给摘下来,并告戒这地方只能挂衣服,不能用于其它功能。
警察走到了另一节车厢去了,一位时尚的年轻人溜进来,用眼睛的余光看着两侧,在一个桌上放着包的地方住了足,接着,他把脸贴到了车窗的玻璃上,好像努力分辨列车经过的地方是哪里,身子整个都趴在了桌子上,胡侃忽觉得一种异样,机灵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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