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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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嗯,这样就完事了。”米罗为阿布罗狄重新缠上绷带后,自信满满地说道。
屋里微微泛着淡淡的药香,一旁的女侍端来了洗手的温水,米罗起身走了过去,将双手泡在水里,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伤口比想象中……撕裂得要严重。”没有回头,他对在一旁的沙加说道,“所以……如果可能,希望能够好生静养。能做的我都做了,相信我,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说完,他接过递来的软巾,擦了擦手。
“奕铭医师的医术,无人能及,”沙加淡然一笑,“既然阁下已经给了担保,那我就尽可放心了。”
“……话说……”米罗对沙加使了个眼色,“左丞相还在外面候着。”
沙加脸色微微一变,看了一眼正在屋子的另一侧由侍女服侍着更衣的阿布罗狄。
“我需要和他单独谈谈。”说了这话,沙加随即朝门口看了看,暗金色的眸子闪了一闪。
“知道了,那我便和左丞相一道在那边候着。”米罗即刻会意道。
“但是,陛下那边还等着为臣的消息,望大人能够体恤。”说到这里,米罗那双宝石蓝的眼睛迅速瞟了一眼窗外,“大人不必担忧,陛下自是了解大人的心思。”
“我知道了。”沙加点点头。
“那我这就过左丞相那边去。”说着,米罗点点头,转身走了。
…………
…………
“沙加……这是……”看着沙加愈渐凝重的脸色,阿布罗狄不免开始担忧。
“为什么皇帝的御医会在这里?明明在宴会上已经见过,为什么费尔伯利斯的帝君现在又突然要我过去……”
说到这里,阿布罗狄的声音突然变得冷厉起来:“一定出了什么问题,对吧?”
“阿布……”
“不要骗我,沙加。”蓝眸一闪,阿布罗狄不再如方才那般温润。
“……”
阿布罗狄起身走到沙加面前,清蓝的眼睛直视着对方的脸,那双不含一丝杂质的瞳仁里,满满的全是坚韧与笃定。
说着,他拿起了搁在一边锦袍。
“是那个叫做潘多拉的女官的主意?”他把那件皇袍递到沙加面前。
“不,不是。”闭上眼,沙加笑了笑,带着难以诉说的无奈。
“但是,和她有一定的关系对吧?”阿布罗狄不认为自己的推断会有什么差错。
“……”
“……”
双方就这么相互而视地沉默了几秒,最后,沙加终于开口道:
“如你所言,当下的事件和锦熙女史潘多拉是脱不了干系的,但是,我不得不说,目前的状况,多多少少掺了些陛下本人的意愿。”
“陛下本人?”
“是。而且……”
“还有什么?”
“你在无意之中,竟是接受了陛下的意愿的。”
“什么?”这回轮到阿布罗狄感到一时间无话。
伸手接过阿布罗狄递来的锦袍,沙加平静地说道:“是的,原因就在于——你。”
…………
…………
“在我费尔伯利斯的皇室之间有一个不成文的习惯,若是帝君赏识某位贤德之士,则会在百官面前亲自赏其金杯御酒——这便是陛下望能纳此人为己用的旨意,倘若被赐御酒者当众接下金杯,则表示他愿意为陛下效忠。”
“说来这也是我的疏忽,”沙加叹息着摇了摇头,“撒加很久都没有用金杯赐酒,以至于这个习惯几乎都要被忘却,所以我没有可以提醒你。却没想到潘多拉的一番刻意挑衅,竟引起了这么大的波澜,以至于这个闲置已久的习俗,今晚再现……”
展开锦袍,沙加一字一顿地说:“在宴廷上你当着全朝官臣的面接过了陛下的金杯,也就是说……”
他将皇袍披在阿布罗狄的肩上,金灿灿的发色却沁透着寒。
“你当朝接受陛下的旨意,就表明——你甘愿成为他的人。”
平静的音调却如惊雷,鸣震四周,隆隆欲耳。
“加隆,加隆……”紧拽皇袍边襟,阿布罗狄心里挣扎着呼喊,“老师……我该怎么办?”
“对不起……”垂下长睫,沙加悔恨不已,“早知今日,宁可当初抗旨。”
仿佛没有听到沙加的这句话,阿布罗狄呆呆地坐了下来,肩上伤口新换好的草药湿湿凉凉的,贴着肌肤,算是给他紊乱纷扰的思绪暗添一丝清润。
低下头,闭着眼,他静静地听自己的呼吸……
然后,他笑了……
“呵呵呵……”
轻轻地,似乎是无意识地干笑,随后,声音逐渐变大,愈发的夸张,几乎于歇斯底里。
“哈哈哈哈……”
“愚蠢……我真是愚蠢……”他一边笑一边在心中自嘲,“竟会在那种时候认为眼前的人是加隆……我真是蠢……他是什么人?堂堂费尔伯利斯的当朝帝君。若没有他,父皇也不会亲自把我推向地狱……我是什么人?一个一文不值的权政弃子。仅仅因为长得相像,竟会傻到把他当作是加隆……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哈哈哈哈……”
一声又一声。
悲伤俱厉的笑,暗嘲自斥的笑,隐忍无助的笑……
他笑得无法控制,浑身不断第打着颤,笑得几近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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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静静地看着他,沙加没有说话,谁都清楚,这个时候阿布罗狄心中的苦楚与难耐是任何言语或动作这些形式上的安抚都无法替代的。

他必须自己振作起来,能否从昔日记忆的梦魇中脱身而出,全在他个人的意愿。
设法帮助他跳出来是徒劳的,只要他还固执地守着以往的那份悴心。
也好,让他发泄发泄吧……
…………
…………
“嗐嗐……我的手很酸啊……”迪斯马斯克看了一眼月亮,闷声嘀咕了一句。
“真是不听不知道,”修罗好笑的瞅了他一眼,“第一次和你单独执行这种任务,竟没想到你屁话这么多。”
“哼,饱者不知饿者饥。”迪斯有些不满。的确,他这样半身悬在空中的姿势是要比修罗要消耗更多的体力,但是……
“你就忍忍吧。”不知是劝诫还是安慰,修罗悠悠说道,“谁让支撑的树枝只有一根而某人之前又偏偏要占据那个位置。”
“你……”
“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那就没什么好抱怨的,不是么?”洋洋得意地瞥了他一眼,修罗说得慢条斯理,仿佛宴会后剔牙缝的闲哉。
“……”
似乎有一阵晚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了几声,月影下的景物时明时暗,银亮的斑驳隐约让出了一点泽亮的光曦。
仅仅只是一点而已,却已足够让等候已久的人为其振奋。
“切,真没想到,竟会让撒加给说着了。”迪斯脸上的表情骤然一转,不再如先前那番闲散无趣,两道精锐的目光炯炯有神地扫过方才的光闪处。
“哼,你见过撒加出岔子的时候吗?”修罗同样也跟着兴奋起来,“真是粗心大意的家伙,难道费尔伯利斯的皇家禁军里有这么没脑子的杂兵么?”
“嗨!小子,”他冲着迪斯轻喝一声,“打起精神来,现在是时候让我们来舒展一下之前酸痛的筋骨了。”
“嘿,这种话用不着你说,”迪斯迅速改换姿势做好应战准备,“那股气我早就憋得不耐烦了。”
话毕,两抹矫健的身影风驰一般穿过浓密的树影。
“别落下啊。”
“哼,这正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
…………
咳嗽了两声,阿布罗狄终于平静下来。努力让呼吸变得平稳,他看了一眼在一旁默默无言的沙加。
“谢谢……”他喃喃道,“我好多了。”
冲他点点头,沙加仍旧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明白沙加是在等自己重新振作,阿布罗狄把话接了下去,“终于明白了……先前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蠢……”
说到这里,他甩了甩头:“竟然一直去留恋那些过去,妄想将它带到现在,甚至将来,想要带着那份‘过去’一直生活下去,不管现实是怎样的残酷,我只要一心活在过去就好,那里有我向往的安逸与熙宁……”
“真是太幼稚了……”他将唇角那道尚未退去的嘲讽留给自己,“没有勇气面对当下和未来……难怪父皇不再要我……”
额前的刘海晃了两下,遮住了他的眼:“当初只是一味地想不明白,为何会被一直对自己很温柔的父皇突然之间冷落……父皇在离去的那一刻留给我的那句话,我竟只是沉溺在‘顺从’,却一直都没有真正的勇气用心去接受它。”
——无论你身处何境,都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的,他即使知道这是他的选择,却总也无法真正鼓起勇气面对,眼睁睁地看着困境接踵而来,心里只想到逃避到过去的安乐窝。
哪怕只是幻想,他只要过去就好。
然,
当下是什么,现实是什么,未来又是什么?
总是拼了命地问自己,妄想能够得到解答。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重复着询问,不厌其烦,却又不愿面对一次又一次得到的失望……
加隆的死带给他太大的震撼,让他几乎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一位走近他生命的人,自以为这是他对加隆的尊重与敬爱才导致他的这番性格,却不明这恰恰是他懦弱逃避的心思。
自己是什么身份?可否想过将来肩上所要担负起的重任?
一味地封闭内心,无疑是他为自己织结的一张无形的网。束缚着自己,隔断将来,如果就这样下去,那总有一天,他会将自己窒息于永远也无法明白过来的绝望与迷惑当中……
毋庸置疑,伊索埃尔不需要一位不愿接受现实,也看不到未来的国君。
纵然他文武双全、才华横溢,即便他心怀仁慈、以民为本,只要他固守着那份迷惑不定的心态,终有一日,整个伊索埃尔将会在不知不觉间,葬送在他的困惑惘然之中。
一国之君,所需要的是一种敢于直面过去,冷静面对现时,积极憧憬未来的品性。有断然果敢的判断,精准睿智的决策,干脆利落的行动,以及勇猛机敏的心思。
统治者需要野心,需要激励,需要拿得起放得下的决断。
而他又有什么?除了搬文弄武之外,只会自怜自艾。
他又是什么?自以为是的怯懦皇子。
伊索埃尔不再需要他,天经地义,因为国家要继续生存,不能成为他懦弱个性的牺牲品。
父皇那句冷酷的话简单明了,只是他却久久未能领悟——
——“将那个国家的军事地图带给我。若成功,你就还是伊索埃尔的皇储。”——
他会成功么?以他现在这个模样?
一声冷嗤,无疑是在宣告他的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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