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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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瑞一口气吃完粥,舔了舔碗边,涎着脸问杨同宝:“还有吗?”
杨同宝叹了口气,拿过碗又进了后堂,想着这杨青始终是个戏子出身,这般姿态怎能不招惹是非,只是他以前定是锦衣玉食,如今落得这步田地,怎一个惨字了得,这么想着,那颗善良敦厚的心又软了下来,只想着等他吃完饭就跟他说让他再回来杨记,只要他不去赌博,怎么也不会少了他一口饭吃。
洪瑞在前堂却不知道杨同宝动的心思,只抬眼打量四周粗陋的摆设,觉得在这生活了八年的杨镇上,这杨记医馆是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地方。
当年他搬到破庙后,再没上过门,直到杨同宝的妹妹嫁到距杨镇十里地外的王家村,他才时不常溜回来看看,即使在外面能填饱肚子,他也经常借故哭穷来这里蹭饭,在这世上他再也没有亲人,对着这个总是皱着眉头的小郎中,他能感到一丝温暖。
这时杨同宝的儿子杨小雷走了出来,看到他,洪瑞的脸上马上浮现笑容,杨小雷刚满八岁,聪明伶俐,不似他的爹爹,总是一根筋。
那孩子也很喜欢洪瑞,见了他,就扑到他怀里,嘴里喊着杨叔,身子已象八爪鱼般缠在洪瑞身上,来回扭动着象个可爱的小动物。
“快下来!”杨同宝盛饭出来,看到这一幕,马上冲儿子喊道,只怕那壮小子会把眼前风吹就会倒的人儿给累趴下。
“不妨事。”洪瑞说着拖过一个小木凳,坐下,把杨小雷抱在大腿上,接过杨同宝递过的碗,拿起筷子和杨小雷你一口我一口吃起来,嘴里吃着,还不忘了说话。
“杨叔,我爹说你以前是唱戏的,我怎么从没听你唱过呢?”杨小雷搂着洪瑞的脖子,仰着小脸问道。
“你杨叔嗓子早坏了,不然就不会被赶出来了,幸亏你爹救了我。”洪瑞说得真真儿似的,说完还瞟了杨同宝一眼。
杨同宝面上一红,想杨青必是不愿提那些陈年旧事,怕他计较他告诉小雷,更怕他就此生出烦恼来,忙把话儿岔开:“小雷你别缠着你杨叔,快下来,让他好好吃饭。”
“不嘛,就缠着!就缠着!”杨小雷撒着娇把手搂得更紧了。
“就是,就是,杨叔就喜欢被小雷缠着。”洪瑞把驮着杨小雷的大腿晃荡起来,小雷被颠得呵呵直乐。
杨同宝看着他俩的样子,摇了摇头,也拖了把竹椅坐了下来:“杨青,我虚长你几岁,有句话也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杨兄只管讲。”洪瑞夹起粥里的一粒红枣喂进杨小雷嘴里。
“你总是这样无所事事,终归不能长久,还是早日成个家才是道理。”
“那你何时准备再成个家?”洪瑞漫不经心地用筷子搅动着碗里的粥。
杨同宝听了愣住了,自从当年小雷他娘生下小雷后病逝,他就心灰意冷,再未娶妻,想着自己枉为一个郎中,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这会儿听杨青说起这事,竟闷闷地说不出话来。
洪瑞把嘴对在碗边喝光剩下的小半碗粥,把杨小雷放下地,起身,整了整衣裳。捧起地上的蛐蛐罐晃了晃:“谢了。”说着转身就想走。
“等等,那破庙湿气太重,你还是搬回来住吧。”杨同宝并没有忘了刚才想要说的,急急开口道。

洪瑞停住了脚步,想着今天遇到的那个奇怪的官爷,即使心里想回来也生生压下了这个想法,他不想把这对父子卷入任何有可能的危险,只说了句“不了,还是庙里舒服”,就出了门。
杨同宝也不好挽留,只好看着他走了。
杨小雷眨巴着眼睛望向杨同宝:“爹,你为何不拦住他,杨叔真可怜。”
杨同宝慢慢地伸过手去把儿子揽进了怀里。
洪瑞回到破庙,坐在竹席上,望着窗外的满天星斗,一时间忘了身居何处,在这同一片天空下,那些曾与他生死与共的人是否也象他这样对夜无眠?曾经的同仇敌骇,曾经的策马扬鞭是否只是一场梦?
这一夜无眠的除了洪瑞确实还有其他人,只是这个人并不知道自己与那洪瑞今后能否生死与共,他就是祁书衡。
此时,他也在望着那点点繁星。
之前,冯琛回来报告说那人还是回了那破庙时,他没来由地身上起了一阵寒意,印象中那人总是恃才放旷,意气风发,如今却沦落成这般模样!
在酒馆里,本不想辱他,只是看着他淡定无谓地躺在那里,就禁不住怒火丛生,他找了他八年!也想了他八年!而今他褪了将军的战袍,却变成了一个斗蟋蟀的赌棍!那一瞬间他感觉这八年来的精神支柱一下子坍塌了。
十岁开始习武,已经算晚了,可是当年他为了心中那个人,硬是从简单的马步练起,无论酷暑寒冬,就是那简单的招式他都要练上千遍,还有那一直不曾放下的兵法诗文。他要那个人眼中不仅有皇上和皇三叔,他要他有朝一日眼中也有他祁书衡!
对于一个十岁的生长在皇家的少年来说,执着于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而不是皇权,这是幸还是不幸?
祁敬为他请到了当时的武林高人做师傅,十一岁时他同师傅上山修行。一年后归来,却惊闻皇上已把他皇三叔和那个人一起投入了天牢,三天后问斩!
他那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个劲儿地央求父王去天牢!他要见他!
父王那几日也是心急如焚,嘴里念叨着:“立国未稳,怎能斩了功臣?”只见他匆忙地往返于王府和皇宫。
终于,在行刑的头一天夜里,皇上和父王要去见那两个将死之人,祁书衡让师傅易容后,穿了侍卫的衣服被父王偷偷带到了天牢,他见到了那个人,那个浑身是血,却还是一副铮铮傲骨的洪瑞。
那时,祁书衡是第一次如此刻骨地怨恨皇上,他的亲二叔。他已听不见其他人在说什么了,他只听见那个人对着皇上一字一句:“祁川,我对得起天地良心,你对得起吗?”他以为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了,他拼命地忍住眼泪,只想着眼前这个人即使马上死去,也是他一生中永远崇敬的平天大将军。
可如今,他却沦落成这般模样……
他命家奴连赶两天路从都城觅来极品的蟋蟀,就是要看他赌输落败的样子,只是那一时兴起的脱衣之举,虽是为确定那人后背腰跨间的独特箭伤,却也是想借机羞辱他一番,怎知,看到了那个环型的伤疤,他是悲喜交集,喜的是,他终于找到他了,悲的是,他已不是原来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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