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77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七十六章
清晨里好天气,太阳不太炽烈,空气些须凉意,草木香气甘爽,薛忆满面春风,客栈后院大门的檐底下,一窝燕子正在叽叽喳喳。
"薛公子,您慢点。"
万儿托着薛忆胳膊扶他下车。
"这几天多亏你照顾。"薛忆着了实地,扯嘴回头朝他笑。
"能侍侯公子是小的福气。"万儿垂了头,把手里包裹交过去,眼皮眨呀眨的,睫毛上沾着朝露的一点影子。
薛忆看着他,弯肘从腰上扯根丝绦下来。
"相识一场是缘分,这送你,当是个纪念。"
万儿略抬了眼,看见那丝绦下面坠着的,是只清透的白玉佩饰,两条对立的昂首老虎,纹理精巧,毛发细腻,爪子下面抓着浑圆的玉璧,玉璧正中央的环儿里,镶嵌着可以转动的镂空六瓣风车。
"这叫法轮,按照佛家说法,经常转动可以带来好运。"
万儿再细看了一眼,即便不十分懂得,也知道是个贵重玩意儿,慌张地说:"小的尽了本分,哪儿能收公子东西。"
"你是个好小伙儿,老天爷该给你好运气,不收的话,我就认为你是瞧不起我。"
薛忆别了脸,挑着下巴睇他,做出一副愠怒样子。
万儿心里打鼓,偷偷瞟了一眼,实在为难。
"好了好了,又不是姑娘家,扭扭捏捏的。"
薛忆捉住他手腕,把玉佩塞进他手心里:"货已售出,概不退换!"
说罢,自顾自地笑起来,眉目都弯出好看的弧线。
"祝你妹妹与你未来妹婿能白头偕老,好合如意。"
小庭院里,景色依旧,榆树葱郁,枝条张延广阔,靠着崎岖主干摆了张太师椅,季良坐在上面,啜口手里端着的茶,乜了眼望过来。
"庄主大人起得好早。"薛忆晃着包裹作个揖,"薛某回来了。"
季良没有答话,在椅子扶手上支了肘,托着下巴只静静看他。
薛忆直起身,忽然换了战战兢兢的神色,眼神闪烁:"庄主所托之事,薛某已经全力以赴,然而,恐怕--"
"办砸了?"季良语气里听不出起伏喜怒,伸手展开折扇,慢慢摇着站起来。
"呃。。。。。。可能。。。。。。"
季良不急不徐地朝他走,挨得近了,就看见他垂着的眼帘下面,一双眸子映着缤纷斑斓,玲珑两颗清俊的琉璃珠。
"那你还不快负荆请罪,啊,荆条如果找不着,柴房里估计会有许多别的木材,暂用也可。"
薛忆眨了眨眼,满脸乍惊还喜:"原来庄主爱这么一出--早知道惩罚如此轻巧,薛某刚刚就不用在外面踌躇老半天了。"
季良哼了一声,接道:"这只是开始,知道背负的东西最后是用在什么地方吗?"
"哪里?"薛忆颇是迷惑,抬了头再眨下眼。
"有没有听说过‘荆条炒肉‘?"
薛忆更是好奇了,他摇着头一副恳切求教模样:"倒是吃过青笋炒肉木耳肉片,还望庄主明示?"
季良呵呵笑出一些阴风,拿扇子扇开了去,榆树叶子配合的沙沙响过。
"你身子上,最娇嫩的一处,用荆条去炒,会是什么效果,想不想知道?"
薛忆缩了脖子虚慌地盯着季良欺过来的眼眉,嗫嚅片刻,模模糊糊地说:"庄主,庄主莫不是要--"
"怎么?"季良微微扬了嘴角。
"天色还这么早,日头都没有升上顶,这种事。。。。。。庄主怎么就会想要做这种事。。。。。。难道是--"薛忆期期艾艾地眼神忽的就亮了一下,醍醐灌顶似的,把头靠过去一点点,神秘地道:"难道庄主最近忙得,都没有空闲去火?"
换到季良愣了一下,张着扇面扑在他脑门上:"你成天尽想着些什么?!"
薛忆没提防,捂着额头直叫疼:"哎哎,在下全心都是在为庄主身体考虑,憋太久百害无利呀。"
"看来,你真是皮痒痒,非得炒上一炒了。"
季良眯了眼,抡起折扇就要挥出去。
"等等!"薛忆举起了手里包裹,"瞧薛某带了什么回来?"
不待回应,自递了去在季良鼻子底下一晃:"闻出来没有?为了这个,薛某特意起个大早,拖着可怜的娇体去采摘,朵朵新鲜,都沾着露水,泡在茶里最好不过。"
是清幽淡雅的茉莉香,缕缕袭来,裹着朝气,掺着湿润,可以想到那娇滴滴的一张张粉嫩的面庞,在琥珀色的茶水里,柔静生姿。
"正好庄主在吃茶。"薛忆绕过季良,快步往榆树底下走,把包裹搁椅子上解开,洁白的花朵呼啦啦就涌出来,漫得到处都是,拈了两朵,再揭了茶壶盖子,"嗳,怎么又是那个凉茶?"
薛忆蹲在矮几边儿撇了一下嘴:"算了。"
还是把花丢进去,盖上盖子捧着壶晃了两三下,又揭开瞅了瞅:"再泡一会儿就好了。"
有些热,他扯了扯领口,捏了袖子在脸边扇风,从头顶上飘下几许凉意,昂了脖子去看,季良在朝下挥着扇子。
朝阳的光从窄细的枝叶缝隙里面挤下来,虽然弱小,也是灿灿的。
"谢谢。"他仰着脑袋说,裂开嘴,露出皓白一排牙。
却见着季良凝了脸,直直盯着他颈项,半晌方道:"许府的蚊虫很厉害么?"
"唔?"
薛忆不明就里,循着他视线俯了头也去瞧,但那位置被他的鼻尖和颧骨遮掩了,他怎么努力也瞧不着。
"早知如此,该让苏大夫调些合适的药膏。"
薛忆垂着头,神色都敛在看不见的地方。
季良徐徐收了折扇,用隐约的冷森的语气说:"几日以来,和你的一帆兄相处得不错吧?"
薛忆手在脖颈上抚弄着,瞟了眼茶壶素色的外壁,淡淡回答:"还行。"
季良凛着脸,捏了檀木扇骨:"我只想到故交重逢,难免感怀,却没料到我低估了你们之间的情意,还是你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着攀上下一位富贵宿主呢?"
弓着的背影僵硬。
季良略倾身,从矮几上茶盏残留的液体表面,看见自己比哭还难看的满是讥诮的脸,他低沉着音调,一字一顿咬着牙:"我是让你去办事,不是让你去卖身。"
薛忆顿时像被蛇咬了一口,肩头一抖。
他张了嘴要说话,却被一些东西堵在嗓子眼,他费了力气咽下去,徐徐抬起眼,在脸上挂出一丝淡笑:"可是庄主并没有说明用什么手段,偏偏在下最拿手的就是这一样,时机恰合,顺水推舟。"
"你--"季良拧了英挺的眉头。
"谁叫在下太过有魅力,动动脚趾头都能蛊惑人心。"薛忆倏地站起来,艰涩吸气,"倒是屡次推开在下的季庄主您让薛某很是担忧,该不会是,庄主真的有什么隐疾吧?"
季良捏着扇的手指,关节都泛出白痕,喉结上下滑动。
终于从嗓子深处哼出一声,踩着重步子走开。
薛忆咬着牙揪紧衣摆,一拧头,也踏得咚咚响回了房间,反手摔上门。
榆树下的太师椅,被撞移了位置,那些白如玉雕的花朵,摔了一地阑珊。
过小半晌工夫,薛忆的门从里拉开,他青白着脸朝外大声喊:"打水来,我要洗澡。"
"嚷嚷什么?!"对面房间,季良撑着窗棂,面色是同样青白。
"又没劳庄主动手。"
话毕,门扉砰的很大声地被关上。
随侍的仆从面面相觑,不知所以,一个人忙不迭跳了脚,跑去前面找伙计要水。
温水送进来,薛忆冷冷站在旁边等着放好了,人退出去,带上门,这才挪动了硬的身子。
一大盆清清澈澈的水,都能看见盆底弯曲的纹理,潮湿的木头有着浓重的色彩,仿佛扯不开的一块块坞石,而外面正是阳光明媚的早晨,那些绚丽的光从门缝里滚进来,从窗棂雕花里溜进来,招摇地缀了一屋子。
薛忆怔怔盯着那撒了金粉的水面,波光凌乱,明晃晃,亮晶晶。
"庄主,这荷叶粥--"
"都给我拿出去倒了!"
一声震天的吼,震醒了薛忆,他急躁地解着腰上宫绦带子,手指打着哆嗦,明明系的时候那么简便,为什么要解开偏是艰难?
颤巍巍的手指跟那些滑溜溜丝绦纠缠了好久,终于扯开了,柔滑的绸布料子呼地就散开,他挣着胳膊褪下来,揉成团地狠狠掼出去,还有亵衣,还有亵裤,全抛到边角旮旯,再一脚踏进木盆。
干净的水噗地漫溢,白皙的皮肤,瘦弱的骨架,便都沉在了细碎波澜底下,看不分明,手摸上去,软软的,柔柔的,没有经过风吹日晒的粗劣,却又紧致,还有韧性,这样的身子多好,多少人喜欢,多少人垂涎,多少人摸不够捏不足,非要留下了深深浅浅的瑰丽印子,心里才满意了,拿出去给别人炫耀。
炫耀作为一个男人战胜了另一个男人的成就么?展示他们在某个方面的伟岸?
他抖着手,抚上了脖颈,那一处被揭穿的地方。
粼粼水面上,只能看见恍惚的桃瓣一朵,却靡靡。
于是,使劲的揉搓。
还有颈窝,肩头,一切在昨天夜里被沾染过的地方。
红染渐渐的扩大,变得更加魅丽,变得摄人心魄的狰狞。
何曾在自己身上使过这般力气,不知道为了什么,心里就是有莫名的火,从胸膛里燃烧,蔓延,由那一句"让你去卖身"。
卖身。。。。。。
哈,又不是没有听过,今天听到的和以前听到的有什么差别,以前都可以嬉笑而过,甚至涎着脸依过去,让一口厌弃的唾沫喷上脸,再谄着媚地继续昂然的笑,因为无所谓。
为什么今天不可以?
还,发脾气。
哪里来的火,哪里来的胆,哪里来的,资格?
水都溅到了脸上,撞进眼睛里,仿佛是生了蓬勃尖刺的荆棘,灼了满鼻子的酸涩苦楚。
木然地,看着水里木然而破碎的面容,扭曲拼不出一个完整的眉目。
苍白脆弱的肌肤上面,斑斑交错的血痕,疼,又或者不疼,全然感觉不到。
反正这颗心已经坏了,索性就败坏下去吧。
第七十七章
苏华迹拎着药箱疾步闯进后院,推开跑上来哈腰的小厮,一脚跨进季良房间,把挡在路边的凳子踢个咕噜噜地上打圈,扫到那人位置,也不瞧仔细,抬手劈头一巴掌,手指麻意鲜然,一声冷哼也懒得发就秋风般旋出去,迈脚进了对面屋子。
满目整洁,桌子凳子椅子都在该在的地方,除了外间地板上隐约水渍,看不出异常,也没有丝毫异常的声响。
或者说,没有声响。
就像平素里那些空无一人的房间,孤零零的静寂。

于是苏华迹把药箱搁在桌子上的声音,就显得格外突兀,简直要震聋了耳朵。
"小忆。"
他有些焦躁,嗓音里冒出来一股股的炽热。
"小忆。。。。。。"
他走进里间,四周瞟了一遍,停顿住了,他望见在狭窄空间里夹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薄缥色的绸子亵衣,空荡荡的罩着那个人。
苏华迹再叫了他一声,薛忆茫茫然抬起眼,拿一双空透的眼看着他,张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白瓷一般的脸上,平静如潭,向来总要吊着些似笑非笑的唇角,微微下陷了,弯出一条脆弱惝恍。
"你这是--"苏华迹微一斜眼,就瞅见他脖颈上鲜红赫然,细嫩的皮肤满目疮痍。
"何苦得又来糟蹋自己。"
苏华迹叹口气,去外间桌上提过来药箱,掀开了从最底下掏出扁圆小陶盒子,揭去盖儿,浅绿浆膏扑出淡淡酸苦味道,他抠出来一点,轻轻在薛忆的那些血色斑驳上抹开,火灼般的疼痛上立刻布散了薄荷似的清凉。
"不要沾水,明天会结痂,不想留下痕迹就别去挠它们。"他的语调压得低低的,带些须哄小孩儿的意味,抹完了所有伤处,小盒子几乎见了底,他把盒子随手丢回药箱里,抓了抓头发,"你们这又是,搞的哪一出?"
薛忆默默垂了头,提提衣襟,闷不吭声。
时间的影子在地板上挪移,从窗棂投下来斜斜的淡漠昏暗的时候,薛忆听见门外面,有犹豫不决的脚步,徘徊了好久,一直到细弱的玉蟾打了个呵欠,才终于跨过了门槛。
脚步声轻而且虚浮,又停在里外间交接的隔梁下面,沉默半晌。
薛忆耷拉着脑袋,闻到一阵朱槿牡丹的香气,嗅觉在没有必要的时候突然敏锐起来,眼前似乎盛放了极其娇艳的一朵花儿,丝绸般的柔软花瓣,在微风里不胜怜羞。
"怎么坐在这儿?"
他听见一个又恼又急又有些哑有些堵,像喉咙口上长了个什么东西,但偏偏要压抑了只显出镇静自若的姿态。
薛忆低着眼看自己的手,交错的手指很白,没有血色的苍白。
季良踯躅了老半天,都觉得自己快不像个男人了,才咬了咬牙毅然踏进这房间,然而四下里寻过一遍,竟连个人影子都没有瞧见。
大半个上午,连接了整个下午整个傍晚,他一直坐在窗户下面的花梨木桌子旁边,心不在焉地和人说话,看李微准送来的信函帐目,回阮本业捎来的纸条,聊做休息时看两三个人陆续进了对面房间,送去的茶没有拿出来,送去的饭菜几乎原样的带回。苏华迹气冲冲扇了他一巴掌进去,不到一个时辰沉着脸又气冲冲给他另一巴掌,幸亏左右平衡。小厮一边端了饭菜上桌,一边抱怨那个人"不声不吭发着呆跟泥塑菩萨一样"。
也就是说,他一定还在屋里。
可是,桌子边没有,椅子上没有,床上也没有,难道会凭空消失?
童年所有的游戏里面,季良最厌恶的就是捉迷藏。
你来在找我呀,来呀!
轮到我来找你了!
这是个死循环,如果天不黑,肚子不饿,爹爹不提了荆条来召唤,可以永永远远进行下去,然而却不能带来任何实质意义。
锻炼体力吗?--官兵捉贼比它活动量大。
锻炼脑力吗?--九宫格更有效。
增进情感吗?--孩子间的友谊从来没有定数。
所以他不喜欢,很讨厌,能躲就躲。
哪怕是窝在犄角旮旯里发呆--
床头垂下的流云帐,和窗下胡桃木的案几之间地板上,露出浅淡的一段绸绢裹着的轮廓,隐隐泛出清冷的光。
酝酿斟酌许久,挑了又挑以为绝无疏漏的开场白,冲到嘴边陡地就换成一句,"怎么坐在这儿",而且,似乎还含着责备意味。
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小时候和弟弟在书房里玩,撞倒爹爹宝贝花瓶的忐忑。
蛐蛐儿在草丛里吱吱叫了几声,顿一下,又叫几声。
薛忆不出所料地没有答话,季良便想要寻回百里挑一的开场白,张了口,却发觉舌头打起结,忘得一干二净。
于是气氛更加沉寂,更加糟糕。
季良伫立在胡桃木案几的旁边,一道稀薄的青白月亮光芒里面,足上藏蓝的圆头布鞋,好似蒙了层灰,鼻尖上渗出丝丝点点的汗,后领抵在颈项上发硬,腰带也系得紧了些。
他抿了抿嘴唇,咂出些津液,正要再开口,嗖得斜空里飞过来一样物件,咚的一声正正砸在肋骨上,激发一阵铁钉戳上去了的疼痛,毫无防备的他一把没接住,便反弹出去哐铛摔在地上。
他定眼瞅了小会儿,碧润的光泽看起来很熟悉,弯了腰低身捡在手里再细看,形状和花纹果真熟悉得不得了。
是那只被用来装了药丸的翡翠瓶子。
摩挲着上面流畅精致的雕刻纹路,细腻的喜鹊羽毛,纵横的枝叶条理,踌躇了大半天的字句终于在他把翡翠瓶握紧了的时候,清晰无比地说出来:"早上,是我说错了话。"
蛐蛐儿的叫声带着金属碰击的清越,尖利,和干脆。
薛忆闷着头,飘着视线,转啊转的就贴在季良雪青的外衫底摆上,他启了干巴巴的嘴唇,怅怅轻轻地说:"我没和他,做下去。。。。。。"
季良脚趾头愣了下,摆开了姿势斜跨上一步,他蹲下来,下襟都垂落在朦胧地板上,漫漫生长过来,和薛忆缥色的亵裤牵牵绊绊,绞缠了起来。
"他喝多了。。。。。。"
"我相信。"季良截住他的话头,顿了顿,才接着道,"对不起。"
薛忆的眼眉稍微抬高了点,瞟着了他一向稳毅的下巴,吸口气,匀匀呼出来。
"我也有不对。"
季良暗心里又是叹息又是松懈,忽的觉得月色像拨开云雾般明亮了,蛐蛐儿们叫得也甚是悦耳,他便在两膝间交叉了手指,欢畅轻快地说:"不觉得地板很硬么?"
薛忆咽了口唾沫:"硬,而且凉。"
季良几乎要笑出声,他扶着膝头站起来,一面说着:"那你还不起来?"
薛忆只缓缓拿手指戳了戳不知道盘折了多久的腿,撇了下嘴:"腿没了。"
听着他委委屈屈的语气,季良茫惑了,须臾之后明白他的意思,连眉头都皱不起来,将就着抖了几下。
"要说这世上最能自讨苦吃的,你绝对可以名列前茅。"
说一些揶揄,季良还是伸出一只手去拉他,另一只手去护他肩头,薛忆扁着嘴反手抓住他胳膊,任凭他向上提拽,岂料腿上使不出半分力,刚离了地上身就前倾着扑在地上,慌张里腕根挫在地板发出一声闷响,季良急忙地矮身下来接住了。
"真麻烦。"
他一边错着牙,穿过薛忆腋下扶着他肩背,又顺着伸手去揽他腰,把他翻个身,再捞了他膝弯,抱起来,走出去两步到了床边,腾地放下。
堵塞的血脉刹那间通畅了,那些麻痹的感觉很快就转换成扯肉裂骨的痛,薛忆便也有了底气叫唤。
"哎哟,轻点呀。"
"按摩一下恢复得快。"季良胡乱在他腿上捏压。
"不要再碰了,你要我损经断脉啊!"薛忆劈手推开他,从牙齿缝里嘶嘶吸冷气。
季良看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的样子,交叠了双臂,扯嘴角哼哼:"谁叫你坐那么久,现在知道难受了。"
"也不知道是谁大清早的,不分青红皂白在院子里大小声。"腿上不能动,嘴皮子还是灵活的。
"还不是因为你身上带那些印子回来。"季良一语出口就收不住,"他喝多了要扑过来你不知道推开啊?傻呆呆等着他动手动脚。"
一阵阵抽搐的疼痛,心都被搅地乱糟糟的了,薛忆撑着褥子放松不下来,指头死死抠在柔软温热的布料里,绷得要挤出血来。
"实话告诉你。"他斜头瞪了冷眼过去,"我本来就是去让他抱的,可惜他无福消受逃跑了,怎样?"
季良抿紧了唇线,一甩手扭身就往门口走,迈了两步停下来,背影在夜色里凝滞一片深暗肃凉的沉寂。他只立了一小会儿,返身回来挨着床沿坐下,揉着铺在腿上的雪青料子,很重地吁了口气。
"以后不要再去见他,街上碰面了也只当不认识!"
薛忆抓着褥子,闭上眼。
季良等了会儿没有等着回应:"听到了就吭一声。"
"。。。。。。吭。"
板着的生硬的嘴角因为这个回音抽抖了,床沿上则传过来微微憋着笑的颤动。
然后,笑声就放大了。
薛忆抑不住弯了腰身,腿上没有消逝的疼变本加厉,他曲了指节抵在门齿上满脸扭着痛苦。
季良偏过头来,哭笑不得:"还很疼吗?"
"稍稍,好一点。"
季良回头去瞅眼刚才薛忆坐的那块地方:"苏大夫来的时候,没对你说地上湿气重,对身体不好吗?"
"唔。。。。。。"薛忆抬头望着流云帐顶,"不记得。"
"他和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记得。。。。。。"季良颓丧地垂了眼,"他骂我那些我可是能记一辈子。"
薛忆睇眼他垮了肩的背影:"我听见了。"
"他那么大声音恐怕全客栈都听见了!"季良愤懑的错牙声音也不小,他抓抓后颈,"一把年纪了他不怕会中风么。"
"你就放心吧,他把自己保养得好得不能再好,况且,没记错的话,苏伯伯还不到四十五吧--"
难熬的疼痛渐渐散去,薛忆有了几分恬闲心情。
"什么?!"季良心里一震,扭了头,"我以为他至少五十过半!"
薛忆用"干吗大惊小怪"的神情扫他一眼:"‘装老‘是他爱好,十年多以前大街上小孩就叫他大伯伯,可得意了。"
"但是,他的白头发--少年白么?"
"不是。"薛忆莞尔,"用了点独门药水染的,据说还有护发生发的功效。"
"。。。。。。我很认真很耐心听他训了大半个时辰,然后很配合的让他敲诈,双手奉上酬金。"季良泄了气似的,无精打采,"你知道么,他说给你抹的药膏里加了藏雪莲,开口就是一百两。。。。。。姜还真是老的辣。。。。。。"
薛忆安慰地拍拍他肩膀:"想开点,被他蒙住的人太多了。苏伯伯的父亲就是当地最有名的财主,和守财奴,所以说,他是耳濡目染,子承父业,青出于蓝。"
不宁静的夜,屋里倒沉静了一会儿。
月亮默默爬过窗棂格子,斜投了一笔银芒,直照在床沿边雪青的衣襟上,笼了层幽淡清丽,和莫名的愁绪。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