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一章 诏书在手,天下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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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崇祯,崇祯十四年夏,朱术桂入京朝见,成为大明自英宗天顺年间襄王入朝之后第一个进京正式面圣的宗室亲藩那个时候的崇祯皇帝,尽管身体虚弱,脸色苍白,但锐利的眼神与刀斧切削般严肃的嘴角依然可以看出帝国主宰者的骄傲与威严。
两年多过去了,当年的宁靖郡王已经成为大宗人令,手里握着三十万虎贲的宗室第一亲王。而正值壮年的皇帝无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容貌,就如同他执掌过十六年的帝国一样,一步步走向毁灭与死亡。
“陛下,苦了您了。”鼻子一酸,朱术桂伏地痛哭道。无论崇祯如何寡恩少义,对于他,崇祯皇帝无可指摘。
“曾叔祖请起!”崇祯伸手将朱术桂拉了起来,透出死灰般颜色的无神双眸一时间闪过了些许光彩。
“朕无能,太祖宵衣旰食创建的皇明三百年基业,十二位先帝陵寝,一十三行省泰半丢在了朕的手里。与国,朕不仁,于民,朕不义,于先帝,朕不孝,于宗亲。朕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朕无颜活在世上,只是心事未了,朕还不能去见先帝。曾叔祖,第二次召你入京的时候,朕已经知道,从杨平贼往下,湖广四川一带不少总兵都是你的人吧?”崇祯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
“陛下!”
“曾叔祖,朕知道你要说什么。”崇祯挥手打断道。“如果是十四年,甚至十五年的时候,朕绝对会有所行动。不过在那个时候,朕已经明白了,无论做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或许曾叔祖就是我大明的唐太宗。所以,虽然你没有上京,朕还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压了下去,把宗藩事务交给曾叔祖,就是为了让你能早一点看到国朝最大的弊病。
闯贼攻陷北京的时候,朕没有想到你会派人去。虽然朕对于曾叔祖的心机不是很舒服,不过计谋如此丝丝入扣,朕把江山交给你也放心了。那天,之所以对你你那个手下的要求全都照办,不是朕走投无路之下没有别的选择,而是朕已经决定把大明交到曾叔祖的手上。
朕或许是历朝最无奈的君王。有时候,朕真的很羡慕皇兄和皇祖,就是父皇提心吊胆当了三十多年太子继位仅仅一个月就驾鹤西去也要比朕幸福得多。皇兄在的时候魏阉乱政,皇祖更是二十多年没有上朝,他们都安安稳稳当了一生的皇帝。朕也恨他们,他们纵情享乐,把烂摊子留给了朕。朕从继位伊始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凭什么朕要是亡国之君!“崇祯的脸上露出丝丝的怨毒,滔天的怒火仿佛要毁掉整个世界一般。
过了好一阵,好容易平复了内心的不平,冷静下来呃崇祯盯着朱术桂说道:“在外人眼中朕已经是死人一个,即便是太子他们也不知道朕来到了江陵。曾叔祖,你能不能让朕走得安心一些?你告诉我,曾叔祖麾下的几十万大军能不能保住我大明的社稷?”或许是这些天承载了过多的痛苦与压力,问完这句话的崇祯一阵眩晕,脚底下一踉蹡险些跌坐在地上。朱术桂已经是他最后的希望所在,中兴之君对于他而言早已是昨日黄花,即便如今走到了生命的终点,亡国之君这样的屈辱他还是无法接受,能让他避免这种人生最大悲哀的人只有朱术桂。
面对将死的君王,朱术桂的心莫名的好痛,下意识地他决定实话实说。“陛下,臣不瞒您。相信您已经看过臣让刘洪瑞带给你的信了。崇祯八年,臣莫名其妙地就有了预测未来的能力。为此,臣竭尽全力建立起来了广宁军,就是为了今天准备。现在看似实力强大的流贼不能长久,山海关东面的建虏才是我炎黄苗裔的大敌。臣不敢说必胜,不过臣会尽最大的努力抱住我大明三百年江山,华夏五千年文明传承。
目前,臣麾下总计有,平贼将军杨飞,镇西将军、四川总兵张小田,鲁南总兵尹旭,襄阳总兵吕品,重庆总兵方正,南阳总兵钱孝君,定南将军、武昌总兵朱亦洋,镇南将军、荆州总兵周佳,岳阳总兵陈鑫海等嫡系部将,就人总计领有三十五万大军,到年底,还会增加大约两万五千骑兵与四到八万步兵。除此之外,驻防庐州的黄得功此刻正在臣在城外的大营中,开封的陈永福总兵也已经向臣输诚。臣北面的部将占据了河南黄河沿线与山东兖州府,短时间这条防线以南当无大碍。臣有信心消灭李闯与四川的张献忠,不过对上满洲人。”想到关外那十几二十万这个时代最为精悍的轻骑兵,朱术桂的心突地一沉,不觉用了一句后世抗战中的名言。
“臣只能说,成功虽无把握,成仁却有决心。”
“曾叔祖,太祖爷留下的基业朕就拜托给你了。如果朕没有猜错的话,朕想让惠王叔监国,先稳住局势。惠王叔没有实力,对曾叔祖没有威胁。等到日后王师北定中原,朕希望你可以妥善安排王叔。至于几位皇子,就让他们隐姓埋名安安稳稳过日子吧。朕无能,自然不能再让自己的血脉玷污皇位。”说完,崇祯静静地看着朱术桂。
朱术桂自然明白崇祯担心的是什么。他还没有到为了权力丧失人性的地步,他要做出一个榜样,从他以后,皇家将不再是冷血绝情的代名词,赶尽杀绝的事情就此不再上演。
恭恭敬敬地跪下磕头,朱术桂盯着崇祯的眼睛,不知不觉中用了极为坚定的态度:“陛下放心,陛下放心,术桂非冷血,与惠王同城十余载,早就不分彼此。惠王仁厚,的确不适合在这个时候去入继大统。术桂不才,不过乱世当中,舍我其谁!昔日唐玄宗兄长成器让贤,生前得封宁王,死后追封让皇帝,术桂自觉气度不逊于古人。至于几位殿下,有祖制在,臣不敢擅改。陛下之意,恕臣不尊。我大明天家骨血,岂可沦为凡品?”
“如此,朕谢曾叔祖了。诏书和玉玺朕早已吩咐太子交给曾叔祖。呵呵,终于可以放下了。曾叔祖,朕死之后,把朕的头发破散开覆在脸上,随便找一个地方埋了吧。哦,如果可以的话,就埋在城外朝北的山坡上,真要看着,看着我大明王师再入京师!”说罢,崇祯挥了挥手,脸上说不出的平静。或许这个十几年一直给臣子刻薄寡恩,多疑善变感觉的君王只有此刻才是最真实的。
默默走出了屋子。,朱术桂长长叹息一声。想来,死在京城的那个是崇祯的替身,而崇祯的时代竟然是由他亲手送走的。从此之后,他要开启完全属于自己的时代了。只是他高兴不起来,从崇祯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绝望的眼神中,他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身为时代的博弈者,付出的代价是如何之大。他自觉还没有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觉悟,如果不是山河倒悬,民族存亡之际他希望一辈子不用考虑这些头疼的事情,专心做一个纨绔。可惜在这个时代里,只有他才有资格靠着牺牲小我来扭转大我的厄运。他不想做,但不得不做。
自从朱术桂进去之后,张世泽就一直等在外面,半个时辰的时间让他产生了恍如隔世的感觉,看到朱术桂出来之后,立刻热情地迎了上去,口中连连请罪。收拾好沉重的心情,朱术桂笑着安慰了忐忑不安地张世泽几句,毕竟皇帝随同前来并不怪这位英国公。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赶回酒宴所在的偏殿。这么长时间不在,想来惠王已经等不及了。

殿内的情况显然出乎了朱术桂的意料。一众王爷各个神志清醒,精力旺盛,一点也没有醉酒的迹象。看到张世泽也朱术桂跟着进来之后,几个人明显一愣,既然划拳的划拳,钻桌子的钻桌子,重新恢复了老流氓们的伪装色。
很显然,这些王爷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不好问辽王殿下些什么。既然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再呆在这里就徒惹人讨厌了。想到这里,张世泽立即识趣地借口不胜酒力离开。
“扑哧!“看到几个为老不休的老流氓与好奇宝宝们一个个在那里眼波流转的滑稽样子,朱术桂忍不住笑了出来。一干人倒丝毫不觉得尴尬,经过了一番桌子底下互掐,踩脚等暗中较量之后,和这件事情关系最大的惠王朱常润第一个沉不住地,费力地将脚从朱术雅的巨大脚掌之下抽了出来后,第一个开口问道:”天球,嘿嘿,不知英国公都说了些什么,虽然常润不想多嘴,不过诸位殿下都很好奇,作为晚辈孤只好厚颜开口了。”说罢,直接无视掉一干一等的鄙视目光,热切地看着朱术桂。
“没什么。”朱术桂轻笑道。“有两份陛下的遗诏,一份是恭请咱们的惠王皇叔监国,另一份是给孤的。”
“天球!你是说,陛下,孤?”
“没错,恭喜惠王殿下了。”虽然朱常润词不搭意,朱术桂还是能明白他的意思,肯定地点了点头,用只有两个人才能看懂的眼神交流了一番。
之前的一番惊吓让朱常润对于登基这件事情畏惧不已,而监国正是朱术桂给他描绘的最为美好的前景,一直到在场所有人给他道贺后,朱常润才从狂喜当中缓过来,连忙开口问道:“天球,你刚才说陛下也给了你一道旨意,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虽然他没有如同朱术雅一般参与到朱术桂的事业中来,不过单是他了解的那些浮出水面的势力就已经十分惊人了。他当然明白,监国虽然没有皇位引人瞩目,也是一个烫手山芋,想要不被烫伤的话,朱术桂的支持无疑是至关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
“恭喜大哥了。”朱术桂没有问答朱常润的问题,而是转过身,对着不明所以地朱术雅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道:“今后小弟和在座的咱们辽府的宗亲们都指望着你了,辽藩宗理大人。”
“什么!岂有此理!这些年二弟殚精竭虑,为咱辽府的宗亲做了多少诸位心里都有数。那个鸟英国公一定是假传圣旨,咱们辽府的宗亲谁要是敢去做那个忘恩负义之辈,孤饶不了他!”其他人还在消化这个让人始料不及的消息的时候,朱术雅已经瞪着牛眼,时为性地晃了晃巨大的拳头。
“大哥,你能不能让我把话说完?”朱术桂瞪了一眼冲动的大哥,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
“先帝遗诏中说,一人技穷,让孤配合惠王殿下稳定住眼下纷乱的局势,给了孤皇叔祖辅政王的名头,参与朝政,群臣面见称臣,以面君礼参拜。此外,先帝密诏,三个月之后,如果条件成熟,就由惠王殿下登基,为稳定局势,鉴于惠王无子,以孤王为皇太叔祖。
辽藩由大哥代为宗理,比靖江王例,赐金册,官属亲王之半。你当不当?不当我就换人了啊。光泽王侄,您老人家一定感兴趣吧?”朱术桂饶有意味地看着火烧火燎的大哥,心里则是异常感动。正所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在座的诸位真心实意为他好的就只要他这位亦父亦兄的大哥了。
“好了,闲话少说,趁着眼下还有时间,咱们还得谋划一下。惠王,桂王殿下是你嫡亲的弟弟,还需要你安抚一下。另外,南京方面的使团就要到了,他们可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大义名分,到时候定然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惠王。”朱术桂看着惠王商量道:“南京方面的态度不难想象,有了大义名分在他们只能尊重既成事实,不过必然要求我们迁到南京。我们的根基在荆州一带,去了人生地不熟的南直隶必然事事被掣肘,步履维艰。到时候殿下一定顶住压力,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他们的要求。”
“这是自然,天球即便不说这事孤王也要提出来。”惠王干脆地点了点头。除开朱术桂所说的,他这辈子只在北京和江陵两个地方待过,当然不想换地方。就算是轮安全性,有着襄阳和长江两道屏障的江陵也远远比地处平原地带的南京更安全。
“既然这样,咱们抓紧时间,赶在各方面反应过来之前把事情办好。”
不得不说,崇祯这块牌子的确好用,周边各省官员见到遗诏之后立刻熄灭了心中观望的小心思。广宁军势力最强的四川,湖广,河南先后响应,继而贵州,云南沐家,山东也表示遵从崇祯遗诏,南京方面虽然暂时没有任何的动作,所受的压力却越来越大,本就是因为利益暂时联合在一块的各方势力彼此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原本寓居南京的几个藩王也老实了许多。
六月二十一日,遵崇祯皇帝遗诏,大明神宗皇帝第六子,惠王朱常润在荆州回王府称监国,以辽王朱术桂为辅政王,上崇祯皇帝谥号为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庙号毅宗。同时,派遣轻骑入各省,各亲藩传谕,一个月之内,宗室各个亲藩包括在南直隶一带的几个亲王亦上贺表。在南京以马士英为首的使团抵达江陵后不久,辽藩长阳郡王朱术雅陪同英国公张世泽入南京,在控制了南京兵权的镇守太监马芳,南京守备魏国公徐弘基等人的支持下,以史可法为首的南京六部最终妥协,承认朱常润的监国。至此,大明两京一十三行省中除被大顺占据的秦晋及北直隶以外的十一省南直隶承认朱常润的监国身份。在形式上,大明残余力量完成统一。
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党争,其本质正是权力与利益的争夺。虽说君子不党,不过即便是君子也有着自己的利益,更何况君子本就罕有。把自己装扮成道德秩序维护者的东林党本质上绝对没有包装出来的光鲜。眼见大权即将到手,崇祯的几道遗诏顷刻间打乱了计划自然人人都不甘心。在大义名分的压力下,东林众人不得不承认朱常润监国的合法性,不过在其余事情上则是寸步不让。
南京作为陪都有着独立的一套行政体系,南京六部虽然权力不大,但架子毕竟在,要比完全重建方便得多。在朱常润在何处的问题上,坚持起来更显得理直气壮。
在史可法等人的坚持下,马士英屡屡催促朱常润等人入南京。被搞得不胜其烦的朱术桂在失去了耐心之后令杨飞带着马士英等人去了一趟广宁军在城外的大本营,并特意举行了一次阅兵。包括第一军,警备军,骑三军各一部在内的不下八万大军整整用了半天的时间才从马士英等人面前通过。这之后,原本态度坚决的马士英率先向朱术桂输诚。
因为得罪了东林党的缘故,加之满洲人出于稳定统治的着想,南明弘光朝唯一兼具能力与气节的马士英在后世的名声可谓是臭不可闻。或许在这个时空里,他的悲剧不会再度上演。
七月十三日,朱术桂率领第一军,警备军主力并骑三军十数万大军沿江而下,与残明内部唯一的不稳定因素南京方面的摊牌在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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