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了北京城，自起兵以来一直为之奋斗的目标终于实现，按说已经差不多功德圆满的李闯王应该活得十分快乐才是然而，恰恰相反，这些天来李自成相当烦闷。如果不是崇祯皇帝吊死煤山，明朝的官员勋贵也几乎全部留在北京，他几乎会认为让他占领北京是崇祯的一个计谋，而且是极为高深的计谋。
自从崇祯十四年在新年的鞭炮声中攻下洛阳，杀死崇祯皇叔福王朱常洵以来，这几年李自成前后打下了十几个藩封亲王的城池。各个王府的富庶让他震惊的同时，也让他对北京有了更多的憧憬。
北京是禁城所在，城内人口不下百万，藩王已经称得上富可敌国，那么真正拥有这个国度的皇帝又该是怎么的风光与气度？此外城内豪门勋贵，文武大臣的宅邸鳞次栉比，单单一城财富就远远超过陕西全省。在李自成看来，只要得到了京城里面的巨量财富，无论是向南扫平残明余孽的抵抗还是出关平定满洲他都是易如反掌。
他得到了北京城，无论是户部的银库还是大传说中富可敌国的内帑，他都得到了。可是户部的银库的大门上灰尘密布，显然是很长时间没有开启——因为没有必要开启。银库里面能跑老鼠，连一个铜板也没有。掌管内帑的太监在顺军进入北京之后立刻输诚，显然，这一次李自成再次失望，甚至是绝望。他不知道是应该哭还是应该笑，崇祯初年尚有数千万余额的内帑此刻总计只有七百两银子，而且是灰扑扑折色银。
在经历了宁武大战之后，进入北京的顺军五营精兵仅余下六七万人，其中一大半还带着刀剑枪伤。为了弥补作为中坚力量的五营的巨大损失，顺军除了招降了包括大同宣府两镇的边军在内的十几万明军外，一路上在山西北直隶地方也招募了不下五十万新兵，从中择优选取将士补入五营当中，恢复到二十万人以上的建制。
自古燕赵多男儿，幽燕山西自古就是出壮士的地方，能进入五营的新募兵都是精挑细选，各个身材高大健壮，卖相比五营的那些高矮胖瘦参差不齐，满脸刀斧痕迹，甚至瞎眼睛少耳朵的老兵们好得多。乍一看，似乎代州与宁武的连番血战并没有影响大顺军什么。
严格来说，军队是合法的杀人越货组织，而且杀人杀得越多，得到的奖赏也越多。无论什么样的一个组织，只要它是作为集体形式存在，需要以集体的行动来体现力量与意志，那么个人的勇武就不会起决定性的作用。
对于以生命为代价彼此博弈的军队来说，纪律严苛不苟，等级令行禁止是装备的精良成都及比士兵的勇武更重要的事情。
乱世当中人命卑贱如草芥，挣扎于底层求活，最终能够活下来的人或多或少都失去了人的本性，将经过了漫长岁月，以百万年为单位计量的时间才压抑在血脉最深处的兽性暴露出来，手上沾染了几条甚至是几十条人命的人比比皆是。
这些乱世当中的强者或是恶人构成了顺军的新兵主体。或许对于地方，这些失去了本性的青壮年有着极大的破坏性。可对于军队来说，杀过人与以最小代价最大效率的杀人完全是两个概念，哪怕是一个存在于武侠小说当中的武功绝顶的大侠也未能做一个好士兵。虽然这批新兵的素质很高，但没有经历过两三次大战成为老兵之前，大顺将处于自崇祯十四年以来最为虚弱的士气，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正是因为中坚力量的不足，大顺高层在占领了北京之后信心不足。为了维持大顺越来越大的疆域内的统治秩序，顺军疯狂扩军，连同新兵已远超百万。仅仅在顺天府附近就有不下七八十万大军。
北直隶一带即便是平常年景粮食也无法自给，从永乐大帝迁都以来，京师百万官绅百姓一向是依靠大运河从富庶的江浙一带运来粮食。在经历了延绵三代人的小冰河持续的水旱灾害之后，无论是官府还是百姓家中的存粮数量都不多，哪怕是漕运尚在的时候还是勉励维持，骤然多了上百万的青壮，顿时就维持不下去了。
进入京城之后不久，李自成发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除非准备仿效当年的蒙古军队吃人肉，否则如今规模急剧扩张的大顺军将在两个月之内消耗完毕北直隶地方所有的粮食。
刘芳亮在豫北的三座亲王府搜刮来的粮草数量虽然巨大，可分摊到上百万将士身上后就没了多少，最多只能支撑顺军坚持到七月中旬。大顺政权控制的秦晋两省粮食也不充裕，掏干家底最多维持顺军遍布三省的上百万大军在年底前饿不死人。如果李自成不想他自己和他的大顺政权和历史上的那些如同流星一般的势力一样转瞬即逝，那么年底之前他必须打下新的地盘，一块儿有足够粮食维持大顺军政两方面能够运转下去的地盘。
和大顺控制区域接壤的地方当中，豫北一带有广宁第六军一部在黄河以北驻防，李自成自觉现在还不是和朱术桂翻脸的时候。他担心一旦表现出了对于河南的兴趣，那么洛阳一带的广宁军随时可以攻占关城被毁的潼关，寻日之间就能让大顺政权的西京城头重新换上明军的朱红色大旗。或许当初广宁军没有占领潼关正是为了给顺军的脖子套上一个绳索，而绳子的两头都在广宁军的手里，只要愿意，随时可以勒紧绳子，让顺军喘不过起来。
西面越过陕西行都司一带就是西域的叶尔羌汗国了。万里大漠，黄沙铺天盖地，即便是汉唐之时那里也从来不能给中原的政权提供多大的支持。西南面越过大巴山脉就是有天府之国美誉的四川盆地。那里如今是张献忠的地盘。
蜀道难自古著称，顺军主力留置北直隶，留在陕西老家的只是够防守而已，远征四川短时间内无法进入实际操作阶段。李自成思来想去，也唯有刘泽清控制的山东五府顺军可以碰。
崇祯十七年六月十三日，一直在北直隶修炼内功的顺军突然发力，十几万大军出现在山东北部重镇德州城外。守城的刘泽清麾下的一个副将只有八千多步卒，猝不及防之下很快被里应外合的顺军攻破城池。
在留下少数兵力转运城中钱粮并维持地方秩序后，顺军主力略作休息之后兵分两路。东路由权将军田建秀，帅标副威武将军党守素，帅标左威武将军辛思忠率领，包括顺军中营八十队步卒，三十队骑兵共计一万三千余精兵，六万余新募兵攻陵县，平原，禹城，齐河，过大清河占领山东首府济南。得手后向东展开，攻占青州与山东半岛上的登州莱州。西路由顺军后营制将军李过，左果毅将军张能率领，包括后营步卒三十五队，骑兵二十队总计约五千精兵，三万新募兵攻占鲁西之东昌府
历史上贵为太子太师，东平伯的刘泽清是南明最大的弘光朝依若柱石的江北四镇之一。四镇当中他是最能捞钱的，军纪比流民军出身的花马刘，刘良佐的部下还要差劲，而战斗力则是四镇最弱的。
出生于山东曹县的刘泽清长相俊美，虽然二十一岁即投笔从戎，但喜好读书的习惯却一直没有丢下。联系到这位刘大伯爵此后的所作所为，让人不得不好奇他读的到底是教导礼义廉耻的儒家经典还是战阵兵法，或许更大的可能会是《把女十八式》之类的经典教材。
形容一个花容月貌却内心狠毒的女子我们可以叫做蛇蝎美女。而形容一个外表帅气却内心狠毒的男人，比如刘伯爵这样的人，或许我们可以称之为蛇蝎美男。
刘泽清的行事风格与后世里某个喜欢拍摄“行为艺术片”的龌龊民族颇有几分类似。在他的身上体现了一个古往今来通用的道理：破坏比建设容易百倍。只要是刘泽清所部驻扎过的城池，那么无论之前是多么的繁华也会很快变成类似于史前文明的样子。
在山东，刘泽清经营十余载，势力根深蒂固。然而让许多人出乎意料，在顺军并不是很凌厉的攻势下，所有挡在大顺军进军方向上的城池被一一攻破，绝大部分的城池都是被早已不满刘泽清残暴的民众自动打开的。在地域观念极强的古代，如果不是被逼急了，山东民众怎么可能舍弃了本乡本土的刘泽清，投靠本身纪律也不是很好，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的大顺军。
由此可见，刘泽清在山东的统治失败到了何种地步。或许他永远也不会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刘泽清的军队人数并不比大顺军少多少，可刘军抢劫是一把好手，在战场是则总是扮演失败者的角色。
二十七日，仅仅距离闯军进入山东十几天的时间，田建秀率军攻占济南西北门户齐河，紧接着打造木筏，准备强度大清河。此时在济南一带的刘泽清部明军尚有三万多人，依靠大清河未必没有和缺少渡船的顺军一战的机会。然而刘泽清在顺军的神速进展面前方寸大乱，二十八日弃守大清河防线，裹挟了末代德王朱由栎之后率领部下南逃。
明朝北方数省当中一直较为稳定的山东门户洞开，由此步入大乱当中。这就是乱世，纵然是身处挑花源也无法独善其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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