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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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晴根本没弄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没有也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大喊着朝那里跑去。她的喊声与和同有惊恐的叫声连在一起,在沼泽地边形成了恐怖的冲击波。
首先是方发民在他们的叫声中一跳起来,大睁着两只眼睛朝和同有那里看去,当他看见和同有在半空中一上一下时,他浑身一个哆嗦,嘴里禁不住叫起来:“这、这、这里有、有、有外星人、人……”说着就丧家之犬一般地哆嗦着身子,扭动着脖子,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空中和四处侦察着,遂扑腾往地上一趴,死命抱住他身边的一块大石头。
处乱不惊、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林一静在这样的气氛里也坐不住了,他站了起来,转过身子朝和同有那里望去。
他倒没有立即表现出吃惊,他看着在半空下下的和同有,听着和同有每上一下就扯着嗓子的叫喊,看着于晴慌乱地朝那里跑去的样子,心里就说:跑去有什么用呢?这个时候最最重要的是分析发生这种现象的原因。一个士兵和一个将军在重大战役中的区别是,士兵心里想着和手上做着的都是直接的战斗,而将军却安静地坐在毫无危险的指挥所里运筹帷幄。
这是一种来自山上的力量!他想。准确地说是一种吸力,而且是间歇性的吸力,这种吸引力作用在和同有身上,与地球对和同有身体的吸引力相对抗。当来自山上面的吸力大时,和同有的身子就向上飘,当上面的力量小时,地球的吸引力就将和同有又重新拉向地面。这就形成了和同有一上一下的原因。
他立即朝山上望去,山上是密密麻麻的树木,根本看不清形成吸引力的原因所在。他只好茫然地看着山上的树木,作着进一步的分析。
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山上有一条自下而上的自然涵洞,在气流的作用下,涵洞烟囱一般地将山林中的空气朝涵洞顶端吸去,这种吸力自然可以与地球的吸引力相对抗,一上一下的和同有的身体就是两种吸引力在对抗中的表现。
不不!他立即否定了自己的分析。如果是涵洞的吸引力,那么现在风平树静,山洞的吸引力应该是固定的。如果山洞的吸引力大于地球的吸引力,和同有早就被吸上去了;如果山洞的吸引力小于地球的吸引力,和同有不可能被吸到半空中,也就不可能形成目前他的身体一上一下的局面。所以这种吸引力应该是第二种吸引力,那就是动态的吸引力。这种吸引力一般由动物形成,最大的可能是一条巨大的蟒蛇,蟒蛇是需要呼吸的,它的一呼一吸就形成了和同有的一上一下。解决这种问题的方法就是增加地球的引力。想到这里,他立即朝被树木遮拦着的陈大二喊道:“赶快找一根树枝,把他拽下来!”
“哦哦……”惊恐万状的陈大二本来一跳一跳地伸手去抓和同有,他没有去想到底是什么力量将和同有吸向空中,他的惊恐是本能的,他扑救和同有的动作也是本能的,所以当他听见厂长林一静的喊声后,立即拿起他与和同有来这里时打草惊蛇的小树枝,但立即意识到太短了,于晴朝四周看去,四周是茂密的树木,其间杂有各种荆棘和多种叫不上名字的杂草。最后,他的眼睛落在一根横在空中的细长的树枝,一跳上去抓住,他身体的重量就将树枝压弯了,但树枝很有弹性,压弯了却没有断。他猛一使劲,在和同有的又一次叫声中,树枝断了。“咔嚓”一声,与和同有的叫声形成共鸣,惊得他浑身一个激灵,但他来不及恐惧,他将树枝伸向空中,朝和同有喊:“快,抓住!”
和同有恰在往下落的时候,猛然抓住了树枝,陈大二再往下一拽,和同有石头一般从空中掉了下来,重重地跌落在青绿的草地上,失魂落魄的他一骨碌爬起来,只觉身体又要向空中飘去,禁不住一下抓住陈大二的手:“快跑!”
“跑!”陈大二紧紧抓住和同有的手,一同朝树丛外跑去,一出树丛,就碰上了慌慌赶来的于晴,身坯宽大的陈大二虽然看见于晴了,却没能收住脚,右肩膀将于晴撞倒在地,撞倒了他才立住了。他立住了和同有却未能站住,急急奔跑的和同有就树叶一样地从陈大二身边向前飘去,但陈大二依然牵着他的手,他就又树叶一样地被陈大二拽了回来。与此同时,陈大二也将于晴拽起来了。“跑!快跑!”他朝于晴大喊。于是,陈大二左手抓着和同有的手,右手抓着于晴的手,像一个武士牵着两个弱小的孩童一般,从山坡上飞跑下来,一直跑到了林一静跟前,他才松开了手,嘴巴大张着,呼呼地喘。
于晴从来没有经过这样的奔跑和惊吓,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淑女风范,在陈大二松开手的瞬间,她一滩泥一样地跌坐在地上。
虽然已经远离了危险地带,和同有依然惊魂未定,猛然转过身去,大瞪着两眼朝刚才发生事故的地方望去,见没有东西出来,连忙气喘吁吁地对林一静说:“太谢谢厂长了,要不是厂长和小陈,我和同有早就被吸到天上去了!”
陈大二虽也喘着,但他已没有丝毫惊慌,反而“嘿嘿”朝厂长笑着:“要不是你说拿树枝,我根本不知咋办。”又朝和同有说:“这儿安全了,那边不知啥东西恁邪乎,硬是把你往空中拉。”
和同有说:“谁知道是啥东西,这地方啥东西都看着不对劲儿,要不是厂长做我们的主心骨,撑着大家,我连一点心劲都没有了。”
长期担任领导职务的林一静听惯了和同有这种奉承的话,所以他根本没有接和同有的茬,一转脸看向瘫在地上的于晴,声音很轻很平静地说:“不要害怕,咱们现在应该想办法做好预防万一的准备。”
瘫在地上的于晴许是出于职业敏感,应声从地上站起来,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一脸绯红:“厂长,真……真不好意思,我被吓晕了。”
林一静脸上依然是平静的微笑,他就保持着这种笑容,对紧紧抱住地上一块大石头的方发民说:“我说你过来吧,你越是那样越是容易被蟒蛇吃掉。”
“什么?!蟒蛇?!”于晴哆嗦了一下:“厂长,是真的还是和我们开玩笑?”
林一静脸上的微笑和说话的声音依然是平静的:“在这紧要关头哪还顾得上开玩笑,我断定,那边山洞中有一条大蟒蛇,但我们有五个人,只要我们做好准备,蟒蛇也奈何不得我们。”
方发民并没有听厂长的话,他依然紧紧地抱着那块大石头。陈大二朝他喊:“你还不快过来,你一个人在那儿,蟒蛇肯定把你吸走。”
方发民慌慌地朝山上望着,突然松开石头站起来,迅速跑到陈大二跟前,乞求地看着陈大二,并迅速将自己的裤带解下来:“小陈大哥,你是我们这伙人的救星,就你劲大有力,我的裤带从你的裤带上穿过去行不?”
陈大二蹙起眉来,不屑地看着方发民:“你怎么能想出这么恶心的法儿,只要我们几个在一块儿,只要有厂长给我们出主意想办法,啥难关都能过去。”
和同有惊魂未定,身上的每一块肌肉几乎都在颤抖着,但他的头脑是清醒而理智的:“就是,只要有厂长在,我们什么都不怕。”
所有人的思维此刻都在怎样对付蟒蛇的事情上,于晴也不例外。但她的手无意中触到了腰上的手机皮套,立即大喜过望,声音很亮地地叫了一声:“手机!”
这一声叫将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于晴身上,和同有禁不住说:“小于秘书,你真有能耐,我看着你把手机放到车上了,怎么还有一个?”
“是……”于晴高兴地说:“我当时光注意天上往下降落的飞机了,我也以为我把手机全部放到车上了,谁知道光放了我的,没放厂长的。”
林一静微微一笑,心想这不就好了吗?有手机还怕什么?
方发民几步跑到于晴跟前,一伸手抓住了于晴穿在裤带上的手机皮套,迅速揭起皮套盖,将手机拿了出来,看着手机的液晶显示屏。他的动作虽然过分敏捷,倒没有引起其他人的反感,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手机显示屏上,五双眼睛几乎都看清了,手机上代表信号的标志,信号量为零。
林一静他们显然失望了,但仅仅是失望而已,唯有方发民将失望化为对手机的愤怒,他猛然将手扬起来,大叫一声:“他娘的,没信号还不如一块砖头!”一扬手就要将手机摔向地面。
陈大二眼疾手快,一扬手抓住了方发民的手,将手机夺了下来,嗤了一下鼻子:“这儿没信号,不等于别的地方也没信号,你怎么能摔呢?”
和同有虽然惊魂未定,身上的肌肉还颤抖着,但他的反应非常机敏,他看着林一静:“厂长,你说下面应该怎么办?”
没待林一静回答,方发民就喊了起来:“怎么办,还用问么?赶快找个有信号的地方,把求救电话打出去。”
和同有看都没看他,就反驳道:“听厂长的,还是听你的?”
方发民大瞪起两眼,蔑视地看着和同有:“都什么时候了,还君臣父子上级下级?!现在最有效、最快的办法就是打电话。”
和同有应道:“那你去打啊,到山头上肯定有信号。”
方发民双眼朝山头那边一甩,连眼光都不敢稍作停留:“你他妈不是让我死吗,你明知道山上有蟒蛇,你为什么不去打电话?”
林一静对方发民产生了极端的厌恶,他甚至不愿意再听见他的声音,更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但他没有表现出来,他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微笑。他说:“蟒蛇只有在极端饥饿的情况下才攻击人类,只要我们群体行动,互相帮助,它就奈何不得我们。另外,蟒蛇的习性不同于其他蛇类,它轻易不会离开它居住的山洞或巢**,我们只要绕开它的吸力范围,到达山顶,就可以打电话求救了。”
方发民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得轻巧,你能保证山上只有一条蟒蛇?你能保证我们能安全上山?”
和同有怒目圆瞪:“你敢这样和厂长说话?”
陈大二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方发民:“去去去你还去抱着你那块石头吧,人家过去说你是最坏的干部子弟,我还为你辩解,这会儿,我才知道,你真是个孬种!”
于晴斜了方发民一眼,为自己原来的那种感情而惭愧。她厌恶地朝着方发民的身边吐了一口:“呸!”
林一静脸上依然是平静的笑容,声音也如轻风般平缓:“好了,咱们一块行动吧,只有大家一块走,遇到险情才好处理。”
“不不!”于晴立即反对道:“厂长,您哪能亲自出动,还是我们几个一起去。”
“对对!”和同有说:“看来,这儿最安全,厂长您还是在这儿待着,我们几个上山。”
“我不去,我和厂长在这儿待着。”方发民发布命令般地一挥手:“你们去吧,我在这儿保护厂长。”
和同有斜眼看着方发民:“到底是你保护厂长,还是厂长保护你?有了危险,你不把厂长推到前面才怪。”
林一静抬起手往下压了压,他的用意大家都明白,和同有不吭了,看着林一静,林一静却微笑地看着方发民:“你如果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行动,你可以一个人待在这里。”说完了看看大家:“我们一起上山吧。”话音一落,就朝山头方向走去。
和同有跳一般跑到厂长面前,挡住厂长的路:“厂长,那儿草深林密,危机四伏,你千万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陈大二干脆抓住了厂长的胳膊:“厂长,你你……你不能去,我们有个闪失,是小事情,你可不敢有个闪失啊!有你什么都好办了,没你天就塌下来了。”
于晴也站在了厂长面前,关切地看着林一静的眼睛:“我说厂长,我倒觉得这个地方险象环生,究竟哪儿安全,谁也说不清楚,说不定你和我们一起行动,才是最安全的。”
和同有眼皮垂了一下,显然是作了一番思考,然后点点头,下意识地捻着赘疣上的三根毛:“有道理,那咱就听厂长的,让厂长跟咱一块走。但有一条,咱们三个人,一个在厂长前面,一个在厂长左面,一个在厂长右面,在保护好厂长的同时,向山头进发。”
陈大二这才松开了厂长的胳膊:“我走在前面,我开路。你们俩保护好左右。”说着就大踏步地朝前走去,和同有和于晴一左一右地保护在厂长的两边,俨然一列开往前线的战斗队。这时候太阳刚刚冒出了东边山顶,强烈的阳光从山顶上的密林间透射下来,把他们的影子甩在身后,拉得很长。
方发民愣愣地看着他们朝山上走去,又回过头看了看他刚才抱过的大石头,身子突然抖动了一下,撒开脚朝他们跑去。“等等我,我跟你们一块去。”
“你不怕蟒蛇把你吸走了?”
方发民却来不及生气了,呼哧呼哧跑到林一静旁边,也不吭声,只是跟着队伍走。
和同有看都没看他,厌恶地说:“你他妈倒会找地方,你要跟着队伍走,就走在厂长后面,要不就待在老地方去。”
很少受气的干部子弟方发民哪儿受得了和同有话中的讥刺,愤然道:“你他妈怎么不走到后面,你明知道后面最危险,偏要让我在后面!”
和同有寸土不让地说:“那好,我跟在后面,你来保护好厂长的左边。”
“左边就左边!”方发民回了和同有一句,立即走到了林一静左边。和同有有意让开了,跟在林一静后面。
太阳依然在东边山顶上爬着,柔和的粉红色的阳光已经荡然无存。太阳的颜色已经变成了白色,强烈的阳光虽然从树林间射过来,已经有了树枝和树叶的遮挡,但依然炽热难当,加上刚才几次出现的惊险场面,所有人的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震荡。所以,仅仅行走了很短一段路,每个人都已大汗淋漓了。走在前面的陈大二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的汗,胳膊一甩,地上甩下一片湿点子。
于晴受感染似的,也抬起胳膊擦汗。但胳膊刚刚挨到脸上,她却没有擦,从裤兜里掏出手绢,像以往一样朝脸上轻轻地按去。但还没待手绢挨到脸上,她就转眼看向林一静,见林一静也是满脸大汗,脸上的汗水汇成了几条汗流,朝脖子上流去,就关切地说:“厂长,你满脸是汗了,我给你擦擦吧。”
“不了。”林一静轻轻摆了一下手,但也没有自己掏出手绢来擦,就那样任汗水流淌着。
于晴却不知道怎么办了。她想擦自己脸上的汗,但厂长脸上的汗也流淌着,作为秘书是不能先为自己擦汗的。没想到正在她左右为难之际,方发民的喊声解脱了她的困境。
“不能让我在左边,左边是最危险的。”方发民朝陈大二喊:“小陈大哥,咱俩换换。”
陈大二却没有停步,头也没回地说:“你想好了,不要到前面了,又说前面太危险了。”
“就是。”方发民轻轻咕哝一声:“前面也挺危险的。”
和同有在后面说话了:“我说方科长,你站在什么位置上,你都会觉得危险。就是我们四个人把你抬到天上,你也会害怕天塌下来先砸住你。”
“你说这话不是抬杠嘛?”从来就没有把和同有放在眼里的方发民说:“今天遇到这种险境,你算是有胆了,平日你见到我连个大屁都不敢放,真是!刚才大蟒把你吸上去就好了。”话没落音,却啊呀大叫一声,猛然往林一静那边一倒,把林一静撞了个趔趄。
林一静闪了两步,又被石头绊了一下,好在和同有从后面、于晴从右面扶住了他,他才没有摔倒。
方发民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他猛然将自己的脚抬起来,杀猪一般地喊:“我的脚被蛇咬了。”
一听蛇字,于晴浑身一抖,虽然还扶着林一静,但双眼不由自主地朝地上看去。
和同有发现了她的惊谎,安慰说:“你别听他瞎叫,咱们都从这儿走过了,不可能是蛇咬的。”
方发民依然将脚往上扳着:“你他妈还不信。你来看看。”
和同有从鼻子里哼出蔑视的声音:“我才不看你那猪脚呢。”
陈大二依然大步朝前走着,已经和大家拉开了距离,他还没有察觉。林一静只好说:“小陈哪,等等。”
陈大二这才停住步子,回头一看,见和同有和于晴都扶着林一静,就急了,紧跑过来:“咋了,咋了?”
“没事,你俩也不要扶我了。”林一静说着,动了动两只胳膊,和同有和于晴才将手放开。这时候陈大二已经跑到他跟前,他朝陈大二摆了一下头说:“看看他的脚,是不是被蛇咬了。”
陈大二走到方发民跟前,看见方发民将脚扳起来,鞋底朝着天。鞋底上明晃晃地扎着一根坚硬的树刺,陈大二毫不犹豫地将手伸过去,刚要将那刺拔下来,方发民却大叫起来:“别、别……”
陈大二皱起眉头,真想大喊一声:“你不让拔,我就不管了!”但他看见方发民整个脸上,汗豆子喷射一般地涌动着,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友好地说:“你就闭往眼忍着点儿吧。”
但方发民更加害怕了,大喊:“别动,你别动。”
和同有举起两只手,在脸上从上到下抹了一把汗,手往两边一垂,汗就顺着手指头往下滴。他说:“小陈,你不要管他,他连厂长都不顾,还顾谁呀,你给他帮了忙,可能还落下埋怨呢。”
但善良的陈大二没有听和同有的话,眼睛朝方发民身后一瞥:“看你后边!”
方发民立即惊恐地朝身后看去,陈大二顺势一伸手,一捏一拔将那根树刺拔了出来。只见树刺尖上有小小一点血痕,陈大二就笑了:“就扎破点皮,看把你吓得。”
方发民却看着树刺上的血痕,可怜兮兮地说:“你说这树刺上会不会有毒啊?”
“有,肯定有,而且是剧毒。再过五分钟,你就安息了。”和同有斜着眼说。

林一静及时拦住了和同有的话,自然是话茬压着话茬,对方发民说,声音很轻很柔和:“起来吧,咱们走。”
此时此刻,方发民才感到厂长林一静的亲切,甚至感到鼻子酸酸的,就揉着鼻子站了起来,但身子却歪向那只没有被扎破的脚,伤了的脚没有受力,只在地上搁着。
陈大二将自己的脚在地上猛然一跺:“你也跺跺。”
方发民却没有用那只伤脚去跺,反而用那只没受伤的脚在地上跺了两下。
陈大二笑了:“你这脚没事,虽然是用那只脚跺的,但身子的重量都在这只脚上,不好好的嘛。”拍拍方发民的肩膀:“咱走。”
“走……”方发民虽然声音很软但还是有了信心。
很快,他们走上了一个斜坡,一块巨大的石头拦在他们面前。和同有走过去,绕着石头走了一圈,又弯下腰想将石头推开,石头岿然不动,他的身子却闪了一下。他甩了一把头上的汗,对林一静说:“我仔细看过了,这个石头周围没有危险,你坐这儿歇歇吧。”
林一静走到石头跟前,却没有坐,反而手脚并用向石头顶端爬去。
和同有慌忙扶住林一静的胳膊:“厂长,你……你不能上去,有事情吩咐我们干就行了……”
林一静却没有停下,只对和同有说:“要不,你也上来,咱们看看地形。”
于晴在一边着急了:“厂长,就是看地形,也不能你亲自出动啊,我们看就是了。”
这时候林一静已经抓紧了石头楞子,在于晴的话音中爬到了石头的顶端,然后向四处观望。和同有虽然个子小,也迅速爬了上去,站在林一静旁边,林一静个子大,他个子小,就像一个大人和一个小孩一般,但和同有喜欢造成这种反差,喜欢用自己的矮小来衬托厂长的高大,所以他回过头对于晴说:“你没看看,咱五个人中,就厂长个头最高了,要看地形,只有厂长能看得最远。”
“就是。”于晴说着,也爬上了石头。
陈大二见他们都上去了,就迅速离开方发民,一声没吭上了石头,站到了林一静旁边,随着林一静的目光,朝四处观望。
太阳已经离开了东边山顶,离开了山顶上的树林,阳光无遮无拦,带着火一般的热,使人的眼睛不敢直视。也许是阳光强烈的缘故,山间的密林草丛里,蒸腾起一层一层的气浪。依然没有风,气浪就很缓地向天上散飞,散飞到山顶端以后,迅速飘散开来,消失在太阳白色的光线里。虽然气浪不断地在山顶消失,但由于山间的气浪不断生成,而且愈来愈浓,加上气浪的颜色随着光线和山间的景物不同而变化,就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和同有看着一团浓重的气浪,惊魂未定地说:“厂长,咱们不敢去那边,那些雾气里边可能就有蟒蛇。”
林一静点点头说:“从这里的植物种类和密度来看,这里应该是亚热带地区,在亚热带地区的密林里和草丛里,应该生长有多种哺乳动物和爬行动物,更有多种飞禽,所以蟒蛇的食物是充足的,只要你不走到它的捕猎范围内,它是不会伤害你的。这里最可怕的不应该是蟒蛇,而应该是有强烈攻击性的食肉类动物,如虎、豹、狼等,但这些动物轻易不会与人类为敌,所以最可怕的应该是亚热带地区一些特有的小型剧毒动物,比如五步蛇、会飞的山蚂蟥。因此,我们应该寻找一条无树无草,或者无树少草的路,安全到达山顶。”
和同有在一旁连声赞叹:“厂长,你不愧是老牌研究生,‘学富五车’这个词用在您身上完全合适,怪不得你爱上探险呢!”
“就是。”于晴在一边感叹道:“比起厂长,我们就像刚从幼儿园毕业的儿童。”
就在这时候,密林间传出一声凄惨的叫,叫声忽长忽短,令人毛骨悚然。于晴禁不住哆嗦起来,嘴里咕哝道:“这这这……”
林一静平静地对于晴说:“你放心,这块石头上可能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
于晴连连点头:“我,我跟大家在一块,不,不怕……”
就在她的话音中,一只巨大的苍鹰从密林间飞出来,两只爪子抓着一只尾巴很长的飞禽,从浓重的雾气中向天上飞去,将一团浓雾带到炽白的阳光中。飞禽显然已经死了,不再有一声鸣叫,只有尾巴随着苍鹰的飞行而飘动,尾巴的羽毛漂亮而灿烂,令人心酸。
方发民两眼直直地看着飞向天际的苍鹰和那片飘飞的羽毛,恐惧感又袭遍他的全身,他呼哧呼哧喘着,跌跌滚滚地爬上石头,缩到陈大二脚边:“小陈大哥,你可得保护我。”
山间的雾气不断蒸腾着、变化着、向四周扩散着,将神秘而恐怖的气息波涛一般推向石头上面。
厂长林一静的脸色依然是最平静的:“小于,看看手机,这儿有信号没?”
于晴立即将手机打开,所有的眼睛又一次集中在手机的液晶显示屏上,但液晶显示屏上依然没有丝毫信号。
方发民长叹一声:“我看到了山顶上,也不一定会有信号。”
和同有一听这话就急了:“你他妈尽说丧气话!”
于晴对方发民的话也极为反感,甚至厌恶,令她羞愧难当的是,她曾经对这样一个自私、低能甚至无耻的人产生过爱慕之情。她甚至不愿意朝他那里看一眼,就对林一静说:“厂长,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应该到达山顶,用手机和外界取得联系。”
林一静轻轻地点了点头:“那当然。”然后伸手指着东南方的一处乱石嶙峋的山坡,山坡上面是陡峭的石壁,“我们应该从这里上去。”
“对对对……”和同有立即应和:“这儿树和草最少,当然最安全。”
“那咱们走吧。”林一静轻轻地说着,就要往石头下边走。但于晴小心地扯住了林一静的衣襟:“厂长,看你身上的汗,背都溻透了,我看你还是在这儿歇着,我们上去探路。”
“说得对!”方发民大声赞同:“你们上去看,我和厂长在这儿等着。”
和同有反感地斜了方发民一眼,刚要出言讽刺,林一静说话了:“还是咱们一起走吧,现在就走。”说着就往石头下面走去。随口问:“有9点没有?”
陈大二一跃跳下石头,看了一下手腕上的手表:“9点3着将手伸向林一静,“把你手给我。”小心而忠诚地将林一静扶了下来。
“一分钟也不能耽搁了,”林一静认真地说:“别看现在只有9点钟,不抓紧时间到达山顶,今天就很难和外界联系上。如果天黑以前还不能到达山项,并和外界取得联系,我们势必在这危机四伏的地方过夜,不说渴和饿,就是随时发生的险情,就会使我们很难熬过今天晚上。”
“厂长真是有战略眼光啊,像下棋一样,走一步看三步。”和同有大声感叹:“我只觉得时间还早,根本就没有厂长想得那么远。”
“是啊。”于晴接住和同有的话:“只要方发民不再添乱,我们肯定能够在中午就到达山顶。”
“我怎么添乱了?!”方发民恶声恶气地向于晴吼道:“你说我怎么添乱了?”
没等于晴回答,和同有就顶了上去:“你心里清清楚楚,还非要小于说出来吗?”
“我那怎么是添乱呢,难道你们的命重要,我的命就不重要?”
“我说方科长,咱们都别吭气好不好?”陈大二很憨厚地说:“咱们别在说话上费神劳力了,咱们赶快往山上赶吧。”
“好好好。”方发民自知在其他人跟前很难得到同情,就顺坡下驴:“还是老陈说得对,啥也别说,赶路。”
阳光更加强烈了,地上的石头在很短的时间里已经被阳光晒热,乱石里稀疏的绿草间,蚂蚱等许多小昆虫都伏在草底下不动。五个人登山的脚步,将它们惊起,或跳或飞,复又落到草间,而没有一个去光顾晒热的石头。
汗不断出着,却没有一滴水补充,五个人的嗓子眼儿里都冒起了火,但只有方发民叫起来:“真他妈的,渴死人了。”
本来大家已经感到渴了,方发民的喊叫更加深了大家对渴的感受。但没有一个人应和他,大家依然默默地往前走着。在骄阳下,在发热的石头上,在因太阳暴晒而生成的流动的雾霭山岚间。
没有得到大家响应的方发民本不该再吭气,但从小娇生惯养的他确实渴得无法忍受了:“再不喝水,我就被晒成饼干了。”
和同有厌恶极了,禁不住抢白一句:“难道就你一个人渴?你想喝水你去找水喝吧,别在这儿烦人!弄得人没法走路,光想着渴。”
于晴自然也是口干舌燥了,她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想润一润干燥的喉咙,但口里几乎没有唾沫了。所以只有咽的动作而没有唾沫咽下去,就倍感焦燥。但她没有去反驳、制止方发民,而是偏头看着林一静:“厂长,我们年轻人都渴了,你在办公室平时是不离水的,这会儿肯定也渴得不行了,要不我先给你找点水。”
“对对对。”方发民立即应和:“就是得先找水,先止住渴,把命保住了才好和外界取得联系。如果渴死了和外面联系上了有屁用?”
林一静没有停步,他额头上的汗水已经流进他的眼睛,但他没有回答于晴的话,也没有接方发民的话。眼睛被汗水刺疼了,他才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一下眼。衣袖也已被汗水溻湿了,沾在眼睛上,湿乎乎一片,但还是将汗沾走了一些。他心里想:“出了这么多汗,怎么能不渴呢?人身上储存的水分毕竟是有限的。”他看了看不远处连接着乱石坡的那面峭壁,声音很轻但又带着决定性的口气,像平常开党委会他总结时的语气:“现在联系第一,先要想法和外界联系上,再说喝水的事。”
和同有立即赞同:“就是,和外界联系不上,我们就彻底完了。”
方发民却再也支持不住了,就下意识地抓了抓脖子:“再不喝水,我这小命可就没有了,我是独子,我还没有结婚,我死了我们方家可就断后了。”
和同有朝林一静那里看了一眼,他发现于晴也朝林一静的脸上看着,但林一静脸上还是那种平静的微笑。和同有明白了,厂长的决策总是正确的,厂长肯定要先到达目的地,再说吃喝的事情。所以他朝身后的方发民撂了一句:“你忍不住你就去找水喝吧。我们又没有拦着你。”
方发民在身后回道:“你是生着法让我们方家绝后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水肯定在山沟里面,就在那片绿不拉叽的雾里,我敢一个人去那里么?你是想让大蟒蛇把我吸走啊?!”
和同有朝身后扬了一下手:“我说你小子也太不自量了,难道你还想让我们陪着你去找水?”
方发民一改盛气凌人的姿态,换成哀求的语气:“厂长,我求求你了,咱们先去找水吧。”
林一静没有应声,他的眼睛望到山顶上面,山顶上有苍翠的树木,树木间肯定还有稠密的灌木丛,所以看上去密匝匝一片,其间还有水气流动,那肯定是非常闷热难耐的湿气。刚才那只苍鹰抓了一只山鸡,飞向空中,肯定是飞向它的巢**,说不定巢**就在密林的边缘。因为鹰**一般不会在密林里,都在爬行类动物很难涉足的悬崖上,那里肯定是有水的。想到这里,他声音很轻地说:“小方啊,男子汉嘛,忍着点儿。到了那片悬崖下边肯定有水给你喝。”
方发民看着厂长的背,背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溻透了。“厂长你别唬我了,我虽然没在山里待过,但我看过不少电视、电影,山里人都是到山下面去挑水,哪有到山上面去挑水的?”
和同有不屑地顶了他一句:“我们相信厂长的预感肯定是对的。你不信你自己下沟里去找水吧。”
方发民看着前面四个人,想到厂长是一个倔强的中年男人,决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决定,其他三个人都是厂长的跟屁虫,就绝望了,盯着厂长的后背说:“当官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有几个说实话的……”
话没落音,于晴就忍不住了,竟然一改自己以往要求自己的淑女风格:“方发民,你、你怎么……逮谁都咬啊?”
和同有接住她的话:“只有狗才会乱咬人。”
陈大二本来在用心地朝山上走着,他的眼睛瞅着每一块石头的边缘,担心在石头的缝隙间有蛇蝎之类的动物,所以他根本顾不上听他们讲话、斗嘴。但方发民这一句话攻击厂长的话,还是跳进了他的耳朵,他猛然一回头:“我说方科长,你恁渴,你那嘴还不停!你连厂长都不放在眼里,你倒底想弄啥呢?”
林一静倒一点都没有生气,起码从他的表情上没有看出生气的样子,他慈祥地、语重心长地说:“小方啊,我们也不忍心将你一个人丢下。我说到那个悬崖下面有水喝,就肯定有水喝,你不要再吭气,就跟着我们走吧。”
“万一没有呢,你能保证么?”
“你这小子,”和同有愤怒地说:“你这不是逼厂长吗?!”
没想到林一静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平静的微笑,和蔼地说:“我保证,悬崖底下肯定有水喝。”
于晴心里别扭极了,她想厂长真是大人有大量啊,对方发民这样的小人,还这样和蔼可亲。对比起来,方发民则整个一个卑鄙小人。她敬佩而又同情地对厂长说:“你何必给他下保证呢?这种人你理他干吗?”
于晴的话使方发民气不打一处来:“我给你说,我最烦你这个女人了,我告诉你,我对你从来就没有好印象,要不是你叫我到厂长办公室,我还遭不了这罪呢!”
于晴顿感脸热心跳,不由自主地转脸看向厂长的眼睛,厂长的脸上仍然是那平静的微笑,这个微笑虽然浸满了汗水,但依然没有影响他巨大的包容性,越是这样于晴越感到羞愧,她的眼泪立即涌出了眼眶,与汗水融合在一起。她伸手一抹,将汗水和泪水一同擦掉了。
她的委屈没有逃脱林一静和和同有的眼睛,和同有说:“于秘书,世上就有那种孬种,把人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林一静依然不改他那和蔼的声音,他说:“人在什么时候都应该与人为善,这是一句俗话,正规说起来,就是要讲个团结。小方啊,心放宽一点,放大一点。我们少说点话,多走点路吧。”
方发民不屑地嗤了一下鼻子:“厂长,这是在什么地方,你还讲这种大话。什么团结啦,善哪,哄谁呢。我知道你时时处处都护着于晴,那一层意思谁不明白?”
这一番话确实是太恶毒了。心胸宽广的林一静也禁不住闪动了一下身子,脸上平静的微笑在一瞬间消失了。于晴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愤怒,不走了,转过身去,抬起手指着方发民:“你……你……”后边的话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和同有先是扫了厂长一眼,然后转身朝方发民骂道:“你真是一个畜牲,白长了一副人相……”
他的话还没落音,陈大二一脸杀气地从厂长身边越过去,猛然抓住方发民的手腕,使劲一攥,疼得方发民呲牙咧嘴地叫:“哎呀,哎呀……”陈大二却并没有就此罢休,另一只手扇上去,响响地打了方发民一个嘴巴。又将手抡起来,第二个嘴巴即将打上去的时候,方发民软了:“我说小陈、陈大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胡说了。”
陈大二这才一松手,但还是气不过地搡了一下,方发民就一滩泥一样地扑倒在一块石头上,下巴磕在了石头的棱角上,牙齿磕在上嘴唇上,将上嘴唇咬破了,嘴唇本来已经被陈大二有力的巴掌扇肿了,这一破,就又麻又疼,血顺着下巴直往下流。一大滴血滴在石头上,就滴在他的眼前,向来对血敏感的他立即心惊肉跳。但高大强壮的陈大二就在他面前站着,俨然一尊凶神恶煞。他本应大喊大叫的,现在却连大气也不敢出,而且迅速站起来,可怜兮兮地看着陈大二,用带血的嘴巴说:“我不胡说了,我再也不胡说了。陈大哥,你饶了我吧。”
陈大二这才从他身边离开,下意识地将两只手拍拍,像平时干完活拍手上的土一样。鼻子里还哼了一声,阔步走到林一静前面,豪迈地说:“咱走!”
林一静的心里这才舒服了一点,平和了一点。他想,人常说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其实秀才遇见无赖也是有理说不清。方发民今天整个一无赖。只有陈大二用巴掌治得了他,别无他法。他轻轻吁了一口气,就一声不吭地跟在陈大二后面,朝悬崖那边走去。
这时候石头已经晒得有些发烫了,一些表面光滑的石头还反射着太阳的光和热,蒸着、刺着人的眼睛和身体。低洼处、密林间弥漫着的雾霭上,跳荡着或绿或红的色彩斑斓的光点,愈加显得神秘莫测。不断有鸟的叫声传来,是那种清亮、高亢的鸣叫,令人振奋。加上求生的,急于同外界取得联系的心情,使他们再也不顾及炎热和焦渴,调动了全身的力量和勇气,不停歇地朝悬崖那边走去。为了预防不测,陈大二折了一根树枝握在手里,打草敲石,将开路工作进行得有声有色。
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他们终于到达了悬崖边。也许是完成了预期的目标,他们立即松了一口气,顿感精疲力竭。方发民一坐在石头上,刚坐下又猛然跳起来,叫道:“这石头怎么这么烫!”倒是林一静依然直挺挺地站着,指着前面说:“看,那不是小溪!”
“小溪?!”几乎所有人都重复了一句。当人们顺着林一静的手,果然看见从悬崖的缝隙间流下来的清澈的山泉时,顿时心花怒放了。方发民第一个朝溪流跑过去,将带血的嘴巴接到溪流上,“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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