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哑蛙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林一静是一个很会调节自己情绪的人,所以他在夜晚的星空下静静地朝周围观察了很久很久,他想到这个夜晚很可能是他们在飞霞鹤的最后一个夜晚,所以这个夜晚将永远是难忘的,就是这次放火未能引起世人注意,飞霞鹤也不是今天晚上的飞霞鹤了,这个美丽的鸟将失去它羽毛丰满的翅膀,还有它那浪漫的尾巴也将化为灰烬。所以这个夜晚就更加珍贵了,但是林一静并没有无休止地欣赏下去,他只是在心里说:“记住这个夜晚的深沉厚重的颜色,记住这个夜晚的灿烂的星空,记住这个夜晚缓缓流动的带着草木气息和泥土气息的空气,记住这个夜晚鸟儿的快乐的嬉戏声和野兽们小心翼翼的行动声,还有杂在其间的此起彼伏的蛙鸣。记住,一定要记住,这是自己心中的飞霞鹤,这是美好的飞霞鹤的夜晚状态,飞霞鹤……”
他很快走进栅栏,躺在自己的铺位上,强迫自己进入梦乡,却因为心事重重很难入睡。于是他就命令自己,什么也不要想,脑子里一片空白。
善于控制情绪的他这样说了,也这样做了,心中立即清净如水,但很快水上就生出了森林,水上就出现了飞霞鹤的美丽的模样,突然间美丽的飞霞鹤着火了。
火焰扑啦啦的声音立即扰乱了他的心境,他就只好又一次命令自己:不要想任何事情,心中一片空白。但也仅仅持续了很短一段时间,清净的心中很快就飞翔起美丽的鸟儿,鸟儿的翅膀着火了,鸟儿扑扇着着火的翅膀向他扑来,惊得他浑身的肌肉抽搐了一下。于是他又一次地命令自己清静下来,保持良好的安静的状态。但是平静的心态很快又被扰乱了,而睡在他身边的陈大二、于晴、和同有都已相继进入梦乡,这不禁使他着急起来,自己一向崇尚每逢大事有静气,怎么现在如此沉不住气呢?!
但是着急归着急,睡不着还是睡不着。他们怎么睡得这么快呢?是他们累了吗?不完全是,按说今天他们是很累的,累过头的人是不容易睡着的,那么……对了,他们是在一个完全的宗教的氛围里,他们是在很强的洗心诵辞的场里,他们肯定是默念着洗心诵辞睡着的,难道自己也要念洗心诵辞?
不妨试试!“依呀依依耶——”
林一静怎么也没有想到,在他的感觉中,他只是沉下心来,缓缓地念了几句洗心诵辞,他就睡着了,而且一觉醒来就到了晨光曦微的早晨。中间他们轮换着值班,他一点察觉都没有,他睁开眼的时候感到神清气爽,他不由感到奇怪,自己所创造的完全是控制人心的洗心诵辞,说难听点就是骗人的鬼把戏,怎么还真有功效?他不由在心里感叹:大自然啊,神秘莫测的大自然!世界啊,高深莫测的世界!
为了争取时间,为了在下午大雨降临之前就吸引山外人们的注意,所以他让大家先匆匆吃了早餐,然后才到达洗心场。但当他在洗心石上坐定之后,并没有让大家像以往那样长诵洗心诵辞,而是用沉重的声音严肃地告诉大家:“大家到飞霞鹤的怀抱里已经生活了一个多月了,洗心的程度虽然各有不同,但是大家都是努力的,是虔诚的,我经过慎重思考,觉得应该有更多的人参加洗心的行动,将更多的人带到那个美好的世界。这样,在下一个世界里,下一茬的人类就会很快繁衍,社会进步的脚步就会进一步加快,人们心中的邪恶就会越来越少,真善美就会在广大的人群中成为风尚,所以我决定让林一静和你们走出飞霞鹤,到文明社会中去发展更多的人,洗净更多的灵魂,我本来想像开始时一样,将你们瞬间转移到文明社会中,但我不想这样做,我认为经过洗心之后,你们的智慧已经远远高于开始来时的智慧,你们的体力已经远远强于开始来时的体力,你们的应变能力也已经远远超于开始来时的能力,所以我要考验你们每一个人,看你们能不能在和原来一模一样的情况下,解决困境,走出飞霞鹤。”
说到这里林一静停了下来,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朗朗地念诵了一句洗心诵辞:“依呀依依耶——”
“依呀依依耶——”洗心场上的四个人都跟着念了。
林一静注意到,听了他的话以后,四个人虽然身子都不同程度地有了颤动,但是四个人还都认真地跟着念了洗心诵辞,而且念诵的声音里透出比以往更加虔诚、更加认真的心境。林一静就放心了,这是他实施放火逃生计划的第一步,所以非常重要。他又像以往一样将双手从齐眉处落下来,安静地放在双腿上,然后从洗心石上走下来。
他知道他这一下来,他就是林一静而不是至尊了,但这是必然要走的一步,所以他走下石头的时候就从一个神变成一个人了,他下了石头就用轻松的口气对大家说:“怎么样?起来吧!”
四个人立即起来了,方发民起得最快,而且反应也最快:“厂长,你、你、至尊离开你了?”
林一静点点头:“离开了。”微笑地:“至尊要考验我们五个人呢,怎么还可能在我身上?”
“他、他没给你些启发么?”方发民还是将满怀的希望寄托在至尊身上:“你想,咱们几个人找了那么些天,把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也没有找到出路,怎么还可能想出逃生的办法呢?除非至尊给了你什么暗示……”
和同有点着头:“就是,我们几个凡人,能……”他却没有将话说完。
于晴却站起来朝四周看着,在他们说完后不慌不忙地说:“既然至尊说我们能想出办法,我们就一定能够想出办法,而且一定能走出这个地方,只是……”她无限留恋地看着美丽的飞霞鹤:“这儿太美了,一下子让我离开这里,还真有些舍不得。”
“不能这样想。”陈大二说:“至尊让我们离开呢,就是再好,也得离开,我们还有大事要做呢。”
林一静接住了陈大二的话:“小于说得对,至尊说我们能想出办法,我们肯定能想出办法,现在我们就站在洗心场里,背对悬崖,朝乱石坡两面看,因为洗心场是至尊给了我们无限智慧的地方,是清洗我们灵魂的地方,我们站在这里,观看整个飞霞鹤,就会产生灵感,我坚信我们一定能够产生灵感。”
于是大家都站在了林一静旁边,在清晨的霞光投射下来的粉色的光线里,专注地或心事重重地看着飞霞鹤,林一静不失时机地对大家作着引导:“你们看飞霞鹤左边的翅膀。”
所有的目光都投向左边,乱石坡左边茂密的森林在早晨的雾气里俨然一只大鸟的毛绒绒的翅膀。但是大家再怎么看也产生不了灵感,这是在林一静意料之中的,所以他又让大家往右边看,右边的森林和左边的森林一模一样,只是显出大鸟非常对称的、毛绒绒的、生机勃勃的翅膀。就在他引导着大家往飞霞鹤的尾巴上、也就是乱石坡对面的山头上看的时候,他发现山头上的树木被霞光映照出了一片一片的红色,他立即有了灵感,他像是刚刚想出来一样,惊喜地叫道:“你们看,树上跳荡着什么颜色?”
和同有立即回答:“阳光的颜色啊。”
于晴认真地看着山顶上的树木:“应该说是霞光的颜色。”
方发民紧皱着眉头:“不管是阳光还是霞光,都是光,没啥区别。”
陈大二瓮声瓮气地说:“其实就是树的绿颜色和光的红颜色,红颜色在绿颜色上跳呢,跳来跳去。”
林一静立即接住了陈大二的话:“小陈说对了,小陈说出了我刚才的感悟,红在绿上跳,像什么?”
和同有看看于晴,于晴咬咬嘴唇看着林一静,方发民却突然一跺脚:“像火在跳啊,对不对?”
林一静猛然一拍巴掌:“我说在洗心场里,至尊给了我们无限智慧吧,我说我们站在洗心场里就会有灵感吧,你看这才几分钟,大家就已经悟出门道了,这下边怎么办,还不是明摆着吗?”说着又将双手捧起,缓缓地移向齐眉处,眼睛从双手上望向早晨霞光融融的天空:“至尊啊,至高无上的至尊,至尊啊,大慈大悲的至尊,至尊啊,你是真善美的化身!感谢你给我们洗净了灵魂,感谢你又给了我们这么明晰的暗示。至尊啊,依呀依依耶——”他将冼心诵辞的尾音拖得很长很长。
另外四个人立即跟着他念诵起来:“依呀依依耶——”
林一静注意到,虽然他现在已经是林一静了,但是他依然有至尊一样的号召力,这使他心中暗暗高兴,看着他们像他一样将尾音拖得很长,等大家全部念完时,他对大家说:“至尊说了,我们的感觉是对的。”
于晴脸上猛然露出惊喜的笑容:“是对的?!”
和同有却大睁着双眼看着林一静:“到底是啥,我还没弄清楚呢,至尊就已经说对了!”
方发民却非常实际:“你们也别瞎操心了,厂长已经知道了,而且至尊也已经肯定了,听厂长的就是!”
“对!听厂长的就是。”陈大二重复了方发民的话,然后看着林一静:“厂长,你赶快说吧,我们怎么办?”
林一静微笑地看着陈大二:“你刚才不是都已经说出来了吗?”
陈大二连连摇头:“我没说啊?!”
“你说什么在什么上跳来着?”
“噢,红在绿上跳。”
“红像什么?”
于晴一直注意听着他们的对话,到这时候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小方刚才也说了,是火,但是应该这样说:放火烧树!”她一字一顿。
和同有看着于晴,脸上很严肃:“刚才我也想到火了,也就是说放个火,烧烧树,但是放了火,烧了树,沼泽还是沼泽,泥淖还是泥淖,火还是解决不了沼泽和泥淖啊!”
林一静微笑着,目光深邃:“再想想,思维不妨跳跃跳跃!”
方发民又猛然一跺脚:“放了火,大片的森林烧起来了,烟雾就会冲到天上,外边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了,还能不来救火?”
和同有笑了:“嗳,小方,你还真聪明呢,你说的有道理!”
方发民很高兴:“我是大学生嘛,比你上的学多!”
于晴也笑了,是发自内心的、舒心的笑:“真是啊,厂长,这个法儿其实我们原来也可以想出来,但当时怎么就想不出来呢?”
林一静神秘地笑了一下:“一切都是定数,一切都在至尊的掌握之中,至尊不叫我们想起来的时候,我们就想不起来,至尊叫我们想起来的时候,我们就能想起来,这不,才几分钟时间,我们不都恍然大悟了吗?”
和同有突然若有所悟地说:“其实至尊昨天就开始安排我们今天的事了,为了在烧森林的时候不伤着我们,叫我们昨天就把五百步以内的草拔了,而且还让我们加固了栅栏……”
“加固栅栏是啥意思?”方发民自言自语地说着,沉思起来。
陈大二猛地在方发民肩膀上拍了一下:“城里娃不知山里事,火一烧,野兽往哪儿跑?咱们这儿不是最保险的?”
方发民猛一拍头:“对呀,那咱们还不赶快干?”
和同有看着林一静:“那得厂长下令。”
林一静对这句话很满意,其实昨天他们在干活的时候他已经看好了放火的地点,那就是山泉东边,那里的草不像别的地方那么茂盛,但是在一两百步外面草就密了,而且密草接着树林,从这里放火,起码可以保证栅栏以东八百平方步的地方是安全地带,而且八百步之外的森林,还接着万丈深渊,火会从上往下走,这里就更安全了,而且火会一直往东面和北面延续,很难烧到乱石坡西面,这样到了下午,在大雨到来之前,救火的人们可能早已到了,其实这时候也不需再救火了,因为那样的倾盆大雨完全可以将大火浇灭!这样的放火方法也弥补了自己昨天上午设想中的不足,万一今天不能被卫星发现,明天还可以再放,两次放火,成功率总要比一次放火高一些。
但是林一静还是做出仔细观察、冷静思考的样子,虽然只有短暂的几分钟,但这样一来,就让人们感觉出了他的成熟和沉着,当大家都静静地听着他的指挥时,他将手指向泉水东面,说:“从这儿放火,一可以达到引起山外人注意的目的,二可以使我们在栅栏里更加安全地等待救火人员的到来。”说着他走向东面,站在浅草里,站在清晨的霞光里,进一步给大家讲了从这里放火最安全的原因。
他的话一落音,就引起大家的连声赞扬。
于是,林一静又走回到洗心场,并且让大家都站在这里,然后才指挥着陈大二和和同有,让他们一人点起一根油脂多的树枝。很快,两根油脂多的树枝就被火燃得啪啪响,他们俩人就举着这种响声,跑到栅栏东边的浅草里,点燃了草丛。
早晨的草丛虽然有很多露水,但是火还是烧了起来,一开始,火势并不大,蔓延得很缓慢,陈大二就有些着急,就想再去点燃一处,被林一静拦住了,林一静认真地说:“我刚才说过了,这一片草地是我们的生存地,是我们不被大火伤害的重要地段,所以不能由外往里着,只能由里向外着,明白吗?”
陈大二摸摸头:“我就是有点儿着急。”
确实是因为大家心急,其实火是蔓延得很快的。开始的时候,有霞光、有清风、有鸟语花香,随着火势的越来越大,浓烟冲向天空,大火里响起剧烈的爆裂声,风也大了,甚至呼呼作响,好在风是从西往东刮的,所以风的越来越大助长了火的越来越强,烟也越来越浓烈,大团大团地,像黑色的云彩,冲向天际,并在高天上滚动。
林一静看着这些云彩,心中非常高兴。“多亏是在早晨放火啊!浓重的露水,还有雨林里大量的、聚集了一个晚上的湿气都没有散开,没有被太阳蒸发掉,所以烟会越来越浓,而山外的人们发现火灾的重要信号就是浓烟。这是自己没有预想到的,太好了!”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方发民大叫了一声:“快看——”
顺着方发民手指的方向,林一静刚刚看过去,还没有发现什么,就看见陈大二猛然跳过去,跑到柴禾堆跟前,拿起一根棍子,又大喊着:“快,都拿起棍子,都来打野猪!”
林一静这才看见,一群野猪狂乱地从树林里跑了出来,跑上了乱石坡,在乱石坡上颠跑了一会儿后,又停下来,嗷嗷地叫了一阵子后,就往乱坡上面跑来,但因为火是从乱石坡这边烧起的,所以它们跑了一会儿后,又转向西边的森林了。
这时候和同有、方发民也拿起了棍子,做好了和野猪战斗的准备。这让林一静非常高兴,要在以前,方发民绝不会参加战斗,他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怎么先于别人逃生,而不是和大家一起战斗。也就仅仅一个多月的时间,就能将一个极端自私的人转变过来,宗教的力量真是大呀!
但林一静没有继续想下去,他看了看越来越大的火势,看着不断从东边森林里逃出来的动物又迅速逃往西边的森林,心里稍稍有些安慰,看来昨天自己是多虑了,从目前的情况看,火着到下午两点左右,也就只能着到乱石坡东边山冈的底部,到那时大雨一下,火就灭了,动物是不可能跑到这边来的。但愿山外的人能够在大雨到来以前看到这里冲天而起的浓烟,这样就能组织扑救火灾的战斗。
这时候又有几头野猪从东边森林里冲出来,又在乱石坡上停下来,然后悲怆地嘶叫,嘶叫完了就又朝乱石坡上面跑来,跑着跑着就又跑向西边森林了。这就让林一静感到很奇怪,为什么别的动物都是毫不犹豫地跑向西边森林,只有野猪要在乱石坡上停留,而且似乎要往上面跑呢?看来野猪群有高处安全的原始意识,只是因为这里有火,才在跑到半路时改变了方向。但如果这里没有正在燃烧的火,它肯定还会往这边跑的!而且,这片森林是如此之大,里面的野猪不可能就这两群,肯定还有另外的野猪群,如果住在森林深处的野猪群慌慌冲出森林,往乱石坡上跑,乱石坡上又没有了火,野猪不就横冲直闯过来了吗?野猪这种动物不同于其他猛兽,它的冲劲儿和拱劲儿是很大的,如果一群野猪齐心协力拱石头垒成的栅栏的话,栅栏是根本经不住的!
想到这里林一静心中不由产生了恐惧,他立即走到陈大二他们跟前:“不能这样蛮干,”他翻着篝火灰烬旁边的柴禾堆:“一般野兽还好对付一些,对付猛兽,光靠棍子是根本不行的,不但不能制猛兽于死地,而且很容易让敏捷的猛兽伤了我们。”
方发民一听就急了:“那……那怎么办呢?”咽了一口唾沫:“至尊给你说了没有?”
林一静微微一笑:“至尊怎么会在这时候给我们说呢?至尊就是通过这件事情考验我们的智力、体力和耐力呢!而男人最大的力量是智慧,所以我们必须运用智慧战胜所有万一来侵犯我们的动物,包括猛兽,这森林里不是还有豹子么?当然西边森林里还有大蟒蛇,这家伙我们已经与它对过阵了,它轻易不会来我们这里了。但它如果认为只有这儿是最安全的时候,它还是会来的,这些动物都被这场大火吓坏了,因为很多同类会在这场火灾中丧生,这是它们刻骨铭心的,所以它们最最害怕的是火,而不是咱们手里的棍子!”
“对!”和同有立即赞同:“山里人防大虫的最好办法就是火,咱们这一个多月防大虫的办法也是用火,到最危险的时候,怎么反倒把火给忘了?”
这时候风更加大了,林一静感到脸上有嗖嗖的风的力量,就听见那面丛林里火的声音呼啦啦响,这声音他觉得很熟悉,仔细想想是那一年他去壶口瀑布时听到有瀑布的声音,若万马奔腾一般,呼啸着,嘶叫着。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森林着火的声音跟瀑布的声音一样,看来水与火真是相辅相成的一对矛盾啊!
就在他的脑袋里瞬间闪烁起这种富有哲理的思考时,突然听见从着火的森林中传来野兽的叫声,是那种非常凄惨的嘶叫,显然是被烧住了,紧接着响起同样的叫声,似乎是一个野兽的家族被火烧住了,也可能是家族中一个成员烧住了,其他家族成员一起哀悼。所以从森林中传来的声音无比凄惨,几乎能撕开人的心肺。林一静简直都不敢听下去了,但他猛然想到,像这样的野兽群种如果冲出着火的森林,其凶猛是不可阻挡的,如果这是一群猛兽的话,冲出森林冲到悬崖这里,它们非常茫然的仇恨就会非常具体地发泄在悬崖下的五个人身上,它们的由于惨烈的仇恨带来的凶猛会迅速将五个人撕得粉碎。
想到这里林一静不寒而栗,他立即想到了动物对火的恐惧,它们就是再仇恨火,也会远远地避开火,就像那么凶猛的大蟒蛇,就因为火烧了一下嘴,再也不来悬崖这里了。于是他对大家说:“赶快将那些草抱过来!”他指着昨天拔下来的、已经被大太阳晒干了的野草。
“那、那不危险吗?”和同有禁不住说:“万一有火飘过来,就会着的!”
一个多月来,林一静还没有听到过对他的反对意见,因为这一个多月来,人们都将他和至尊联为一体。但是林一静听了和同有的话并没有反感,因为他知道和同有有山区生活经验,他在这危难时刻所说的这些话都是为了这个团体的人的生存安全,所以他心平气和地对和同有说:“不要紧,离栅栏三十步,将草堆摆成一个弧形的圈,火就是着起来,也不会危及到栅栏安全,况且栅栏外面现在都用石头垒着。”
和同有连连点头:“厂长说得对,这是防野兽的最好办法。咱们赶快动手吧!”
但已经晚了,那群野兽突然停止了惨烈的哀鸣,在大火的万马奔腾一般的声音中,猛然间杂进了一群野兽的冲撞声,片刻之后,这群野兽冲了出来,其中一个身上还着着火,其他的野兽跟在它的后面,它一冲出森林就猛然往空地上跑,而最大的空地在悬崖这边,但它越跑火着得越大,渐渐地就变成了一个跑动的火球,火球的火焰还往后飘着,终于,这个火球栽倒了,火焰就不再往后飘,呼隆隆地朝上着着,火焰的上部,随着风往北面飘,其他野兽大声惨叫着,围绕在火球的周围,叫声一声比一声凄惨。
林一静本是个心肠很硬的人,对人们举办丧事时的大声啼哭从不动心,但这时,这群野兽的叫声像刀子一样在他心上割着,令他浑身一个颤栗接着一个颤栗。他本是站着的,但他不由得也跑了过去,和大家一起紧张地将那堆晒干了的草围着栅栏堆成了弧形,他本能地担心在这只野兽化成灰烬的时候,其他野兽朝他们冲过来,这些哀痛至极的野兽就会有极端的凶猛,所以他在和大家一起抱草、堆草的时候,呼吸也变得异常急促:“呵呵呵、呵呵呵……”
他的情绪感染了所有人,于晴抱着草,眼睛却看着那群野兽,脚下一绊,咕咚摔倒了,但由于是在惊恐之中,所以她在摔倒的同时大叫一声:“妈呀——”
林一静被这声音惊了一跳,他不由朝于晴跑过去一步,因为于晴怀着他的孩子,于晴这时候最害怕的就是摔倒之类的猛烈动作,这种动作最容易引起流产。
但他刚刚迈了一步就又收住了,因为和同有就在于晴跟前。和同有反倒处乱不惊,一只手抱住干草,一只手将于晴拽了起来。于晴嘴里呼呼乱响,就这还连忙弯下腰将柴禾抱起来。
林一静这才放心了,连忙看向野兽那里。
这时候那只野兽身上的火苗子已经很小了,小牛犊般大小的野兽被烧得只剩下兔子大的一团黑,野兽们的哀鸣声惨痛到了极点,于晴的叫声恰恰就在这时候响起,顿时惊动了那群悲哀至极、愤怒至极的动物,它们突然停止了哀鸣,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这边,其中一只打喷嚏一般地喷出了一种声音,耳朵也立即朝向了悬崖这边。林一静意识到大事不好,立即大叫着:“赶快点火!”但是每个人手里都没有现成的火种,刚才烧森林的那两根树枝也扔在了现场,好在篝火的灰烬还在那里,灰烬里依然有火星子,还有隐藏在悬崖下面的火种,但是离灰烬和火种最近的,是他自己,所以他立即抓起一把干草,朝灰烬跑去。同时看见陈大二抱着一团草,朝悬崖下的火种那里跑去。而方发民、和同有和于晴也抱着草,朝他这里跑来。

虽然惊慌,他的跑动还是很快的,到了灰烬跟前,他迅速扒开表面的灰烬,就看见未燃尽的树枝表面有红红的的炭火,他立即将草放上去,爬在地上用嘴吹。
这时候和同有他们跑过来了,和同有爬到他的跟前:“我来,弄这事我在行!”
但还没待他将火焰吹起,乱石坡上就响起了那群野兽嗷嗷的叫声,随着就是雨点般的跑动声,声音越来越大,使得林一静背上一阵阵发凉、发冷。方发民的喊声同时响起:“快点啊,它们都跑过来了!”
林一静这才一回身,就看见那群野兽跑得离他们已经很近了,他已经能够看清楚每个野兽发着凶光的红红的眼睛,他不禁大喊:“于晴、小方,你们赶快进栅栏!”
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于晴和方发民都没有动身,方发民反倒捡起了地上的棍子,做出了要拼死一搏的架势。于晴虽然颤抖着,嘴里呼呼喘着,但她也没有动身,反而也将头凑过去,和他们一起吹火。
这时候响起方发民凶狠的叫声,这声音显然是受了港台影视剧的影响:“呀——呀呀——”这声音就说明,野兽已经接近他们跟前,而他们的火还没有吹着,这就让林一静万分着急,他猛然推了于晴一把:“快去栅栏里!”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大二先于他们点着了火,而且将一大抱点着的干草抱着朝他们这边跑来,一边跑一边大叫着:“狗日的,我烧死你们——”转瞬间跑到了林一静他们跟前,呼呼啦啦将点着的干草撒开在他们身边,于晴立即将她身边的干草也丢向燃着的干草里,干草迅速在他们身边燃起了一片火,那些本来凶相毕露的野兽猛然间停止了奔跑,并且转头朝乱石坡下面跑去。
这时候林一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才发现陈大二的身上着火了,显然是刚才在抱着着火的干草奔跑时,火焰将他的衣服点着了。此刻,野兽跑了,陈大二才顾得上扑打身上的火,但是火已经将他的衣服和裤子都烧着了,而且他的眉毛和头发都已经被火燎过了,只剩下了一片黑茬子。林一静急了,猛然站起身,就要去帮陈大二扑火,没想到和同有先他过去了,眨眼间抱住了陈大二,陈大二的火都着在身前,所以这一抱,将火压住了,火焰顿时不见了。
林一静心中不禁感叹,真是急中生智啊!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和心情看其他几个人,就见方发民还拿着棍子,武士一般地、赳赳地站在那里,脸上不但没有恐惧,嘴反倒咧开了,一脸笑容地看着逃遁而去的野兽。于晴的身子虽然还颤抖着,但她没有停止将干草往火堆里加的行动。林一静就感动极了,胆小和胆大几乎都是天生的,在后天的漫长的岁月里,长期的环境因素才能对这种心理状态稍作改变,但这几个人仅仅在这里呆了一个多月,仅仅在洗心诵辞的强场里对自己的心灵进行一次又一次的清洗,竟然达到了如此强烈的效果,几乎完全改变了一个人,洗心诵辞啊,伟大的洗心诵辞!
这时候森林那面的火势更加猛烈了,大团大团的浓烟带着轰隆隆的声响冲向云霄,不断有一团火从浓烟里冲向天空,带着凄厉的叫,那是烧着了的鸟儿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但这种挣扎是持续不了多久的,很快,带着火焰的翅膀扇不动了,一团火就呈直线从天空中落下来,复又落进火焰之中。
这情景给了林一静很大的刺激,可怜的鸟儿啊!他在心里叹,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要有别的办法我绝不会采取这种残酷的手段啊!因为我也要活下去,我还要将我的子孙延续下去……
他低下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于晴发现了他的表情:“厂长,你咋了?”
他轻轻摇摇头,却没有说什么。他知道他不能将他的真实的心理状态告诉她,告诉她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那么,就等于说至尊让他们进行这种残酷的行为,不,不能在他们心里有这种印象!
他立即决定,给大家讲解关于生命、关于献身等问题,以排除大家面对目前惨烈局面而在心中形成的阴影。但还没待他开口,和同有指着乱石坡叫起来:“看,看看……”他的舌头几乎转不过弯儿来:“看那青、青蛙……”
林一静一看,心中猛然一震,就见大群的青蛙从林中跳了出来,在乱石坡上乱蹦乱跳,青蛙们本是那种最典型的身子小声音大的动物,但乱蹦乱跳在乱石坡上的青蛙却没有一个叫出声的,一个个被烧得变了形的青蛙和一小部分没有被烧的青蛙默默地跳动着,成了哑蛙,所有哑蛙无目标地跳动在乱石坡上的开阔地上,似乎在无声地对他提出抗议。
哑蛙们的行动又一次给了林一静心里极大的冲击。“造孽啊——”他在心里叹!
“不能再让大家这样看下去了,再看,大家的心没有一个能够承受得了!”林一静这样在心里大喊了一声,然后就在脸上布满微笑,对大家说:“你们看到的这些动物,在以前的一世或者几世里,都曾经是人啊!就是因为他们作了过多的孽,至尊才将他们变成了动物,让他们的身体和灵魂在大自然中冲洗,让他们在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里承受磨难,今天的大火对他们来说是绝好的事情,他们不用再一天一天地过野兽的生活了,在这一场大火里所烧死的,至尊就会将他们的下一世安排类,就是那些受了惊吓的,至尊也会让它们在下一世里变成好一些的动物,比如大象,它们看起来温顺善良,但任何野兽也不敢去骚扰它们,他们才真正是森林之王。可惜咱们这里没有大象。”
说到这里,漫山遍野跳的都是哑蛙了,纷乱跳动的哑蛙跳得人心惊肉跳,跳在最前面的,已经跳到了他们围成的半圆形的草堆跟前,有些已经越过草堆,跳向他们,跳向悬崖。
这时候一只哑蛙跳到了于晴的脚面上。刚才,于晴看见乱跳的哑蛙时心里很难受,现在看见这只哑蛙不但不难受,而且为这只哑蛙感到遗憾,它弯下腰将这只哑蛙捧起来,捧在手心里,刚要对哑蛙说几句安慰的话,但她的手一松,哑蛙从她手里跳开了。她又弯下腰捡起另一只,而且用两只手掬着,但她看见哑蛙的眼睛是鲜红的,睁得大大地瞪着她,她就吓了一跳,身子刚刚一抖,哑蛙从她手里跳开了,她这才看清,这只哑蛙的一只爪子被火烧成了黑色,在它不断的跳动中,一些火烧过的地方已经掉下来,只剩下了带着红丝的白鲜鲜的肉。她不敢再去抓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扑扑地跳,她不由感叹道:“可怜的哑蛙呀,你在哪一世造了孽呢?看来你的罪孽不轻,要不,你咋没有一下子烧死呢?一下子烧死了,你也就没事了,你一下子就洗清了许多罪孽,下一世就可以做人了,多好呀!你这样多难受呀,往后可要好好地,多做善事啊,要不,你就会受更多的苦难!”
林一静听着于晴的话,心里很高兴,这等于在替他做思想工作。在这一番话的感染下,和同有也低下头看着地上跳动的哑蛙,摇着头:“真是,真是,真是啊……”怜惜之情洋溢在声音的每一个音符里。
这时候火烧得更大了,突然之间转了风向,本来风是朝北的,风越来越大,但突然朝南了,朝着悬崖的方向了,大团大团的浓烟虽然冲向空中,但是在冲向空中后被大风吹斜了,在斜向北面的时候他们不觉得,但突然斜向南面,他们立即闻道了浓烈的焦糊的味道,而且稠密的灰烬或呈渣子状、或呈粉状、或呈丝状,扑漱漱地从空中落向地面,很快就落了他们一脸一身,更有那被大火烤得发烫的空气,随着大风朝他们冲撞过来,他们立即感到,他们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一样,酷热难耐。
方发民立即用双手捂住了脸,禁不住叹道:“我们就是不去火里,这个空气也会把咱们烤熟了!”说完了闭住眼睛,扑咚跪到地上:“至尊啊,我们还要按照您的指示去发展更多的人类,洗清更多人的心呢,我们可不能被烤死啊!”话还没落音,和同有、陈大二、于晴也跪了下来,于晴将头磕在地上,说:“至尊啊,如果我们该受被烧烤的苦难,我们愿意,如果我们该受惊吓的苦难,我们也愿意,至尊啊,至高无上的至尊,我们永远爱你!”
这是林一静没有想到的,他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四个人,又看见有几只豹子从森林里跑了出来,盲目地在乱石坡上跳来跳去,他担心这些豹子跑过来,他就立即长长念诵了一声:“依呀依依耶——”地上的四个人立即随着念了,他于是对这四个人说:“快起来吧,至尊说了,今天所有的一切,至尊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我们所受的所有苦难都不是白受的,都能够当作清洗剂洗掉我们一世一世积攒下来的罪孽,更重要的,是要看我们每个人在这种大难当头的时候,心灵的状态,是假恶丑还是真善美,有时候仅在一念之差,有时候仅仅从一个行动上表现出来,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自珍自爱,接受至尊的考验!”
这时候那几只豹子在乱石坡上作了一阵狂躁的窜动后,又朝着悬崖这边奔了过来。林一静着急了,看见他们依然沉浸在对至尊的顶礼膜拜中,就大喊了一声:“快起来,跑来的是豹子吧?!”
一听见“豹子”两个字,于晴吓得浑身一抖,但她片刻之间就镇静了。方发民先是惊得“啊”了一声,但立即从地上拿起了棍子。就在他拿棍子的时候,他的一只脚踩死了一只哑蛙,只听“叽——”的一声,还不是青蛙的叫声,而是青蛙的身体在被踏开时的声音,这声音弄得林一静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但他来不及恐惧了,他也从地上拿起了棍子,而且把已经烧着的火拨了拨,火焰立即大了。
也许是这里的火,虽然比森林大火小得多但毕竟还是火,也许是这里酷热的气浪,豹子在跑到接近他们的时候突然停住了,朝着他们呲着牙嚎叫了两声,就跑开了。
林一静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对大家说:“咱们这会儿到栅栏里去吧,至尊昨天就叫我们加固栅栏了,就是为着今天呢!”
但是他们要走到栅栏里,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因为满地都是跳跃着的哑蛙,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踩死一只哑蛙,他们虽然不断地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但就这一点很短的路,他们还是踩死了两只哑蛙。这时候空气越来越烫了,空气中的烟尘越来越多了,林一静被呛得“咳咳”地咳嗽起来,一边咳嗽一边往栅栏里走,这一来就顾不得脚下了,脚下就不断响起“叽——叽——”的哑蛙被踩死的声音,这声音弄得林一静心惊肉跳,汗毛一直竖得高高的,当他终于走进栅栏的时候,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栅栏里的空气真好啊!”他在心里叹。立即招呼他们几个:“快进来,将栅栏门用石头顶住。”
于是他们几个静静地坐在栅栏里,听着外边呼隆隆的着火声,和不时响起的噼噼啪啪的爆裂声,看来风还是朝这边刮着,烟尘越来越密,越来越多了,他们坐在被石头和树枝两层封住的栅栏里,依然被呛得不时地咳嗽,而且栅栏里空气的温度也在急剧地升高着,他们感到脸上身上都像火烤一般,林一静知道,现在的温度最少达到四十度了,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们的皮肤很可能被灼伤,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呼吸系统,过热的空气在他们呼吸的过程中,照样会灼伤他们的内脏,这使林一静不得不恐惧起来。
“必须赶快降温!”他在心里说,于是他就想到了离栅栏很近的泉水,如果将泉水泼在栅栏里,温度就会立即降下来。但这里没有任何盛水的工具,他突然想到了地上的细草,如果把这些细草全部泡湿了,拿到栅栏里,栅栏里的温度就会降下来,空气质量也会有所改善,想到这里他就要招呼大家去做,但左右一看,四个人全都安静地低着头,眯着眼,于晴的嘴还在一动一动,看来他们是在念诵洗心诵辞,这种状态让他感动,同时让他惭愧,他们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能够这样安静、这样本分,已经超过了长年以每逢大事有静气的格言修养心灵的自己,自己反倒远远不如他们了!
但这样的想法在林一静的心中只是一闪念,救生是刻不容缓的,所以他立即喊道:“赶快将地上的草拢起来,到泉水那里泡湿,泡得越湿越好,抱到栅栏里来。”说着他自己首先站了起来,抱起自己铺位的草,一脚蹬开顶住栅栏门的石头,一步跨出栅栏。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也许是过高的温度,也许是过分恶劣的空气,使得原本跳得非常狂躁的哑蛙现在蔫蔫地、一动不动地伏在地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面,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有空气,原本几乎没有一丝杂尘的空气,现在充斥着稠密的烟尘,每吸一口气,就会吸进很多烟尘,他立即大咳起来。
就在这时候,陈大二冲了过来:“厂长,你不要去了,你在这里呆着。”不容分说将他手里的细草揽过去。
林一静非常感动,他本来想到泉水那里去,用泉水将自己浑身冲湿了,清爽一下、痛快一下,但这烟尘实在让他受不了。还有地上的哑蛙,他原本是见了这种动物就恶心的,如果让他毫不犹豫地从它们身上迈过去,他可能只迈几步就会晕过去,所以他让陈大二将他的草抱走了。同时又听见于晴说:“厂长,你快坐在那儿,你千万别动,有我们呢!”
他按照他们的话做了,他焦急地在栅栏里等待着,掩着栅栏的门,听着从外面传来的一声一声的哑蛙被踩死的声音,随着就听见他们走进泉水里,用泉水泡草、冲身子的声音,还有他们连续不断的咳嗽声,终于,他们跑进栅栏了,每个人都水淋淋的,又抱着水淋淋的草,他赶紧将栅栏门又用石头顶住了。虽然在开门、关门的过程中,有不少烟尘扑了进来,但比起外边,还是少多了。很快,栅栏里就充满了水的气息,温度也明显地降下来了,吸进嘴里的空气不再那么干燥、那么滚烫,变得湿润、变得清凉了,林一静顿时感到心情愉快了许多,他缓缓地坐到地上,轻轻地念了一声:“依呀依依耶——”
虽然他是无意中念出来的,是随口流淌出来的声音,但是他们四个人立即跟着念诵起来,声音由大到小,到最后,几乎是闭着眼睛吟诵了。林一静沉浸在这种气氛里,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默念洗心诵辞,时间就在他们的念诵中飞泻而去,渐渐地,他们感到空气不那么热了,烟尘也没有那么多了,林一静睁开了眼睛,看了看陈大二腕上的手表,心里不由咯噔一声,两点多了,是不是要下雨了?下雨可就坏了,山外的人还没有发现我们呢,现在火应该着到山根部了吧?想着想着他站了起来,走到栅栏跟前,透过树枝和石头的缝隙,朝外面观望,就见大火依然在疯狂地漫卷着,浓烟依然在滚滚地冲向天际,好在改了风向,风又朝北了,所以这里再没有烟尘落下来,空气显得干净多了,空气中的温度自然也低了下来,但地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烟尘。
他不禁感到奇怪,怎么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样子呢?以往到了这个时候,山根那里就已经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了,紧接着就是倾盆大雨,今天为什么没有丝毫下雨的迹象呢?
林一静百思不得其解,猛然想到,大火如此猛烈,已经完全改变了这里的小气候状态,空气中再也没有那样多的水分了,水分已经被大火烧干了,空气中没了水分,怎么还能有云彩?没有云彩怎么还能有大雨?
林一静不禁担心了:本来自己预想中的两次点火已经不可改变地成为一次了,这实际上已经是孤注一掷了,如果今天山外的人发现不了这里的大火,不来救援,这里的森林就白烧了,这么多动物也就白死了,我们几个也将在这里失去生存的基本条件……
他不愿意再往下想了,他又坐回到地面上。“听天由命吧……”他在心里说。
他面前的四个人,依然沉浸在对洗心诵辞的念诵中,显得安静、平和,不慌不忙,这状态又一次让林一静感到惭愧了,他只好也让自己沉静下来,只好在心里也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洗心诵辞。于是他就想到了佛教高僧的涅槃,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就是这样安静、他们就是这样平静,然后,他们的灵魂离开他们的身体,他们就在这样的安静和平静中获得了新生!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长诵了一声洗心诵辞:“依呀依依耶——”
他们四个人立即出声应和了,然后又是一遍又一遍的念诵。就在他们朗朗的念诵声中,林一静听到大火的燃烧声已经从东面转到乱石坡正北面,看来再过不了两个小时,就会着到西面,天黑以前,整个飞霞鹤就化为灰烬了。
他的心悲凉到了极点,他想如果山外的人发现了,这会儿应该赶到了,再远的距离,直升飞机也会很快飞到啊,但是现在,根本没有直升飞机的影子,更没有救援人员的影子。
但他丝毫不感到后悔,就是白放了一场火,也是为了希望、为了生存、为了延续子孙,也是值得的!为此,就是在以后漫长的日子里,经受多少磨难,自己也无怨无悔!
就在他的心潮波荡起伏的时候,他听见栅栏外面有异常的声音,明显地是野兽的叫声和跑动声,他不禁朝四周看了看,就见栅栏门被大石头顶着,一般的动物不可能拱开,而被石头垒着的栅栏非常结实,也是动物们很难入侵的,这使他稍稍放了一些心,但就在这时,栅栏外响起一只动物凶猛的吼,吼声立即将他们四个人从念诵中惊醒了,陈大二一跃起来,走到栅栏跟前,朝外一看,就喊道:“火着到北面了,东面已经没了,西面也烧起来了,很多动物都在乱石坡上,那条大蟒也出来了,不,不是一条,是两条大蟒!”
林一静的心陡然沉重起来,这么多动物跑到这里来,说明这里目前是最佳生存地,说明风还是朝北面刮的,但这么多动物都聚集到这里,将是非常麻烦的事情……
他不愿意再想下去,目前的状态已经不可控制了,只有听天由命了。他看见方发民和和同有也伏到栅栏那里去看,于晴没有和他们伏在一起,但从栅栏门那里的缝隙中朝外看,突然响起于晴胆怯的叫:“这、这、这是是老虎么?”
他吓了一跳,立即起来走过去,爬在栅栏上一看,才知道是一只豹子,豹子站在栅栏门前,研究一般地盯着栅栏门看。
“没事儿。”和同有过来站在于晴身边:“是一只豹子。”
林一静拍拍于晴的肩膀,他不愿意让于晴受到任何惊吓,这样会影响到她肚子中的孩子,所以他拉着于晴走到悬崖跟前,坐到地上,说:“你什么事情也不要做,你什么想法也不要有,至尊一直关注着我们,至尊不会不管我们,你就坐在这儿,专心念诵洗心诵辞吧。”
这话虽然是对于晴说的,但等于对所有人都说了,他们相继离开栅栏,坐到地上,又念起了洗心诵辞。在一遍一遍的念诵中,他们的心越来越纯,越来越净,外面动物的跑动声、嘶咬声已经和他们没有关系了。
只有林一静没有进入他们的状态,但看见于晴如此安静,他的心踏实了。外面的声音却不断地刺激着他的耳鼓膜和心,他听着声音判断着,看来那两只大蟒过来了,外面的动物狂躁不安,叫声、吼声、长嘶声不绝于耳。林一静就想到,它们再叫再闹,也影响不到我们五个人,它们再凶猛,也进不了石头垒起来的栅栏,大蟒最大的武器就是吸,但是我们在石头里面,它也不可能将我们吸过去。
想到这里,林一静下意识地朝外面望去,按说这里是不可能看见栅栏外面的,但是垒着栅栏的石头恰巧在这里有一个小拳头大的窟窿,他在这里正好能看见外面,于是他就看见许多动物朝栅栏这里跑来,边跑边叫,是在躲避什么。还没待他在心中找到答案,答案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原来是两只大蟒朝这里爬过来了,大蟒的头显然是朝着泉水那里,看来乱石坡上落下来的厚厚的烟尘和滚烫的空气使它们想到了水,所以它们朝泉水而来了。但是泉水边显然已经有了许多动物,就在它们的头从他的视线里消失,它们的庞大的身子在他的眼前移动时,他不由走到了栅栏门前,从这里向泉水那边观望最方便。他们几个已经完全沉浸在洗心诵辞里了,自己如果不操心,万一有什么新情况,临时抱佛脚就麻烦了。
但他在栅栏门前一看就吓了一跳,因为许多动物聚集在泉水那里,有的干脆就跳在水里面。大蟒却势不可挡地朝泉水冲了过去,立即引起了一阵骚乱,但是目空一切的大蟒根本不在乎它们,依然快速地朝泉水冲去,泉水中的一些动物立即跑开了,只剩下了几只豹子,也许豹子认为它们才是森林之王,所以豹子毫不躲让,甚至在大蟒冲过来的时候,朝大蟒扑了过去,几乎在一瞬间,五六只豹子和两条大蟒纠缠在一起,冲撞撕咬,将泉水打得四处乱溅,将地上的哑蛙打得胡乱飞去,将地上的烟尘搅得乱飞乱扬,泉水四周顿时一片灰黑。
林一静的心顿时揪到了一起,万一、万一搅动的大蟒搅到栅栏这里……
令他无限悲哀的是他害怕什么事什么事就发生了,大蟒片刻间和豹子打斗到这里,他只听见天崩地裂的一声巨响,就失去了知觉。
当他醒来的时候,他看见自己躺在血泊里,胳膊很疼很疼,像被砸断了一样,但他来不及管自己,立即朝身旁于晴坐着的地方看去。
却没有看见于晴,也没有看见其他人。耳朵里却钻进陌生人的声音,循声望去,就看见一架直升飞机停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一片子人在乱石坡上忙碌着。
“于晴——”他弱弱地长叫了一声,就又昏了过去。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