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泥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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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依然是那样阴暗潮湿,依然有那些小昆虫来回穿梭在空气里,间或还有一两只小鸟从他们眼前飞过,并伴着嘎嘎的鸣叫声。林梢依然不断飘落下来树的液体和鸟的粪便,下雨一般地让他们躲避不及,好在他们已经习惯了,似乎已经将这些变成了生活的一部分。阳光还是那样花花点点地在他们眼前跳荡,而且跳荡的速度忽快忽慢,说明树林顶端有风,风将树摇动了,也将阳光摇动了。
这时候,五个人或坐、或站在水沟旁边,听林一静对树林和沼泽的分析。林一静从地上捡起一根树的枯枝,横在自己面前的落叶上,又将自己手里的棍子放在枯枝的一边:“把你们的棍子都拿过来,排在一起。”
大家立即顺从地做了,甚至没有一个人问为什么。林一静就在大家的目光里将五根棍子和一根枯枝摆成木排的样子,然后对大家说:“你们看这像什么?”
于晴认真地看看这些棍子,又看看林一静的脸,声音很轻地说:“厂长,你是不是摆的周易图案啊?”
林一静的心豁然一跳,但他没有吭气,只是抿着嘴微微一笑。
方发民却被于晴的话震惊了:“周易?怪、怪不得厂长能知道咱们不知道的东西,原来厂长会周易。”
和同有也被“周易”两个字吸引了,三天来,他确实发现了厂长有许多高出普通人的地方。特别是在刚才,就因为自己没有立竿见影地听他的话,差点送了命。所以他立即看着地上的棍子和树枝,顿时觉得那些横横竖竖的木头像周易图案一样地不断在他眼前变幻,他想睁大眼睛看得清晰一些,却出其不意地打了一个撼山动地的喷嚏,打得他脸前鼻涕、唾沫乱溅,一条腿还晃了起来。
就在他的喷嚏声中,陈大二不解地看着地上的棍子:“什么叫周易啊?这棍子咋叫周易呢?”
林一静这才说话了:“小陈啊,难道你看不出来这像啥吗?”
陈大二摸摸自己的脑袋:“真要让我说,我看像我小的时候,我们家院子的栅栏门。”
林一静笑了:“差不离了,你想想,把栅栏门要放在水里,而且上面要站住人,就是啥呢?”
还没待陈大二回答,打完喷嚏的和同有恍然大悟:“对了,木排!厂长,你这想法真好,你是想做个木排吧?”
林一静点点头:“不是做一个,而是做三个。”
方发民听着他们的对话,奇怪地问:“这儿又没有河,做木排干啥?”
林一静看着方发民:“你是大学生,你应该知道,受力面积越大,单位压力越小。”
方发民立即点头:“这、这是力的事,我学过。”
陈大二又摸不着头脑了:“什么面积,什么压力呀?”
林一静说:“你开的汽车到沙漠里行不行?”
陈大二果断地说:“当然不行,一进去就陷下去了。”
林一静说:“沙漠里跑的车,为什么陷不下去呢?”
陈大二认真地说:“那车,轮胎宽得很啦!”
林一静这才看了大家一眼:“我们编三个大木排,一个上坐两个人,一个上坐三个人,另外一个往前倒腾,在木排的不断倒腾中不断前进,这就等于给我们装上了三个大轮胎,我们还愁过不了沼泽吗?”
所有的人立即茅塞顿开。和同有高兴地说:“这个我会,虽然我没有亲自编过,但我小的时候见我们村里人编过,我还坐过木排呢!”
陈大二也兴奋了:“这好办,我小的时候编过草帽,反正都是个编,好办!”
林一静微笑地看着大家,他本来想做出一种感觉的姿态,然后说关于木排的构想是他感觉出来的,但又一想,万一木排在使用的过程中失败了,自己煞费苦心创造的神秘感就会立即在大家心中消失。所以他才有意让大家参与构思,并将运用木排的科学道理让大家了然于心。这样虽无神秘感,但是安全可靠,既使失败了,大家都不会怨他。于是他说:“咱们必须立即开始制作木排,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通过沼泽到达山顶。”说着不由运用了他当厂长时的讲话方式:“大家有信心没有?”
于是他立即听到了他在当厂长时听到的话:“有!”所不同的是,以往的回应是许多人的声音聚在一起,而今天只有四个人的声音,就显得非常单薄。
这就使他更加怀念他的冶炼厂和厂长的位置,怀念能够坐几千人的大礼堂,怀念他平时坐着的主席台,还有那张铺有金丝绒的讲话桌……
这就更增加了他走出丛林的紧迫感。但他毕竟是冷静的、沉稳的,他说:“就在水沟边这儿吧,这儿地势平坦,适合编木排。而且,这里有的是木棍,大榕树上到处爬的都是葛藤,葛藤柔韧结实,遇水不腐,最适合扎木排了。方发民,你和陈大二负责从树上折藤条,和同有、于晴,你俩捡树枝,不要捡腐朽的。”
和昨天、前天一样,树林里弥漫着粘稠的湿气,阳光还是从林梢的缝隙中泻下来,在树上、落叶上和他们五个人的身上跳荡着,小昆虫就在这昏暗的光线和粘稠的湿气中飞行。大滴大滴树的液体和一滩一滩鸟的粪便还是不失时机地、令人防不胜防地往下飘落,五个人就在这样的氛围里捡来了树枝,抱来了葛藤,然后以陈大二和和同有为主,方发民和于晴为辅,终于编成了两个规格不等的木排。陈大二和和同有将木排分别竖起来,使劲晃晃,确认已经非常坚实了,才放到地上。待两个全部检查完后,和同有对林一静说:“厂长,没问题了。这一个木排乘三个人毫无问题。”
虽然没有让陈大二看表,但是林一静知道现在最少是下午三点左右了,还有他已经感到了饥饿,就想到其他人肯定也饿了。因为他们都比他年轻,新陈代谢也快,按说应该一鼓作气通过沼泽,但是为了尽快脱离危险,与外界取得联系,晚点吃东西,大家应该都能理解。于是他说:“大家饿不饿?”
“咋能不饿呢?”和同有说:“但这会儿来不及了,只要厂长下令,我们就会忘了饿!”
“就是。”陈大二微笑地看着林一静:“就等你发话呢,这儿五个人,就你心里最灵,知道啥时候该做啥事!”
方发民说:“厂长,其实我早都饿了,但是一想到要回家,就把饿忘了。咱们赶快过吧,说不定晚上就回到家了,回家多好啊,想吃什么有什么,在这儿吃的啥呀,生不生、熟不熟地。”
实际上林一静也是这样想的,但当大家的意志完全和他一致时,他不由微微地眯住了眼,全神贯注地感觉了一下空气。森林里的空气看似凝固一般,一动不动,再加上潮湿,空气似乎显得很重,所以几乎没有流动,使人感到沉闷,但他还是在入静的情况下感觉到了空气的流动。而且感觉到空气的走向是由北向南,也就是说,从山根部流向悬崖那面。这就让他立即警觉了,按说空气应该是由南面向北面流动,因为南面有乱石坡、有悬崖、有裸露的地面,这种地方比起葱郁的林木,对阳光的反射要快得多,温度也会很快高于林间山冈,这样,风就应该从南向北。但现在风却由北向南了,这就说明,山根部的气压增高了,反而压向了南面,相对冷的空气在湿度极高的空气中一旦流动,就会生成雨,这就说明山雨很快就要来了。于是,他睁开了眼睛,遗憾地看着大家。

实际上在他眯眼感觉的时候,大家都发现了他的表情,于是,所有人都一声不响地站在他面前,崇敬地看着他面部的表情,等待着他感觉之后的决策。方发民表现得尤为强烈。当林一静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两眼直直地盯着林一静,就听见林一静说:“今天不行了,暴雨很快就要来了,咱们必须立即走出森林。这样就可以赶在暴雨前面到达悬崖那里。”说着就迈开步子:“赶快出发,明天再过沼泽!”
幸亏他们完全听从了厂长的话,躲过了一场暴风雨,躲过了不可预想的灾难。
第二天早晨,五个人早早进了森林,按照预先的安排,乘坐、倒腾着三张木排,朝山崖那面进发。虽然相当艰难,加上方发民和于晴根本没有水上经验,所以不断有惊呼之声响起,但他们还是在太阳最强烈的时候,行进到一片令他们望而生畏的、陌生的地方。
林一静注意到前面的阳光突然强烈了,心中不由一喜,以为到达森林的边缘了,但他没有喜形于色,反而心生疑团:按说沼泽地应该和山崖相接着,那么森林也应该相接着,既相接、相连,密度起码相近,不应该有这么强烈的阳光、这么大的反差呀!他立即提醒大家:“放慢速度,注意环境。”
很快,正如他所担心的,这里出现了他根本无法理解的地质状况。
这是一大片无树、无草、无任何植物的泥淖,泥淖一边接着森林这边的沼泽,一边接着山冈底部,而且沿着山根绵延向两边,一直绵延到他们目所不能及的地方。林一静立即命令大家:“停下,看看再说。”
陈大二就仔细地看着面前的泥淖,笑了:“厂长,我看问题不大,咱这木排在水上都没问题,更不用说这种泥了。”
和同有附和道:“就是,厂长我看也不要紧,这儿连一棵树都没有,应该更好通过。”
但是林一静没有吭气,他越看越感到这块地方是最危险的一块地方,因为他注意到,泥淖的上面,连一片落叶也没有,落叶是很轻的,只要落到泥上,就会被泥粘住,不可能被风吹走,在这到处是树的地方不可能没有落叶,那么落叶呢?
他心里顿时一紧:毫无疑问,落叶被泥淖吞没了!这令他不寒而栗,但他依然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着,对陈大二说:“你扔一把树叶过去。”
陈大二虽然觉得厂长过分胆小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从地上抓起一把树叶,朝泥淖上面扔去。
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简直是一块魔地,树叶落在泥淖上后,泥淖不见任何动静,树叶却悄悄地、像被吸着一样,朝泥淖里面陷去。片刻之间,树叶就全部陷了进去,泥淖表面依然是那样平静,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方发民大叫一声:“妈呀,咱们快跑!这是一块吃人的地。”
和同有也吓呆了,声音颤抖着对林一静说:“厂、厂长,咱、咱们咋办?”
林一静也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但他实在不愿意放弃,因为山冈就在眼前,只要通过这片泥淖,就有可能在今天到达山顶,就有可能和外界取得联系。反过来,如果后退返回,就意味着不能在手机电池允许的待机时间内到达山顶。那么,就意味着他们将要在这里长年累月地坚守,这是他最不愿意面临的,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在这里长期坚守的思想准备。
所以他依然让脸上显出平静的微笑,轻声对大家说:“不要慌,再看看。小陈,你再扔一根树枝进去。”
陈大二更加佩服厂长了,当他看到树叶下陷的时候,他顿时感到厂长的英明,同时在心里骂自己:“啥也不知道,还爱胡想,还对厂长的话怀疑!”所以他立即听话地捡起木排旁边的一根枯树枝,朝泥淖上扔去。
林一静最不愿意看到、但又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树枝落到泥淖上面后,比树叶下陷得还快,几乎在一瞬间,树枝就被泥淖不声不响地吞没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只老鹰箭一般地从空中窜下来,他们还没有来得及眨一下眼,老鹰就从他们身边飞过,几乎就在离林一静所乘坐的木排不到两米的地方,老鹰飞临沼泽,两只爪子迅速伸进沼泽,在大家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老鹰已经离开沼泽,两只爪子抓起一条一米多长的蛇,又迅速从他们面前飞过。也可能是蛇太大太重了,老鹰飞得很低,而且蛇虽然被抓住了,但还在摇摆挣扎,蛇的头拼命往上弯着,大概想咬住老鹰的腿或者翅膀,但老鹰的一只爪子抓住了蛇的七寸,蛇头的摆动就是有限的,怎么也摆不到老鹰的身体上。然而,就在老鹰刚刚飞出树林,飞到泥淖上方的时候,蛇突然将缠在老鹰腿上的身子放开了,长长地垂了下来,尾巴拖住了泥淖,老鹰使劲扇动翅膀,无奈蛇的尾巴一拖进泥淖就陷进泥淖里,而且将老鹰也带到了泥淖表面。老鹰还是拼命扇动翅膀,想将蛇提出来,没想到就在这一瞬间,蛇的半截身子陷进了泥淖,并且将老鹰的两只爪子也带了进去。老鹰还在作着将蛇提出来的努力,但就因为这种努力,使它丧失了最后逃离泥淖的机会,当它万般无奈,要松开蛇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它使劲地扇动着翅膀,但它的两只爪子已经在泥淖里,而且在它扇动的时候它的翅膀也挨住泥淖了,它只来得及扇了两下,就再也扇不动了,它的翅膀已经紧紧地贴住了泥淖,片刻之间,它就和它抓着的蛇一起,消失在泥淖里,没有了一点痕迹。
“妈呀!”方发民大叫一声:“还不快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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