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章 牢狱纪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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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一句实在话,劳改农场这里给犯人们吃的伙食也实在太差了。吃的都是用“三号米”(注:陈粮)蒸出来的米饭,还有那只是用水煮熟的瓜菜汤。猪肉那是很少能吃到的,大概每星期有两、三餐能吃到有一、两片肥肉的饭菜吧,至于鸡、鱼、蛋等肉食品那是想都甭要想了。这样一来,使人人都缺油水和营养,每个犯人饭量似乎都一下子变得特别大。
劳改农场的劳动强度本身就很大,犯人要想积极表现并争取减刑,干活那是绝不能偷懒的。而在牢狱中,这里定量的米饭和缺油的瓜菜汤,对于还处在长身体的毕自强来说,其营养能量的补充显然是远远不够的,这让他越来越咀嚼到饥饿的滋味。虽然从前在家里的日子吃得饭菜也不算太好,但终究也还能吃饱肚子。而在这儿的日子里,毕自强从来没有对饥饿有这样强烈而深刻的认识和感受。
毕自强入狱大概在半年之后,有一天下午,第一次有管教干部来通知他说,他家里有人来了等着要接见。毕自强换上干净的衣服,他怀着一种复杂而说不出来的心情,跟着管教干部的身后往外走去。
劳改农场的会客室要比普通的房间宽大一些,它有两个不同方向的门口可以出入。会客室内,用竖着的铁栏杆加上一米高的水泥墙从中间隔开,将这里的空间一分为二,划分为在押犯人区和外来家属区。室内的两边都有一些可以搬动的椅子。毕自强从这边的门口走进去时,已经看到了隔着铁栏杆出现在那边的人——来的那是他的哥哥毕胜利。
毕胜利从南疆市远道而来探望弟弟毕自强,人在旅途行,一身风尘仆仆。他刚下的长途汽车,现在正坐在那儿,神色显得有些疲惫。毕胜利不时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在眨巴眨巴着往里面望去,竟是那么地期待着弟弟毕自强身影的出现。
此时,兄弟隔栏相见,亲情犹如跳动不止的脉搏,加速地让血管里的血无声地汹涌着……
“小强,呵,你还好吗?”还是哥哥毕胜利先开口。他笑起来时露出嘴里那一排洁白的牙齿,有些激动的心情使他的声音听起来显得微微颤抖,说道:“爸、妈让我来看看你。”
“哥,我还好,”毕自强不禁地走上前两步,两手抓紧铁栏杆,面对着哥哥毕胜利,欲语时泪已流下,说道:“哥跑这么大老远来看我,我……”
“哭了?这可不像是你的性格呀。”毕胜利其貌不扬,但他脸上露出一丝安慰和鼓励毕自强的笑容,说道:“呵,说什么呢,咱们兄弟俩,不说那见外的话。小强,人活着就是再难也要坚强些,别这么孬种呀。”
“呵,哥,我这是高兴呀,”毕自强侧过脸抹去面颊上的泪水,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语调已渐渐地恢复常态,说道:“爸、妈还好吗?我真的很想他们。”
“爸是想要来看看你的,可是要坐六、七个小时的汽车,山路这么远又不太好走,我没让他来,”毕胜利有着一张削瘦的脸,单眼皮的眼睛显得有些小了,但他的目光中却透着一种亲切和柔情,说道:“妈也挺好,就是她老念叨着你。”
“唉,我对不起老爸、老妈呀,”毕自强感到一阵子地揪心和痛楚,他非常内疚地说道:“哥,家里全靠你多照顾了。”
“放心吧,家里还有你哥撑着呢。”哥哥毕胜利个子不算高,看上去瘦弱的体形其实很结实。他话锋一转,说道:“说点高兴的事情吧,今年春节的时候,我结婚了。”
“是吗,哥,恭喜你了。”
“她以前也来过我们家,你见过她的。”毕胜利说起新婚不久的妻子来,脸上飘浮着一种幸福的笑容,说道:“就是当年跟我一块插过队的陈素英。”
“哦,是英姐呀,她不错的呀,我看她一直都对你挺好的嘛,”毕自强显得很高兴看着哥哥,他由衷地说道:“祝福你们,希望你们幸福美满。”
毕胜利有些傻傻地笑了,一副很满足的样子。
“哥,你工作怎么样了,”毕自强非常担心家里的生活情况,他关切地问道:“你不会还在街边摆地摊修理自行车吗?”
“是呀,还干这个。不过,我现在领了个体营业执照了,是一个真正的个体户了。”毕胜利说话的声音里有一种自我宽慰的感觉,毕竟他的生活也算安定下来了。毕胜利接着详细地介绍着自己的情况,说道:“我现在租了一个门铺,不算大,有九个平方米的地方,工具什么的不用搬来搬去了,也不怕日晒风吹雨淋什么的了。不是摆地摊那样了,做贼似地给人修车,提心吊胆的。现在是光明正大的自行车修理店,没人敢再来赶我走了,哈,反正好多了。生意嘛也不错,爸有时候也来帮帮忙。你哥我是真正凭手艺自已挣钱了,就是累点、苦点、时间长点,不过,这也还是挺好的。”
“哥,都怪我一时不争气,出了事,”毕自强听完他的话,语言中十分抱歉地说道:“不但没给家里帮上忙,还拖累你们了。”
“小强,别想得太多了,你在这里要好好改造,”毕胜利少不了对毕自强又是一番安慰和嘱咐的话,说道:“别再跟人打架了,要听管教干部的话,争取减刑,早日出来。”
“嗯,哥,我知道了。”
规定的接见时间是三十分钟。
“我给你带了一些吃的东西,还有香烟,”毕胜利举着手里的一些塑料袋子,说道:“等一会儿让管教干部检查完后再转交给你。你在这里需要什么,给家里写信,我会给想办法给你寄来。”
“好的,那我先走了。”毕自强说着转身离去,但只走了两、三步又恋恋不舍地回过头来,说道:“哥,你自己也要多保重呀。”
“去吧,哥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
自从哥哥毕胜利来劳改农场探望过他以后,毕自强知道家里的一切情况都还尚好,他郁闷不乐的心情也渐渐变得开朗了许多。
在监狱宿舍里,犯人们有空闲时打打扑克、下下象棋是最常见的娱乐活动了。在七号监舍的这二十六个犯人里,毕自强是下象棋下得好的其中一个,他不论和谁下棋,大部分时间都是赢得多输得少。所以,平时爱下赌棋和怕输的那些犯人,大多数都不会主动地找毕自强下象棋。
那一天晚饭后,韦富贵实在是闲得无聊,他便主动过来找毕自强摆开“楚汉”战场。初次交锋,韦富贵的棋力还真的不算太差,毕自强想赢他也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情。两人你来我往,激战多时,胜负对双方来说都已无望,结果这一盘棋成了平局。
两人不下棋了,围观的那两、三个犯人也各自散开了。剩下韦富贵和毕自强还靠坐在床上那儿,棋盘棋子搁在一边都懒得捡整齐,两人就开始抽烟闲聊起来了。
“你象棋下得不错呀,”韦富贵着手里的一枚棋子,好象是想起什么似的,他嘻笑着说道:“强哥,你想过没有,如果有一天你出去了,那怕是身无分文,就是会下象棋那就可以挣到钱呀。”
韦富贵每每说话时,他思想意识的深处,似乎说什么事情永远都要跟钱联系到一起来。
“是吗,下象棋也能谋生呀?”毕自强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呀,”韦富贵身子向后挪动着,肩膀靠在墙壁上,伸直双腿,使他在床上的姿势更舒服一些,说道:“在大街上过路人多的地方摆棋摊子,找人下赌棋,那就能挣到钱呀。”
“可我棋艺也并不算太好呀,一山更比一山高,”毕自强当然有自知自明了,他耸耸肩,说道:“你可别蒙我玩呀,我想满大街比我下棋下得好的人多得是,你不会是想我到时候把裤衩都输给人家了吧。”
“嘿嘿,你说的不错,正是会下象棋的人很多,而且那些自认为是高手的人也很多,这样,你才有机会赢他们的钱呀。”
“呵,少来了,”毕自强让他说得有点转不过弯来了。说道:“‘半仙’,你这我就听不懂了。”
“告诉你吧,我可以教你一些象棋残局谱呀,”韦富贵显得非常狡诈地一笑,说道:“摆这种残棋让人跟你下,只要你有记住了棋谱的本事,跟谁下棋都能保你只赢不输,最差劲也能下成平局。”
“在大街上摆残棋?呵,这我以前是听人说过,”可这也有让毕自强迷惑不解的问题呀,于是他问道:“可是,我不太明白的是,如果别人明知道是要输棋或者赢不了你的,谁这么笨呀,怎么还可能上你的圈套,一定会把钱输给你呢?”
“这就是功夫要在棋外了,”韦富贵一旦说到事情的关键处,他的神色总是显得那么眉飞色舞,说道:“首先,摆出的残局,看上去当然是有机会让对方能赢的啦。让对方觉得赢面很大,这是其中的第一个要素。其二,你要知道,任何圈套都是要利用人本身具有的弱点,才能得已使其陷入后而不能自拔的呀。”
“我还是听得不太明白,”毕自强脸上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神色,问道:“会有人这么容易就上当吗?”
“这样说吧,对方如果认为他能赢,这就是他本身的第一个弱点。加上他认为你的钱也是钱,这就是他具有的第二个弱点。如此情况下,才会有大家来‘赌一把’的可能性。为了使这种让对方毅然下注的可能性更大,还要抓住他心理上的第三个弱点:就是他一定会经受不起旁人的游说和鼓动。比如,你要是有同伙事先说好,让你的同伙在一旁鼓励或嘲笑他,最后还坚持要站在他那一边一起下注,这无疑就会促使他下定决心地走上你的贼船。”
韦富贵几乎是一口气地把他行事的思维方法讲出来。
“哈,我好像有点明白了。”毕自强脑子飞转,一边思考着假设中的整个过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道:“这么说,还得事先准备,要找人先设计好一个托盘,才能把他装进套子里面哟。”
“对了,呵,能否把人引入圈套跟你下赌棋,那还是要看你的本领的。不过,下棋有棋的规则,赌自有赌的说法,愿赌的人都会认帐,不必怕他赖的呀。”
“你的意思是说,”毕自强这下有点兴趣了,他坐直起来,问道:“你有保证能赢的法宝?”
“那当然。我以前读过几本象棋残局的古谱书,”韦富贵随手将身边的象棋盘拉过来,将棋子一一摆上,说道:“你来看看这局棋。这局棋是古代象棋残棋中四大名局之首,素有‘残棋之王’的称谓,因为红、黑双方各有七子,故以‘七星聚会’为名。”
毕自强低下头来,仔细认真地瞅着双方棋子摆出来的位置。乍一看红方几步便可取胜。毕自强拿起红棋子下起来,移动了一步,示意韦富贵接招,两人又你一步我一招地比拼起来。没想到的事,韦富贵很快竟将毕自强凶悍的攻势化解于盘面之上。——咦?毕自强兴趣更大了,与韦富贵你来我往的反复拆解此局。不停地复盘,毕自强这才知道变化下去复杂错综,其着法细致绵密,胜负常常系于一招之中,谁稍为一步不慎,则势必先败北。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星期,毕自强干活、吃饭、睡觉跟往常一样,可脑子里却总是“七星聚会”这一象棋残局招数的无穷变化。他本来就是个善于动脑琢磨事情的人,每每思索到新式的走法,便找韦富贵摆上棋子来印证对错。不过,他虽然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法子赢下这局棋来。
“天下尽还有如此精妙的棋局构想,”毕自强与韦富贵拆解完这棋局的许多变化后,终才罢手,不禁叹道:“我从小就会下象棋,还自认为下得还不错,没想到如今却成了井底之蛙,这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呀。”
“呵,知道这局棋给我的感觉是什么吗?”韦富贵听了这话,却不以为然地一笑,说道:“一局棋的设计,如此滴水不漏,竟能让红棋看着赢面如此之大而着实赢不了,可见做此局的古人那谋略和智慧之高,说真的,这才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说,”毕自强听后为之一震,两眼直直地盯着韦富贵那一张笑脸,一字一句地问道:“不论做什么事,都要精心设想,不仅方方面面都要想的周全,还要把事情做到滴水不漏,这就是一种缜密思维的方法,对吗?”
“哈,我还真想不到,你现在的年龄能有这样的悟性,”韦富贵用一种十分赞扬地口吻,接着说道:“强哥,呵,你以后会是一个很不简单的人呀。”
听完韦富贵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在一瞬间,毕自强感到背上一阵子地发凉,一种恐惧感袭来直入骨髓。当一个青春年华、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意识到了还有能让他害怕的人和事,实际上他正在经历着思想上的磨难和走向一种思维方式的跨越。直视韦富贵的内心世界,毕自强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了一种深不可测的东西。为了掩饰自己在情绪上的变化,毕自强很快地把自己的思绪拉回来,与韦富贵继续谈论着这象棋残局的事情。
“除了这局残棋,”毕自强手里摆弄着象棋子,问道:“你再教我一局新的吧,好吗?”
“没问题,”韦富贵很爽快地答应了,马上又摆出一局,说道:“这局棋叫‘鸿雁**’,乍一看可以连将三军后,弃二炮一车,四步之内终成杀局,但事实并非如此。往下的变化很多,实为大斗炮兵之局。”
毕自强很快沉溺于这棋局之中。他以其显得十分有限的象棋智力与对残棋谱了如指掌的陈富贵拚杀,斗智斗勇,虽屡败而不敢弃之动脑筋。
在接下来这几个月里,毕自强在劳改农场里几乎成了一名象棋痴。他不论做什么事都是机械性的动作反应,满脑子装着驰骋纵横的车马炮兵杀将,想象着对手的凶险招数,一一地沉着应对,解杀还杀。就这样,毕自强只要一有空闲,他就缠住韦富贵练残棋实力,硬是从韦富贵那儿学到了近五、六十局高水准的象棋残局,并将学来的棋谱滚瓜烂熟于胸中。
其实,毕自强只是出于极大的兴趣,从而将自己象棋水平提高到了一个崭新的高度。但象棋残局中内涵的谋略思想和人类智慧,已让他很模糊地感觉到了很多很多的道理。比如,许多规律性的东西放之诸事中皆为技巧方法。这种把一种事物由联想而引申运用于其它事物上的创造能力,既有先天性,也来源于后天个人不懈的努力。不过,毕自强在思想深处也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诸如此类的学习结果,对于他的整个思维方式已带来了一种深层次的改变,让他对事对人的处理方式,变得有充分的理由和沉稳的态度了。毕自强已经开始习惯于,从最好和最坏的方式去看待事物而做出某种适当的择选。他对于事物之间因果关系的认识,也有了一种理性上的范畴。这实际上,就是一个人在认识某些事物规律性后,对其思维方式起决定作用的一种典型表现。
这以后更多的时候,毕自强与韦富贵聊天似乎变得有某种确定的目的了。精神颓废而好学的他,一有空就虚心地向满腹经纶的韦富贵请教那些看相识人的门道。
“俗话说:算命靠耳,相面凭眼。”在这无所作为的牢狱之中,提到自己的那点看家本事,韦富贵便又来了精神气,说道:“算命,是从‘八字’上推测一个人的富贵贫贱,相面,则是根据人的五官、气色、骨骼、纹理来断定人的荣枯得失。”
“我就不太明白的是,”毕自强早已学会了提问的各种角度,他略有所思后,问道:“从一个人的面貌上、五官上,来断定人有休咎、祸福和命运,这不是有些胡说八道吗?”
“这你就不懂了吧。比如说,一个瓜的好、坏、生、熟、苦、甜,看看它的形状与色泽就知道了。一匹马力气大小,走得快慢,看看它各个部位是否匀称,毛色、神态与气息如何,就知道它是良骥,还是驽骀了。所以说,一个高明了得的相命先生,他能从你的相貌、气色、风度、言谈、举止、衣着,一眼就能瞧出你的职业和其它的情况。当然了,这种识人入木三分的眼力,需要有生活阅历,需要见多识广,才能够历练就出来的。”
还真的别不服,韦富贵那一张“铁嘴”,说起话来还真是滴水不漏呢。
“呵,那你给说说看,”毕自强抓住韦富贵的话题顺势而下,继续地问道:“相面识人都有哪些依据,又有什么说法呢?”
“据说,最早的星相家是一个官吏,名叫叔服的人,他出现在周朝。到了春秋时期,晋国有一个叫姑布子卿的人,以及战国时期的梁国有一个叫唐举的人,他们都是有名的“相士”和“星相家”。到了汉代以后,有人就把这些关于相面的经验编辑成书,如《麻衣相法》、《柳庄相法》,后来清代又出现了《相理衡真》等等,就是这样,相面识人术这才得以越来越广泛地流传下来了,至到今天。”
韦富贵这方面的知识可谓渊博了得,犹如一个饱学之士,引经据典,谈古论今,说得头头是道。
“相面先生是根据相书上的‘脸型’、‘宫格’、‘纹路’等等来说命的。”韦富贵习惯地扳数着手指头,如开闸之洪水似的一五一十地数落起来,说道:“‘脸型’是怎么回事呢?就是把人的脸型按长相划分为:‘由’、‘甲’、‘申’、‘田’、‘同’、‘王’‘圆’、‘目’、‘用’、‘风’这十种字图的脸型。”
说话时,韦富贵一边在毕自强面前用手指比划着这十种脸形的图样,一边口若悬河地逐个作详细的解释。
“哦,原来是这样的,”毕自强越听越觉得有滋味了,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什么是‘宫格’呢?”
“宫格,就是把人的面部划分成‘十二宫’、‘十三部’。”陈富贵说到得意时来了精神,他不禁摇头晃脑起来,如数家珍,说道:“所谓的‘十二宫’,就是依据脸的各部位分为:印堂为‘命宫’,鼻为‘财帛宫’,眉为‘兄弟宫’,眼为‘田宅宫’,泪堂为‘男女宫’,地阁为‘奴仆宫’,奸门为‘妻妾宫’,山根为“疾厄宫”,天仓为‘迁移宫’,中正为‘官禄宫’,仓库为‘福德宫’,二角为‘父母宫’,共十二个区域。所谓‘十三部’就是把人的脸型划分为天中、天庭、中正、司空、印堂、山根、年上、寿上、准头、人中、正口、承浆、地阁等十三个部位。此外,相书还在脸上详细分出了一百二十个小部位来说运气。”
这一番娓娓道来的言语,完全体现出了韦富贵昔日学习识人看相而善于博闻强记的功夫。
“哗,这么多的说法呀,”毕自强听得头脑有些眩晕,问道:“那不是要一个一个都记住才行吗?”
“那是当然喽。不仅如此,有的算命先生还要在脸上排八卦,立干支,分出什么三停、三才、五官、五星、五岳、六府、六曜等等,这可都得一一地记住才行的哟。”韦富贵侃侃而谈地说道。
“给人论相说命,这其中又有什么玄机呢?”
“那当然有喽,给人看相说命的江湖相士有‘观、听、套、问、蒙、机、定’的七字口诀,还有十二字‘真言’,这就是:解忧愁、消逆志、捧高兴、定人心。”
毕自强把左手掌伸出来,笑着对韦富贵说道:“要不,你也给我看看。”
“好哇,这看手相,要先看八卦,次察五行。”韦富贵如老和尚念经一般,口若悬河,说道:“每个人的手掌按部位,都可分为八卦十二宫。人的掌纹,纵横交错地穿插其间,这叫‘纹路’。掌纹最主要的是三大纹,上纹应天,象君象父,定一人之贵贱;中纹应人,象贤相愚,定一人之贫富;下纹应地,象臣象母,定一人之寿夭。从这三大纹的无穷变化,就可看出各人的祸福休咎来。”
“别老排干支推五行的,尽说虚的,”毕自强用言语讥笑他,说道:“你就不能来点大白话什么的吗?”
“呵,不瞒你说,给人看相算卦,‘骂老、捧少、哄中年’那是手法,”韦富贵握住毕自强的手腕,仔细地瞅着,反复端详后,这才缓缓地说道:“大白话不是没有呀,强哥,你今青春年华正当时,可别说我捧你高兴。嗯,从你的手相来看,你是木形人却长了金形人之手,这是个奇异之相。相书上曰:‘甲坚而大者,志高胆大,诸事敢为。’你的指甲正是坚硬而宽大,说明你是一个有远大志向、有超人胆气和拚搏精神的人。再看你的掌纹,你的根基纹路自坎宫而起不断向上延伸,这是‘平地起雷,白手起家’之命。观你掌中气色,相书上曰:‘掌中巽血,衣禄自得。’你手心气色红润,正是日后不愁吃穿的富贵之相。虽然你出身贫寒,前半生有点坎坷辛苦,‘一旦厄运过,财富不愁挂’,等你到了中年,便可干出一番大事业来,钱财随之滚滚而来。信不信,这就由你了。”
说到江湖上的算命看相、算卦测字,那是不可信的,都是牵强附会的说法,一派胡言乱语。毕自强对这些东西有清醒的认识。不过,说到通过对一个人的相貌、言行、风范的观察总结,从而能了解和认识到对方身上所具有的一些内在的东西,这也还算是一种处世识人的真本领。
“呵,好话中听呀,”毕自强心情愉快,却根本不当一回事,对韦富贵拱拱双手,开玩笑地说道:“谢了,借你的吉言,日后哪一天我出了这牢狱,一定努力,争取成功,做一个大富大贵之人。”
两人相视,哈哈而笑。
白天,犯人们都要老老实实地去干活。晚上,牢房里那种百无聊赖的时光,这不是一般人能真切感受到的。犯人们没事的时候,也经常俩仨人一堆、五六人一伙地聚在一起,瞎调侃胡吹牛。谈论的大都是男女之事,要不就是在外面时如何能耐、如何风光的自吹自擂。说起来,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都不太多的毕自强,他喜欢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别的犯人各自扯牛皮吹嘘,这也是一件让他很长见识的事情。
赌博,这是监狱宿舍里最能提起犯人们精神气的事了。大到晚上吃的饭菜,小到一支烟卷,只要你身上有的而别人能用的东西,都能拿来赌一赌。赌博的方式很多,比如最简单明了的就是猜“单双”,抓一把火柴枝或是一堆小石子,两人点清楚数字就见输赢了。当然,带着娱乐性质的赌博游戏,更多的是玩扑克牌。扑克牌可以有多种赌博方法,南方人喜好玩“三公”、“四张”、“十三张”等等,这些都是看牌大小定输赢的玩法。
“我玩牌那可是从不做手脚的,你们谁要看出门道,谁就是我的老大,”杜云彪在众犯人面前吹嘘着,说道:“赌博赌博,赌得就是命,博得就是运气呀。”
这会儿说到用扑克牌赌博,“牢头”杜云彪那绝对是众犯人之中的高手。话说那扑克牌到他手里,洗一洗、倒一倒,折腾这么三五下,他就保准能拿到比你大的牌。别看杜云彪平时在众犯人面前横行霸道惯了,蛮不讲理,但只要是赌,他可是打死了也要讲规矩的,而且还童叟无欺,从不赖帐。他有一句口头禅:愿赌服输,输不起你别赌呀。赌他叫你“爷爷”,只要是他赌输了,他都不会含糊的。杜云彪在外面的时候,就靠这一手玩“扑克牌”的技巧,纵横江湖,十赌九赢。据说,他那些狐朋狗友不知从那弄来的钱财,在赌桌上转眼就被他占为已有了,这可是常事儿。
众人下注玩扑克牌时,毕自强要是没事也会坐在一旁观战。他见识过杜云彪与别人玩扑克牌的运气和赌技手法。毕自强总是百思不得其解,杜云彪为什么最后总是能赢呢。毕自强看多了,虽然实在弄不明白其中的窍门儿,但还是觉得杜云彪双手洗牌换牌的姿势与众不同,很有些特别,仅此而已。
有一天中午,毕自强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把大铁锁,他拎着它回到七号监舍,在众人中找一个外号叫“飞贼”的犯人。“飞贼”的真名叫吴俊宁,二十岁出头,他入狱前是一个四处流窜的惯偷。在这里,毕自强听说过“飞贼”吴俊宁在大街上、公车上行窃的一些故事。他作案时不仅十分机警狡滑,而且“掏包”的技巧高超,行窃后在人群中的脱身之术犹如泥鳅戏水,机敏快捷,无人能比。别看吴俊宁只有一米六八左右的个子,个子矮、身体也不是十分壮实,但他在犯人中却不时地吹嘘自己,说他行窃时可以徒手从一楼阳台攀爬到六楼阳台,比那猴儿的身手还敏捷,还绝对不带喘气的。“飞贼”吴俊宁偷窃的本事确实不小,可真正说起来,他的拿手绝活,还就是什么样的锁头他都能撬开。

此时,“飞贼”吴俊宁正和其他的几个犯人蹲在那儿甩着扑克牌呢,他看起来牌运不太好,脸颊上到处贴满了小纸条。
“喂,‘飞贼’,”毕自强走到近前,向吴俊宁晃了晃手中拎着的大铁锁,对他说道:“平时我没事就听你吹嘘,说什么你就是一把万能锁匙,开锁如何如何地厉害。我刚才在外面捡了一把铁锁头,你来试试看呀。”
“唉,我说‘强哥’,”吴俊宁一边回头看了一眼毕自强,一边瞅着手中该出哪一张牌,嘴里还回着话儿,说道:“你不看我正忙着吗,哪儿有那闲功夫呀。”
“你都被贴得一脸花花的了,还玩什么呀,”毕自强在旁边掏出一包漓江牌的平装香烟,亮给吴俊宁看,说道:“‘飞贼’,你不会是瞎吹的吧,要是你真能把这把锁搞开了,我这还有大半包的香烟就归你了。”
“当真吗?”吴小宁抬起头一看,眼睛一下子发亮了,又瞅了一眼毕自强,却有点不太相信地笑了,说道:“强哥,你不蒙我玩吧?搞开这种破锁头,那还不是小菜一碟嘛,手到擒来的事情。你这烟那可是要白输的呀。”
“你那儿来这么多屁话呀,”毕自强指着其他几个跟吴俊宁玩扑克牌的犯人,说道:“兄弟们都在这儿,大伙都给作个证,你要真有那个本事,你使出来让我瞅瞅看呀。”
别小看只是大半包的十几枝香烟,可在这监舍里那还是诱惑力不小的宝贝东西呀。
“‘飞贼’,露一手瞧瞧呀,别让强哥把你看扁了。”凑过来看热闹的犯人中,不知谁乱叫嚷着。
“嘿嘿嘿,不玩了,”吴俊宁见状,他乘机把手里的那一把“烂牌”往地上一扔,站起身来抖擞着精神,说道:“好好好,你们就看我的好了。”
吴俊宁接过毕自强手里的那把铁锁,也不知他从哪儿摸出来一段小铁丝,将它放到嘴里用牙齿咬出一个弯曲度,就把铁丝捅进锁孔里折腾了一番。随后,又从谁床上的棉被里撕了一些棉絮,他很麻利地用手搓成一条细丝线,然后将它塞入锁孔中填满空隙,这会儿再换了一根粗一点的铁丝往锁孔里一顶一扭一拉,只听轻微的“咔嚓”一声,大铁锁竟然就这样在他手里跳开了。这前后,也只不过用了几分钟的时间。
毕自强瞧着眼前的这情景,没想到吴俊宁开锁如变魔术一般,显得竟是那么地轻而易举,让人不可置信。这一下子,围观的众犯人都哄着叫起好来。
毕自强不得不佩服吴俊宁的本领,自己虽然输了大半包香烟,却还换来一把被打开的大铁锁嘛。毕自强走回到自己的床铺前,他乐呵呵地摆出“飞贼”吴俊宁开锁的架势,饶有兴趣地摆弄着那把大铁锁,可是忙乎了半天,仍然无法打开那铁锁。毕自强实在是有些不甘心,他的好奇心使他不得不去虚心请教“飞贼”吴俊宁。
“这开锁的功夫,看着简单呀,可你还是开不了吧,”吴俊宁抽着刚赢来的香烟,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对毕自强说道:“我看呀,一是你不懂这种锁头的原理,二是你手上的经验也不够嘛。”
“哦,这里面还有什么窍门儿,你说出来我听听。”
“嘿,强哥,按道上的规矩,我本来不该教你,”吴俊宁显得很大方地递了一支烟卷给毕自强,说道:“不过嘛,看在你输了香烟的份上,就权当我收了学费了。”
“你这个毛‘飞贼’呀,就不能少点儿屁话吗。”
“嘿嘿嘿,”吴俊宁指着那铁锁,狡黠地一笑,说道:“这种铁锁的原理,就是利用多个部位的小滚球滑落下来形成关卡的,你用铁丝得把每个部位的小滚球顶到空位上去,然后塞进棉花线固定住它不让小滚球掉下来,这锁头就自然能打开了。”
“哦,听你这么一说,这锁头的基本原理,我似乎已经想明白了,”毕自强眉头一皱,说道:“可是,刚才不管我学着你怎么试,可就是打不开呀。”
吴俊宁有些好笑,心想:——哼,什么你都想一手,门儿都没有。
“呵,还是强哥脑袋瓜好使呀,”吴小宁又是哄骗又是讥讽,说道:“要说到这开锁的手上功夫,那你就得自个好好练喽,那有这么容易呀,一教你就会了你,我明天出去哪里还有饭吃嘛!”
吴俊宁的这一番话,把毕自强气得哭笑不得。这大半包香烟的买卖,这一下真成了肉包子打狗,赔了。
“我说强哥,你老在这折腾什么呀,”韦富贵从外面回来时,瞧见毕自强在床边那儿摆弄那铁锁头,于是他凑过来看个明白后,说道:“你这是干吗呢,这不就一把破铁锁嘛,你这么费劲搞开它有什么用吗?”
“我说‘半仙’,‘技多不压身’,你可是你常对我说的话哟,”毕自强头也没抬,仍不停手地在摆试着那锁头,说道:“我这不是闲得发慌吗,找点事做呗,学点技术。”
“唉,这种雕虫小技的活儿,学了有啥用嘛,”韦富贵坐在一旁,用手捅了捅毕自强,递给他那烟丝袋和烟纸,说道:“来来来,先卷一支。”
“当年我进厂当了钳工,干过几个月玩机械的活儿,”毕自强放下手里的活儿,很熟练地卷着纸烟,然后往嘴里一塞,说道:“嗬,这可还真是隔行如隔山呀,对付这破锁头,我还是一点办法没有。”
“强哥,我看你那聪明劲呀不会是用错地方了吧,”韦富贵故意从上到下将毕自强打量了一番,笑着对他说道:“阴差阳错呀,把你这样的人关进这牢狱里,真是太可惜你了。”
“咦,你这话怎么说来着?”结自强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在外面的时候,那可是天天抽的《大前门》香烟呀,那可是真爽!”韦富贵从嘴里喷着一丝丝的烟雾,他晃了晃手中自卷的喇叭筒,说道:“唉,可在这呀,能天天有这‘前门大’(注:特指这种自卷的香烟)抽就很不错喽。”
“废话,我要在外面不进来的话,”毕自强听到这说法,不禁一脸的恼怒,愤然地说道:“这时候说不准在哪一所大学的图书馆里悠着呢。”
“你呀,还这么惦记着当那么一个大学生?”韦富贵冲他摆着手,不屑一顾地说道:“不是我安慰你呀,你没看报纸吗,现在外面的世界早变样子了,出去了可以做生意成‘万元户’呀。只要能挣钱发大财,过上好日子,那才是好本事呀。”
“做生意当万元户?”毕自强坐在床上,把那大锁头往床下一扔,说道:“没想过,就算有一天出去了,一没本钱,二啥都不懂,咱能做什么生意挣钱呀?”
“强哥呀,我可是仔细地瞅过你的面相呀,”韦富贵有意地端详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你可是个有钱财的富贵之相呀,以后是一个能做大买卖的人。”
“我说‘半仙’,你的话我能信吗?”毕自强哈哈大笑,用手指着陈富贵,说道:“你们那算命看相之人,自古以来,都是哄死人了不用偿命的。”
“你还别不信我,我这眼睛毒着呢。看人呀,能入木三分,错不了。”韦富贵虽有些自夸,此时却表现出一番诚心诚意的态度,说道:“哎哎哎,说真的,一是你年轻,又有一身功夫,人又豪爽讲义气。二是你聪明智慧,脑子转得快也好使,这些都是你以后‘混社会’的长处呀。说起来,我这点本事你要学到家了,那今后真是能让你‘英雄有用武之地’呀。”
“练就了一双毒眼,磨练成一张铁嘴,再学会察言观色,遇事能随机应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毕自强做了一个总结,一半是自嘲,一半是玩笑,说道:“然后我出来了,就凭这,满大街哄人骗钱去?”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呀,报纸上都说了,‘不管黑猫白猫,逮到老鼠那就是好猫’呀,”韦富贵坐着挺起胸膛,显得有些自豪地说道:“一不偷二不抢,把钱挣到手了,还得让别人捉不住你的把柄,这叫什么,这叫做在社会上有生存的真本领呀。”
“哈,我记起来了,你当初不就是因为诈骗他人的钱物进来的嘛。”毕自强开着韦富贵的玩笑,随后装作一副很认真的样子,问道:“那你说说,我怎么做才能在街上蒙人骗到钱呀?”
“说到在社会上设圈套搞钱,那可是要事先设计好的,就比如说在街头巷尾‘扔包’吧,这扮演‘双簧’骗钱的把戏,它虽然是一个很老套的陷阱了,可是不偷不抢,让别人心甘情愿地把钱给你,要做这一点,那还真的是不容易的事,还得找对可以下手的人。”
“对了,什么是‘扔包’?”毕自强还真不懂陈富贵说的这些术语的内涵呢,他眨巴着眼睛,问道:“什么又叫扮演‘双簧’?”
“这你都不懂呀,骗人钱财的手法当然有很多种。不过,说起来也都大同小异。‘扔包’嘛,简单一点说吧:你呢,先得在路边瞄上一个人了,你就跟着他(她),等走到了过往行人少的僻静处,故意在他(她)面前丢失一个包或一叠钱的,随后赶紧离开。这个人只要捡起你丢失的东西,你事先说好的另一个同伙,事先也一直跟着这个人,这时候,你的同伙得马上走过来跟这个捡‘钱包’的人说,是我们两人一起看到前面那人丢东西了。另外,要注意得是,你的同伙还得想办法使那个捡‘钱包’的人看清楚,钱包里面有好多钱,并且一定要拉这个人到旁边没人的地方分钱。这时,你又装着找丢失的钱包似的转回头来,还可以故意问问你的同伙说:见到一个包什么的没有。你的这个同伙也要假装说没见到什么的,等你走开后,你的同伙便缠着那个捡‘钱包’的人急着要平分包里的钱,并说等一会儿让丢失钱包的人再找回来就麻烦了。接着又说这样分钱太麻烦了,为了快点,催促着捡‘钱包’的人把自己身上的钱或值钱的东西全给你的同伙。这时候,捡包人会认为包里的钱全归他,他得了大头,当然会乐意这种分法。这时,你同伙得到钱或者物到手后,马上溜之大吉,逃之夭夭。嘿嘿,这就叫扮演‘双簧’。嘿,让那个捡到‘钱包’的人回家哭去吧。”
“哈哈,听起来,在大街上骗人钱财就这么容易呀,”毕自强表示不太相信地摇着头,他还是有搞不清楚的问题,接着问道:“你扔的钱包里有多少钱呀?怎么可能让别人看起来有好几十块钱或者是几百块钱呢?”
“钓鱼肯定还得用鱼饵呀。当然,钱包里的钱不用太多,有二十块钱就行了。”韦富贵“不过,这得事先准备一下,这样做:要剪裁好一叠白纸,上面一张真钱,下面一张真钱,捆扎起来一叠这么厚,那不是就成好几十、几百块钱了吗。”
“可捡到钱包的人,有那么笨吗?拿着那一叠钱数一数,这不是全都得露馅了吗?”
“没那么容易露馅的,比如,用报纸先在外面包上一层,似那么一回事,”韦富贵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地亮出来,说道:“还有,你那同伙在和捡‘钱包’的人嚷着瞧包里有啥时,就是故意要让他看到有很多钱,但又不能让他看明白,但这一过程存在着要把握好的一个技巧问题。”
“你这么一说,嗯,我有点明白过来了,”毕自强的脑袋转动不停,又问道:“可是,我故意扔了钱包,可那人他(她)不捡呢,这可怎么办?”
“一般来说,别人掉了东西在你面前,你不可能不捡的,”韦富贵将所说的圈套摊开来看,剖析着,说道:“这是一种很正常的现象,当然喽,他(她)实在不捡钱包,那这个骗局还是没办法进行的了。”
“假设,就算他(她)捡了钱包,”毕自强仍不停地提出自己脑中的疑问,说道:“也看到钱包里有好多钱,可他(她)不愿意跟我那同伙去分钱的话,这个骗局也进行不下去了吧?”
“嘿,那是当然,”韦富贵笑笑,他也不否定这样的假设形式,说道:“不过,有一点你得弄明白,贪婪是人性中最大的弱点之一。苍蝇不顶无缝的鸡蛋,如果一个人脑袋里不想贪占便宜的,那骗局就根本做不了局。”
“你的意思是说,骗局之所以最终能够得逞,就是利用了人性中存在的弱点——贪婪?”毕自强自问自答,给这一说法做了个总结,说道:“嗯,十分在理。”
“说实在的,这种‘扔包’的骗钱手法,我们在外面时,那可是屡屡得手,”韦富贵扯起以前成功无数次的骗术,一副不无得意的样子,说道:“在大街上物色这么捡‘钱包’的人,说起来那可是很有讲究的。其一,你要看得出他(她)身上有些钱物。其二,他(她)是那种看上去善良好哄骗的人,或者是文化不高、见识不多的人。其三,他(她)肯定会就是一个爱贪占便宜的人。一般来说,过了中年的家庭妇女、老太婆呀,那是首选。上了年纪的老头也是比较好蒙骗的。物色这种对他下圈套的人,你如果有了眼力,那可就是十有的把握啦。”
“针对细分出来的人来挖设陷阱,高明,”毕自强不禁感叹骗子们的想象能力和缜密的思路,为了搞个彻底明白,他非常虚心地问道:“在这个‘扔包’的骗局中,还有什么是一定要做到的?”
“认真地说起来,还要一点也是十分重要的,”韦贵富想了一下,补充地说道:“那就是一定要和这个捡‘钱包’的人,在彼此交谈的沟通过程中,给他(她)一种对你很信任的感觉。如果对和他(她)要分钱的这个人心存疑惑,那可能就会坏事了。所以,‘扔包’的人一般谁都能胜任,提出跟这个捡到钱包的人要分钱的扮演者,一定是要有要求的。这个人得面善,看上去要和气,会说话,还要表现出能得到点钱财,就可以很满足的样子。如果是中年女人来装扮,当然会更好些。”
毕自强和陈富贵说话闲聊时,已到了下午干活的时间了。
一个人的性格,常常是在童年时代形成的。俗话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一个人小时候接受的东西,有可能会影响他的一生。而一个人的世界观,往往是在青少年时代显现出其形成的轮廓。一个人的成长过程,起决定作用的因素更多地取决于其所处的生存环境。童年、少年、青年阶段所处的环境、所接触的人际关系,对于其自身思想意识中的变化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在毕自强人生世界观形成的过程中,韦富贵实际上用言行身教给他注入了一种思想意识上的血液。在牢狱中,毕自强从韦富贵身上所学到的东西,远比他自认为的那些看得见的知识要多得多。换另一个角度来说,韦富贵在牢狱中那种仍然充满乐观的生活态度,为去改善生存环境和加强人际关系而不懈努力的诸多行为方式,也影响着毕自强在为人处世方面的老练和趋于成熟。更重要的是,在韦富贵身上体现出来的那种精于谋事的气质和风范,也已深深地扎根于毕自强大脑的潜意识中。
…………
时间过得飞快,又到了秋天。
毕自强入狱已经两年多了。看他那被晒得很黑的脸庞,早已少了几分学生的书卷气,多了几许成年人兼容并蓄的稳重性格。他人长高大了,手有老茧了,皮肤粗糙了,身体也更结实了。
“7023,你有同学来探望你了,”一个管教干部到七号监舍门口喊人,见到毕自强跑出来答应后,对他说道:“你先去换一件干净些的衣服,然后跟我去会客接待室。”
有同学来看望他?毕自强心存疑惑。但他还是换了一件外套,并用手拢了拢头发,使自已看上去更精神些。很快,毕自强走出监舍尾随着管教干部向会客接待室走去,他边走边琢磨着:这会是谁来呢?
这两年来,除了哥哥毕胜利大约每隔半年八个月地来一趟,还有师弟陈佳林和田志雄俩人也来劳改农场探望过他一回,这还从来没有其他人从南疆市那么老远的地方来探望过他。
毕自强绝对地没想到,在劳改农场会客接待室等着见毕自强的人,就是他高中两年的同桌叶丛文同学。叶丛文还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是领着自已的女朋友吴燕玲一块来的。叶丛文和吴燕玲在高中应届毕业的那年,他俩是一起考上了省师范大学中文系。
“老毕,你还好吗?”叶丛文站在这边隔着铁栏杆问道。叶丛文一直都是用“老毕”来这么称呼毕自强的。这是见毕自强走进屋来,叶丛文迎上去问候他的第一句话。
吴燕玲站在叶丛文的身边,也用微笑向叶丛文表示了她的问候。
“‘文胆’是你呀?还有吴燕玲呀,你们好吗,”毕自强高中时给叶丛文起的绰号叫“文胆”。他有些激动,非常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会跑这么老远来看我呀?”
隔着会客室铁栏杆,两边的人都坐了下来。老同学之间在这种场合下见面,毕自强努力地抑制着自己波动的情绪。叶丛文的探望,不禁让毕自强从内心十分感激叶丛文的那份同学情意,此时自己的身份也使他觉得颇有些羞愧和难堪。
“你的事情,我们俩听说了,”叶丛文用手把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往上推了推,他语气平稳,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年寒假我到你们家去过了,你哥告诉我了你服刑的地址。现在放暑假了,我和燕玲反正也没啥事情,我这不就拉着燕玲一起来看看你喽。”
叶丛文这一番话,说起来如此平淡如水。但可以想像一下,当年一个前程似锦的大学生带着自己的女朋友,要坐长途汽车专程跑上一百八十多公里的山路,还要走上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就是为了来劳改农场这里看望一个已自毁了前程的罪犯,这也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惦记着高中两年同窗好友的情份。由此可见,叶丛文把毕自强当成一个在内心里可惦记的朋友的那一份真情实意。
说起来,有些时候在生活中经常会有很多的人和事,让我们根本无法明白其出现或发生的来龙去脉,也无法寻找出充分的理由去作出某一种解释,但是,人和人之间所建立起来的那种真挚和信任的情感,却常常会在这种看似很意外而平淡坦然的生活中流露出来,从而是那么地悄然地沟通了彼此之间一生中的朋友情怀。
“我不知道我能对你们俩说什么好,”毕自强带着一种感激的心情看着他俩,极力使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显得平静一些,说道:“‘文胆’,我真的谢谢你和吴燕玲来看我。”
“嘿嘿,这有啥嘛,”叶丛文很仔细地打量着毕自强,说道:“老毕,你晒黑了,也壮实多了,你在这里吃了不少苦吧?”
“没事,我还行,能挺得住,”毕自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说道:“唉,就是这里的伙食太差了。别的嘛都还过得去吧,平时除了干活,翻翻报纸,也没啥好书可看,有时候是闷的发慌。”
“说实话,你现在这里面,我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话来安慰你,但我还是真心地希望你不要消沉下去,”叶丛文此次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对当年意气风发的同桌好友说出这两句话来,他接着说道:“‘老毕’我和燕玲都很佩服你做人的勇气,是不是,燕玲。”
“是呀,秦玉琴给我来信提起过你,”吴燕玲坐着挺起了胸脯,身子有些向前倾。她一边注视着毕自强,一边接过叶丛文的话来,说道:“玉琴说你是一个真正的勇敢无畏的男人。”
吴燕玲其实并没有把秦玉琴的原话完整地说出来。秦玉琴在给吴燕玲去信时写的那句话后面,还说了这样一句话:唉,可惜了。
“她没有给我来过信。”一提到秦玉琴,毕自强话语里充满了失落感,他的胸中总是有一种无法言状的痛楚。他很明显地想让自已摆脱这种心境,但见他清楚而轻声地问道:“她还好吗?”
“你进来的那一年,秦玉琴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法律系。”吴燕玲也不想对毕自强隐瞒什么,老实地说道:“不过,她今年暑假没回来,也不知为什么。”
短暂的沉默。
“对了,老毕,还是让我来说说你们‘绿茵场上四豪杰’吧,”叶丛文话锋一转,笑着说道:“刘云锋和何秋霖去年都从中专毕业了,刘云锋现在分在派出所当民警了,整天神气活现的。何秋霖也分到工商所了,管市场和小贩什么的,忙得不亦乐乎。”
“是吗,”毕自强也努力让自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说道:“那廖明超呢?”
“他呀,跟我和燕玲都是四年,明年秋天才能毕业呢,”叶从文说道:“不过,廖明超他们学院已让他们去实习了,我和燕玲九月份开学也要去实习。”
“唉,你们的,工作的工作,就数我最不争气了,”毕自强听完后,有些自嘲地苦笑着,说道:“好不好还混到监狱里来了,在同学中真是丢人现眼呀。”
“我还不了解你吗,你是一个从不肯服输的人,”叶丛文鼓励和宽慰着毕自强,说道:“以后出来了,重新再来嘛。”
毕自强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地长叹了一口气。
“我来的时候,刘云锋、何秋霖、廖明超他们三个每人都凑了十五块钱,让我给你买了一些香烟和食品。对了,我还专门去书店买了一套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给你。没事的时候,看看,让它陪伴你度过这难熬的日子。”叶丛文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做什么事有他自己的想法。他接着说道:“他们三个人两个要上班、一个去实习了,都没时间来探望你,只让我转告你,要你多多保重身体,振作起来。”
“我知道了,”毕自强内心无限感慨,他对叶丛文说道:“你回去记得替我谢谢他们了。”
长话短说,规定接见的时间到了。
叶丛文和吴燕玲走出来后,两人站在接见室门口那儿清点着各自身上还有多少钱。扣除了两人回程的买车票钱,叶丛文和吴燕玲又去劳改农场里的小菜市里把剩余的钱都花光了,买了鲜猪肉、鸡蛋、面条什么的,又转回头来到劳改农场接见室,让这儿的管教干部再把这些东西转交给毕自强。
然后,叶丛文和吴燕玲沿原路返回南疆市,离去不提。
在叶丛文给毕自强带来的东西中,除了香烟、食品和生活用品之外,还有一整套的三本书。那是苏联著名作家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童年》、《在人间》、《我的大学》。虽然在高中时作为科的学生,但毕自强实不如叶丛文那样酷爱品读小说,这三本书他也只是泛泛地翻过。
这之后,毕自强在监舍里没事干的时候,常常会使自己静下心来翻看着这几本书,一个人在那儿默默地品味着生活艰辛带给高尔基的人生感触。深夜,在昏暗的灯光下,毕自强读着那跳跃着思想的文字,犹如面对着这位前辈仍然活着的心灵,倾听着他对这个世界怀着爱和恨的叙述之语,那种深切的感悟不知多少次让毕自强在梦中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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