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六 凤逐兰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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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的,突然觉的这沐池弥漫起一层悲伤。
不论如何绝望,这心底的一丝奢望却从没消失过。
我总奢望着景容对我,能同我对他,可好像只是奢望。
“总不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你要恨我就能给恨,你要喜欢我就能给喜欢。总不能什么都如你的意。”我笑着推开他,苦涩填满心。
他怔了怔,似回了神,又回到平常绝代风华的笑:“那我不贪心了,宁儿若不能喜欢,那就恨吧。”
这段情,他比我还消极。
沉默着,我拿起发带。
只有淙淙流水声,太安静。
“噬心蛊真没法可解?留在你体内不会有什么变故吧?”他的话我不想答应。
“只不过提供个地方让他们睡觉,不碍事的。”他抢了我手里的发带,“宁儿很久没这样扎发了。”轻轻松松地给我拢了发,打了结,然后静静地看我,凤眸里的柔意恍如水草荡漾在柔波里,“此间宁儿,恍如四年前呢。”
“也只能是恍如,不会是真的了。”
……
再次回到宁安殿时,天已黑透。
宁安殿,灯火依旧,玲珑依旧。宁安殿少年,清秀也依旧。只是听送我回来的少年说出我姓名时,看着我的神情露出惊异。
我穿着景容帮我穿的那件繁复的锦衫,没有易容。
“宁公子,您,您回来了?”有少年大着胆子打了招呼。
从离开到回来,不过一天不到功夫。他们也该想不到白天如此决绝离去的人,入夜竟一副新颜,一身新装回来。
嗯了一声,细细打量这灯火摇曳的殿。
景容说,宁安殿本就是四年前宁一住的。
景容说,宁安殿一直保留着宁一走后的样子。
很朴实的殿,最多的是兰草。
如今已是秋天,这殿里的兰草却还是郁郁葱葱。
想着景容话里的凤凰门少主,细细看这殿里的每一处,想象着这身子原主到底是怎样一位少年。
“宁公子,您在找什么,可要属下帮您。殿里还有书房,公子要不去那里找找?”搭话的正是先前打招呼少年。
我只不过是翻了翻悬挂墙上的字画,摸了摸摆放于壁橱中的花瓶瓷具,竟教他们误会了。“书房?”来宁安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前阵子一直恼于隔壁虚无的媚声,也顾不得好好看这殿。
宁安殿的书房也没多少书,倒是挂满了一副副兰草图,大多是殿里那些兰草临摹,笔法细腻,似每一笔都倾注了画者心思。奇怪的是,这么多兰草图,或含苞,或妖娆盛开,或葱郁,或垂枯的,形态各异,却都只是光光的兰草,见不到有题字的或嵌印的。
存心寻着,终于在角落中终于找到一副题字的:谁道凤非栖梧上?尔今只逐兰草香”,字迹秀丽中透着刚硬,画着的却是崖间一丛兰草,孤傲而又静静盛开。
虽觉奇怪,想了想却又想不出什么。又去瞧那些书,不多的书中单独收着一卷轴,甚是隐蔽。不仅好奇心盛,展了开来,不禁有些发愣。
一片枝叶繁盛的梧桐林远远近近,一少年锦袍玉带,独坐一枝,一脚随意搭枝,一脚在空着晃着,手**着一片梧桐叶,笑的甚是明亮。那干净清新的容颜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画中人正是这副身子。
右上方有几字:君悦吾香兮似兰草,我恨君身兮为凤凰。不是梧桐凤不栖,怎堪草比梧桐伤!贺宁儿十四诞辰——忆初遇宁儿时。落款竟是颜回。
回头取了兰草图一对照,两副字迹截然不同。目光逡巡在两幅画上,突然明了:宁一画像上的字自然是颜回题的,看意思,兰草图上的题字应该在颜回题字后。这个“君”若是指颜回,兰草图上的诗句就有点说不通;若是指宁一,就好解释。宁一为凤,颜回为兰,景容说曾经的宁一很喜欢颜回,兰草图上的诗句正好配宁一那时心思,兰草图上题字很有可能是宁一所写。细细回想,与颜回离的近时,好像的确闻到过与兰草相似的香。殿内异乎寻常多的兰草和这书房内的兰草图,是一个人的思念吧。

宁一十四岁那会,想必已从颜回那搬出来,住在景容为他安排的地方。谁道凤非栖梧上?尔今只逐兰草香!那时的宁一纵是从了景容,心里头想的只是颜回。曾经的宁一也许真的很喜欢颜回。
摊开的两幅画让人发闷,一种名叫嫉妒的感觉在心头蔓延。是的,我妒忌曾经的宁一了,曾经颜回喜欢他,景容喜欢的也是他。如今,景容他还以为我是失了忆的他。
画中少年的笑明媚,令人失神。我用的虽是他的身子,可我知道,我永远不会有那样的笑,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一世,因为这心早忘记了什么叫无忧无虑。颜回刚遇见宁一时,宁一还只是一位在梧桐树上嬉戏的十二岁无忧少年,只是这么多年过去,情犹在,人已非。
书房的空气如同缺了氧般让人呼吸困难,心莫名压抑。迅速收了画回了大殿,一**坐倒在椅上。
“宁公子,可找到了?”宁安殿少年奉茶上来。
“嗯。”胡乱应了声,抿着茶,看着殿内那些兰草出神。那时的宁一,定是含着笑,想着颜回,然后细心地为这些兰草浇水或者想着颜回,一笔一笔细致地看着这些兰草作画。
颜回,颜回……
从那天桥上见面后一直没见他,当初知道他是情欢宫人时,虽也怨过,到底没有知道景容是情欢宫主时的怨来的深。想到我忍受噬心蛊发作时的痛苦,颜回心疼地紧张;想到从情眠山到中州那一路颜回默默地付出,纵是我一再地恶言相向,他也总微笑相对;想到很久以前我刺杀他时,他认出我时那一刹那地震惊与懊悔,想到……
想到很多,我坐立不安了。
他把我交给景容,为什么没来看我,真那么相信景容的本事,相信景容一定有办法?景容说他在情欢宫,以他对我的关心,他至少也该来一趟,可他没出现,难道是景容不允?
茶杯往桌上一搁,我起身,道:“颜回住哪?”
跟前的少年一怔,忙道:“护法的无情殿在东墙一带。”
“带我去。”
“这——没有宫主允许,宁公子是不能去无情殿。”
“景容怪罪下来你们是死,可我这刺心也不吃素。”手一伸,桌上刺心跃入手中。在情欢宫,刺心出鞘不是一两次了,宁安殿少年再迟钝也不会小瞧它。
好在宁安殿少年识时务,挑了一位面相老实点的在前面带路,其余一律点了睡**,我可不敢保证他们都怕了刺心,很乖巧得不会去通风报信。
月色无力,夜黑的有精神。
秋夜凉如水。
“宁公子,前面就是无情殿了。”
烫金的无情殿三字在不明的月色下还是清晰,想到我拒了颜回时,颜回的自欺欺人,唇角忍不住扬起,这无情殿可住了一位多情人呢。
“你在这守着。”说着上前,敲了几声门后推门而入。
灯火重重。
几根巨柱支撑起的殿,空荡,荒凉。
没有人影。
“颜回。”试着喊人。
没有人应。
风来,无数灯火曳,空旷的殿,影也一下子重重动。
殿堂深处,赫然一人,乱发蓬头,一身污血,正盘膝运功。
半晌后认出乱发后的容颜,我惊道:“颜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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