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弦月照寥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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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秦碧云慢慢醒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好不容易爬了起来,屋里灯盏摇曳,一眼看到躺在地上的郁非白。秦碧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状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倒了。愣了片刻之后,她下了床,扑到他身边,一边摇晃他一边喊他的名字,却怎么也不见他醒来,想要叫个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任秦碧云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一个人过来。
秦碧云觉得怪异,这么有钱的人家,少爷成亲的大日子,怎么连个伺候的人也没有。起身看了看四周,屋子里有些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连合卺酒都没有。而且地上布满灰尘,像是久未打扫。秦碧云有些慌了神,嫁妆,嫁妆呢?很显然这个房间里并没有。
秦碧云冲了出去,站在院子里,认得是自己先前与郁非白一夜缠绵时来过的地方。此时,这个院子甚至比上次来时还安静。上弦月若隐若现,秦碧云无暇多想,推开一扇门,灰尘扑面而来,不用走进去,也能闻见里面发霉的味道,微明的月光中,屋里是倾颓的桌椅,角落里还结着蛛网。秦碧云发疯了似的,几乎跑遍了院子里所有的房间,然而每一间都是相似的情形,显而易见,这里荒废已久,早已无人居住。而自己的那两箱嫁妆,也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可几乎是自己的全部家当啊,就这样没有了。
虚脱的坐在地上,也不管夜凉如水,也不管满布灰尘,秦碧云几乎不能思考,任由泪水滑落。“为人子女而不孝,必遭报应。”金风的话突然出现在脑海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敲打着她的心。这就是报应吗?爹爹被扔在街头的情景也浮现出来,秦碧云开始后悔,不然不会被骗。骗子,那个骗子。秦碧云猛地站了起来,走到先前的屋子里,不停踢打还昏迷着的郁非白。“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都怪你,都怪你。”
打累了,秦碧云抬起头,还带着泪痕的脸出现在桌子上蒙着一层灰尘的镜子里。
那一刻,时间应该是静止了,下一刻,秦碧云一把拿起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凑在灯前,只见镜子里的人脸颊上都是黑色的小指腹大小的包,有的高高肿起,有的还只是微微突出,完全瞧不出本来面貌,被泪水湿润的地方,还破了皮,有脓水流出来。秦碧云大叫一声,摔了镜子,用双手捂住脸,这是谁?这是谁?这不是我,这不是我。这个世上还会有这么丑的人吗?
秦碧云突然大笑起来,笑罢,又大声哭了起来,这样一时哭一时笑。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解下腰带,踩在椅子上,又踏上桌子,一脚踢灭了灯盏,屋里一片漆黑。秦碧云把腰带挂在梁上,打了个死结,毅然地把脖子伸进去,没有片刻犹豫,踢翻了桌子,而桌子正好压在了郁非白身上。
秦碧云双腿挣扎了一会儿,慢慢不动了。月光兀自照着这一室寥落。
没过多久,街上传来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人说道:“官差大人,就是这里了。今晚早些时候有人在这座废弃已久的宅院里迎亲,我觉得奇怪,就去报了官。大人,您说会不会是鬼啊?”

“胡说!快去敲门!”另一个男子声音很是洪亮,月光下看去,是捕头打扮。
报官的人敲了敲后门,发现门并没有关。捕头一挥手,他身后跟着的四五个捕快举着火把走了进去。
很快,捕快就发现了上吊的秦碧云和被压住的郁非白。连忙救下秦碧云,发现她已经气绝。而郁非白还活着,还未清醒。
一个捕快说道:“这小娘子皮肤白嫩,长得也算漂亮,真是可惜了。”
另一个说道:“是啊,她还穿着嫁衣,现在红事变白事了。”
捕头赏了报案人一块银子,打发他走了。又吩咐一个捕快去请仵作。然后盯着郁非白看了许久,说道:“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
一个年纪长些的捕快也盯着看起来,突然一拍脑袋,叫道:“大人,他不就是鄂州武昌官衙通缉的那一伙专门以成亲为由骗人钱财的罪犯中的一个吗?咱们衙门里还有他的画像呢。”
捕头点头道:“还真的是他,想来这个小娘子就是被他骗了,才会自尽。你现在回衙门,等着一早向大人请示,然后派人走一趟武昌,通知那里的衙门,就说我们抓住了他们通缉的罪犯。”
“是。”年长些的那个捕快领命而去。
这时,又有一个捕快从郁非白身上搜出一个绸缎包,交给了捕头。捕头打开一看,发现里面是回春堂的地契和房契。就说道:“回春堂?掌柜好像姓秦。这下好了,这个小娘子的身份也清楚了,定是回春堂秦掌柜的女儿。你,现在去一趟回春堂,问问他们家是不是今天嫁女儿。”一个捕快领了命,当即离去。
第二天,那个报案的人添油加醋地把昨夜之事说了出去。不到半天,庐州城的大街小巷就都传开了。然而别人的生死却冲淡不了自己家里重阳节的气氛,照样忙着插戴茱萸。
回春堂里,早被捕快找去认尸的秦老爹看着门窗上红红的喜字,不知是喜是忧,不知到底该恨那个女儿,还是该替她惋惜。官衙的人明察秋毫,把地契房契都还给了自己,好歹这个自己经营了半辈子的药铺还在。感叹了一番,秦老爹慢慢把喜字一张一张地撕去。
下午的时候,繁儿知道了这个消息,知道了那个上吊自尽被人传得越来越夸张的女子叫做秦碧云。店里还有客人在,繁儿却找了理由把人打发走,关了店门。一个人坐在屋子里,突然跪了下来,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和衣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可她还是觉得冷,瑟缩成一团,不停冒着冷汗。嘴里喃喃说着什么,脑海里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来,寒冷,饥饿,还有哭泣,撕心裂肺的疼痛,娘亲走了,外公也走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娘,我想你,娘,小繁儿想你。”繁儿的心中不停重复这一句话。
月亮升起,满室清辉,却显得寥落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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