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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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赵小末再也无法给司雷原谅,她知道了他和别人上床的事,而那个搞体育的女生却一次又一次地送上门来,她急不可耐地拉司雷去他的单身宿舍,再啪地把灯按掉,这个比司雷大好几岁的女人需要司雷,就像鱼一刻也离不开水,她像一条银亮的鱼缠在司雷的身上,要把他的水分吸干。司雷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该怎样写,她于他还是个陌生人,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报复女人还是深深地陷入了女人的旋涡里。司雷看着黑暗里月光像叹息一样幽幽地洒进来,想着赵小末是真的不会给他原谅了。
司雷躲避着赵小末,他和后面的学生换过座位,因为在众人面前,赵小末对着他大声地说了句滚。
那句话让司雷觉得脸上无光,也让司雷逐渐清醒过来,他想也许自己不该去报复赵小末,她是无辜的。
后来司雷生病了,他去了一家中医院的男性科,墙上贴着各种被病毒侵蚀后的生殖器图案,红的、黄的、化了浓的、走了形的,看得令人翻胃。
我怎么会得这种病?司雷问。
那个性病科的大夫看着他的化验结果,头也不抬地说,这可要问问你自己了。
司雷忽然想到那个搞体育的女人,妈的,真该死,他在心里骂。
怎么治疗?
输液,扎针,不过你放心,这都是保密治疗,看你的样子,你应该还是个学生吧?
什么时候能好?
六七个疗程吧!大夫口气很轻松。
护士为他打了吊瓶,司雷坐在输液室里输液,输液室里坐满了人,男男女女,司雷看看他们,他们也便看看司雷,输完液,司雷又被叫到另一个窄小的房间里,一个年轻的女护士为他打了针抗生素。
那天司雷共花掉了五百块钱。
司雷走在街上,看着街上快乐的人们,他想他一直不是他们其中的一分子,他和坐在输液室里的那些人一样,是见不得光的,灰色的,猥亵的。他走在街上是那么孤单和落寞,他真不知去哪里,他的眼前一直晃着那些性病科里挂着的那些图片上的生殖器,他觉得自己的前途就像墙上的那些生殖器一样在一点点被病毒侵蚀,一点点地溃烂。
那天临近中午时,司雷的老大到学校找到了司雷,老大的脸贴在司雷教室的窗玻璃上往里望,他的脸被玻璃挤成一个丑陋的平面,班里的很多人都转过头看着这个蛊惑仔一样的陌生人。
你怎么会想到来看看我,司雷说。
靠,想你小子了呗。他拍拍司雷的肩膀,还是那副德行。
他们到一个饭馆要了喝啤酒,坐下来,多少?司雷说。
七百吧,老大说以前我可没亏待过你,你知道的,我刚从里面出来,还找不到挣钱的门路。
司雷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我身上没现钱,我要找同学去借。
老大说好的,我等你。
司雷自从上次那次回家,已经很久没有回去了,他妈妈把钱直接打到他的银行卡里,司雷跑到学校的自动取款机那里取出七百块钱来,再跑回那个小饭馆,把钱递到老大的手上,司雷想开口,老大拍了拍司雷的肩,说,兄弟你放心,我不会再来找你要钱。
司雷看着老大离开,他的卡里还剩三百块钱了,治疗需要的费用像巨大的磐石一样重重地压在司雷的身上,压得他一时喘不过气来,司雷摸着自己头上当年留下的疤痕,想着时光流逝得真快,回过头来又想着自己的病该怎么治。
他付了二十三元的账,一个人走回自己的脏乱的房间里,这时有人敲门,他拉开门,是搞体育的那个女人,你他妈给我滚!司雷大叫一声,把一脸诧异的女人关在门外,从那天起那个女人再没有敲响过他的门,她消失在了他的门外,他们重新变成了互不相识的陌生人。
司雷关好窗子,拉上窗帘,将阳光拒绝于窗外。他绝望地仰面摔在自己的床上,他想他还是一个不能正视阳光的人。他活在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是孤立无援的。他想他可能会真的劫数难逃了,这种病痛燃烧的是自己的生命,他要像灯芯一样奄奄一息了。
那天下午他爸爸接到司雷的电话很吃惊,他很少会想到他爸爸,更是很少给他打电话,司雷说喂,爸爸,我是小雷。他听到他爸爸的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他跟他爸爸说明天下午我想去你那里看看。然后将电话挂掉了。
入冬了,啤酒的销售进入了淡季。那天司雷穿了身干净的衣服,人也显得精神了些。办公室里没人,司雷从办公室出来,却在院子里看到了他爸爸,他看到爸爸的**肚小了不少,年华的刀刃在渐渐削去的他爸爸眼里的锐气。他爸爸在他的生活里一直扮演着一个自动提款机的角色,虽然有时这个角色是台后的。
他爸爸从来不会过问他的生活,只是在生活里给他拳头或者金钱。现在他甚至不再怪他爸爸了,也许他爸爸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爱着他,是啊,除了他,爸爸还拥有什么呢?他想他爸爸以前对他态度恶劣一定是希望他争气些,长大了好接他的班,为他养老送终。
啤酒场看起来很空旷,一些运过来打算搞扩建但还没动工的砖,在院子里凌乱着,落魄地沾染上很多黄叶。
这时一片在空气中飘忽飘忽的泡桐叶子落在了司雷的头上,他爸爸给他捡掉了。

钱要省着花,现在的钱是越来越难挣了。
他甚至感到他爸爸在他面前说这些时的局促不安。
回来的路上司雷甚至觉得自己需要亲情了,那么多年了,他再一次感到他在淡薄的亲情面前是如此的饥渴。
司雷去了其他的一些医院也吃了大量的西药,还做了很多次诸如血液、尿液、前列腺液的检查,医生千人一面、众口一词地说他的情况很糟糕,建议输液,扎针,保密治疗。可治来治去他的症状却始终不见好转,后来他找了一个老中医,据说他包治百病,很多疑难杂症经过他妙手回春的手都可以痊愈。他在那里抓了几剂中药,回去的时候顺便买了一个沙锅,还买了个电炉子。但每次插上电熬药的时候,他都会被呛得掉下眼泪来,他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他躲在与同学隔绝的逼仄而潮湿的职工宿舍里,闻着难闻的中药味,喝着难喝的黄药汤,而且还要等晚上把那些中药渣滓偷偷倒掉,还有绝不能让同学看到,要是同学们知道他在喝中药,指不准会把什么糟病安到他的身上去,每每想到这些,司雷都想到了放弃,放弃一切治疗,得过且过。
喝了那些中药司雷的症状明显减轻,但一停药那些症状马上又卷土重来,这让司雷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身上的钱越来越少,但眼前依然山重水复。司雷站在本市最大的一家甲级三等医院门口,他想如果这次依然治不好,无论如何我也不看了,他闭上眼睛祈祷了几秒钟,再睁开眼睛大踏步地走进去,据说在这里坐诊的主治医师是北京的,他找到她,在一系列司雷已做过很多次的检查后,还做了一个细菌培植的检查,所有的检查结果都表明他的体内并没有淋球菌存在,那个一个面目慈善中年的女医师告诉他,他得的其实是膀胱炎,属于膀胱上的毛细血管破裂,所以才会有尿血等症状。
女医师说你多大,叫什么名字?
司雷说我叫王林,21岁。
女医师动作麻利地为他开了药单,告诉他去二楼拿药,医生还说王林别怕,你吃了这些药就应该没事了,记得平时多喝水。
女医师还嘱咐他千万别讳疾忌医,也不要有病乱投医。司雷拼命地向坐在对面的医生点头,好像在他面前坐着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那一刻,他甚至有些后悔自己告诉人家的是假名字了。
他回到自己的宿舍里,打开窗子,他看见在篮球场上奔跑的男生们,他们是那么年轻那么阳光,而他已经好久没有在操场上奔跑了,没有在阳光底下真实地流汗了,这些日子里,他变得虚弱,像一只病猫,而他现在又感觉到阳光的力量了。
他躺下来,阳光不太刺眼,从窗口射进来的细碎的阳光在空气中上下浮动,有的洒在他的身上,他看着无数个金黄的天使坠落在他的身上,他笑了。
(六)
司雷的病神奇地痊愈了,他的身体又充满了活力。他每天都会在教室里老老实实地呆着,他学着向别人微笑,他再也不想着去报复谁了,报复来报复去,最终陷入绝望的还是他自己。
他认真听讲,认真地作好听课笔记。
后来他回了一次家,他的妈妈正在院子里喷花,一株火红的蟹爪莲开得正盛。
妈妈看见司雷很高兴,她丢下喷水壶,赶紧去系围裙,包饺子吧,看我们小雷在学校整整瘦了一大轮下去,他妈妈露出心疼的眼神,又因为他回来了,马上便笑得像朵花似的。
司雷帮妈妈择菜,妈妈和面。
司雷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妈妈的背影说,妈妈,你要是不爱我爸,你们就离婚吧。
妈妈的手一下子静止在那里,说,小孩子别瞎说,我怎么会和你爸爸离婚呢。
司雷不说话了,司雷低下头择菜,他择的是茴香苗,上面有很多绿绿的菜青虫,司雷择得很细心。
你爸爸的厂子现在不景气,但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妈妈说,这样他倒经常回家了,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个家。
他们包好饺子要下锅的时候,他爸爸正好回来了。
正好让我赶上了,他爸爸看到司雷在家,笑得很开心。
他们的笑足以让司雷迷惑好一阵子了,仿佛多年以来自己渴望的亲情一下子全罩到他身上来了。
这顿饺子司雷吃得很开心,电视里哇啦哇啦地播放着一场文艺晚会,气氛热闹得像过年一样。没有人说不开心的事,大家都说着今天的饺子好吃。
爸爸还问司雷,说小雷啊,你们学校里有什么的稀奇事,说出来听听。
司雷说学校能有什么稀奇事啊,教室宿舍两点一线,整个学校像闷葫芦似的。
说完一家人笑得很开心。
那年的高考,妈妈没能帮上司雷的忙,司雷考了三百五十三分,司雷得知后,很伤心。爸爸妈妈倒没责怪,说尽了力就行。
司雷说我要去复读,明年我一定好好考。
司雷复读的时候真的学得很卖力,在这里无须再赘述。
第二年他的分数长了一百多分,爸爸给他掏了四万块钱,他进了一所二流的大学,他爸爸很开心地请厂子里的所有职工喝酒吃饭,他爸爸的厂子也和韩国一家啤酒厂合作了,并且已经搞了扩建,现在又是炎夏,厂子办得红红火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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