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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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他出生在一个父权的家庭,在爸爸的拳头和冷脸里长大。
他爸爸是一家民营企业的老板,开着一家生产“凉爽”牌啤酒的啤酒厂。你认识他爸爸吗?
他爸爸圆圆的头,脸上的肉因为太饱满,所以看起来有些臃肿,像块走了形儿的面团,鼻子也是圆圆的,嘴巴是扁的,整个五官只有眼光锐利。他爸爸挺着大大的**肚,别在腰上的手机经常换了一个又一个,你认识他爸爸吗?
他从小就很恨他爸爸,他爸爸经常去外面出差,但一回来就会给他们娘俩冷脸,他爸爸总是觉得家里这样也不好,那样也不好,有时竟然为一块馒头是蒸着吃还是烤着吃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用很恶毒的话骂他妈妈,他爸爸经常说他妈妈是黄脸婆,一次他鼓足勇气冲他爸爸喊,他说你怎么能这样说我妈。
他爸爸就给了他重重的一拳,小杂种你给我闭嘴(他爸爸喜欢叫他小杂种)。
直到现在他的鼻子都是踏踏的。
是的,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爸爸不是什么好东西,那时在上学的路上很多孩子都叫他是失宠的小皇上,因为他们说虽然他的衣服是最好的,但却得不到爸爸的爱,他们学着大人的样子说那都是因为他爸爸把自己的爱都给了那些野花们了,野花总比家花香,并且野花可以换了一朵又一朵,而家里就那么一朵,而且只会越来越蔫巴。
起初他并不明白他们话里的意思,但他知道那一定不是好话。
所有的小孩都像活蹦乱跳的小鹿一样,而且都是一伙一伙的,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但他却只能一个人独处,他们拒绝他的加入,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像一群快乐机器在校园里飞。
他喜欢和妈妈说话,妈妈说她上学的时候是学校的女生里面最漂亮的,是校花。
他问那你怎么会选择我爸。
你爸追我追得执着啊!妈妈说,执着是女孩子的克星,女生最怕的就是执着的男生,可跟了他以后才知道他是个处处寻花问柳的男生。
他那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妈妈的话,他只是乖乖地点着头,他知道妈妈永远是对的。妈妈说这些的时候并不回避他,妈妈说完爸爸就会轻轻的叹气,大概是希望他长大了不会做他爸爸那样的人。
妈妈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头说幸好你长得不像你爸爸。
有时候他觉得庆幸,既然他爸爸喜欢出差,那就永远去出差好了,只要给他们钱就行,人最好永远不要回来。
你认识他吗?
他的名字叫司雷。
(二)
他一直活在孤独里,直到上了初中。
上了初中他就不感到孤独了,因为他结识了很多朋友,谁也不敢再欺负他,讲他的坏话。并且他的身高也开始疯长,初一就有一米六五了。
那些朋友事事罩着他,请他吃冰糕,吃当地有名的兰州拉面,并且从来不用他付钱。
他问他们的老大,为什么大家对我这样好。
他的老大说因为我就看你顺眼。
被别人看作很顺眼,对他来说是很光荣的事,他很开心,后来他就开始主动为他们付钱去买零食,打电子游戏,买石林烟。
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快乐,他不管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想至少他们能让他快乐,能让他不再孤独,一个人只有不觉得孤独了才有理由在这个世界上继续生活下去。
孤独简直是太可怕了。
他开始和他们去逃课,他记得他第一次看黄色录象时的情景,他陷在黑暗的录象厅里破旧的沙发里,他的心在咚咚咚地直跳,他看见男人和女人赤条条地做着那种事,发出啧啧啧令人心惊肉跳的响声,他的怀里像揣着只活兔子一样怦怦直跳,脸颊热得如同碳火。
他悄悄地看看他的哥儿几个,他们却是一副很自在很从容,看得津津有味的样子,他们缓缓地吐出白色的烟雾,像是在看普通的电视连续剧一样。
看完后他们偷偷地溜回学校,他一直记得那天的情景,整条大街上基本没有行人,阳光强烈,马路很宽,他们几个吊儿郎当地走在马路中央,仿佛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们,又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们几个人的。知了躲在树冠的内部大声地唱歌,他们大声的说着笑着,打着响亮的呼哨,他们逃课,他们是一群快乐的孩子。
他们几个并排站在学校的厕所里,学生们还在上课,有的班里正在大声地朗读英语课文。他的大哥说都把裤子脱掉吧,我要看看你们谁的东西大。
那时柳树开始抽出绿绿的小叶芽,在厕所上方的天空中随风摇摆,他发现他们都发育良好,他那里却还是无毛之地,而大哥此时已经在催了,靠,你怎么还不脱,别告诉我你没长那个东西,哈哈哈。
他迟疑地解开皮带,惹来更大声的一阵轰笑。
他们说他还不是个男人,并且说从现在开始让他变成一个真正的男人。老大当即脱掉裤子并当场示范,教给他自行解决的方法。
老大说在你还没马子之前要先自己热热身。
他涨红着脸不去看,但又找不到离开的借口。忽然他想到自己的书包竟然忘在录象厅里了,他说我的书包忘在录象厅里了,你们谁和他一起去。大家起哄,靠,你越来越像个小娘们,自己去啊,谁会吃了你。
他只好自己灰头土脸地又去了一趟那个录象厅,录象厅里还是黑乎乎的,弥散着浓烈的烟味,和阳光明媚的外面相比简直是两个世界,他觉得去那种地方真是丢死人了。
他拿了自己的书包就赶紧跑了出来,回到学校,他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接受老师的批评,再凑到一块儿写检查。
老大边写检查边用打火机点燃飘到屋子里来的杨花,那些飘在空中的杨花就咝咝咝变成一个个火光明媚的火球。
那时是春天,漫天都是沸沸扬扬的杨花,像下雪一样。
(三)
有一次爸爸回来,看他穿得像个小流氓的样子,说把你那烂衣裳丢掉,换件象样的去。不要学得像个没爹的野孩子一样。
他妈妈低着头在洗菜,他爸说又是他妈的茄子,没有卖别的菜的吗?然后又小声嘟囔了句,真是个黄连婆。
司雷终于忍不住喊了句;你他妈就认为窑子里的鸡不是黄脸婆。
妈的,你还反了,爸爸的拳头应声而来。
司雷一把攥住了爸爸的拳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对父亲的反抗,他用得是他们老大教给他打架的招式,他攥住爸爸的拳头就势一拉,接着把头一低,硬硬的脑袋就狠狠地抵在了他爸爸的胸窝上,爸爸绝不会料到他会使出这个杀手锏。爸爸一下子蹲到地上,坐在那里不动弹了。他跑了出去,他听见他爸爸在后面喊:你他妈给我滚回来。
但他头也没回,爸爸已经老了,他不会再害怕他的拳头了。
司雷跟他的哥们讲起这些,他们都一个个伸出大拇指,大哥说知道了吧,这才叫酷。
班里集体劳动的时候,他们几个凑在一起说着自以为下流的话;他们蹲在地上偷看来来往往的女生,走路外八字的就不是处女,老大给他们传授经验;他们趁女生们不注意的时候从她们的领口望里看,**那些还未长成的桃子;他们的脸上带着猥亵去骚扰低年级的女生,他们跟在女生的后面唱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一般的女生看到他们几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都吓得惊声尖叫,像受了惊吓的小鹿般,落荒而逃。

那天司雷看见一个漂亮的高个子女生,他像一个电影里的歹徒一样突然堵在高个子女生回家的路上,你干什么?女生好象并不怕他。
干什么?司雷说我想和你玩玩。他逼视着她,但他的目光还是毛孩子的目光,人也是乳臭未脱的样子。
女生看看他光溜溜的小腿,她的眼光流露出不屑。司雷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妈的,他的小腿至今还是光溜溜的,寸毛不生。这让他感到羞耻。
女生说快让开,小屁孩,腿上连一根毛都没有,还来耍流氓。
司雷一下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他被高个子女生的话击中了要害,他不再那么理直气壮了。
毛?毛还是有一点的。司雷不服气地说。
你不信?我让你瞧瞧,说着他就要脱自己的裤子。
妈呀,小流氓啊。那个高个子女生的声音一下子高到二百五十分贝,捂着脸冲了过去。
那年那月,一股暗流在司雷的心里汹涌着,裤裆里老是支棱棱的软不下去,晚上司雷躲在被窝里自慰,那里便像水枪一样喷射出乳白色的液体,喷到他的怦怦跳的胸膛上,火热的脸上。人的一生中必定有几年是潮湿而黑暗的,**发芽,面对它的到来,懵懂的少年不知所措。司雷带着犯罪的念头发泄心里的憋闷,他像一只在风的作用力下不得不高飞的风筝,而心里的道德观念是身上的细线,把他勒得生疼。
那些年司雷真的没跟那些哥们学到什么好东西,逃学打架甚至去偷都是家常饭,一次他们老大盯上了一个男生的新单车,说这个任务交给你吧,司雷。
司雷学着录象里周星驰的样子说,小Case。他一直尾随着那个男生,把他追到一个逼仄的死胡同里。
司雷说交些保护费吧,小子,以后保准你平安,他用一根不是很粗但很结实的木棍敲敲男生的单车后带,摇头晃脑用很玩世不恭的语气说,要不然你的“生死”我就保证不了了,他把生死两个字说的很有力度,像真的似的,带着痞子的口气。
也许话说得重了,或许是那个男生太小,十一二岁的光景,男生丢了车子撒腿就跑。
司雷丢掉木棍走过去,很轻松地把车子扶起来,想着就这么到手了,真是他妈太容易了。
但他还没骑上去,就觉得后脑勺被什么重重击了一下,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他醒来看见自己躺在那个胡同里,身下的地很凉,没有路过的行人,他的身边扔着个厚厚的板砖,脑袋很沉,眼很黑,那个胡同阴暗而宁静。
妈的,他竟然遭到了偷袭。
那天司雷一直闷闷不乐,倒不是因为头上的伤,而是他咽不下这口气。太他妈丢人了,他司雷竟然被一个小屁孩儿袭击了。他坐在一个饭店里喝闷酒,他说小屁孩你等着吧,我一定要你好看。
第二天老大说车子呢,他说老大明天吧,明天我一定把车子交到你手上。
老大摸了摸他的头,说司雷,你放心吧,那个小子的腿已经折了,哭得像死了娘似的,妈的,竟然敢惹咱兄弟,也不问问我们哥几个答不答应,下次他要再敢不识相,可不是断条腿这么简单。
这倒是令他感到愕然。
司雷是想教训那个小屁孩一顿,恨恨地教训他一顿,扇他的头,杵他的胸,揍他的**。但他没想给他那么严重的惩罚。男孩的腿断了,虽然他没看到,但他知道这一切肯定发生了,老大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就像上次说要给班主任点颜色,果真放学后老师就看到自己的车胎扁了,回到家自己的黑贝被毒死了一样。
司雷仿佛看见那个男孩就站在他的面前,然后喀嚓一声腿就断了。
他又独自在学校附近的“食为天”喝啤酒,不行,他决定向老大提出他的意见,他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样早晚是会出事的。
你是不是不想跟大哥做了,老大问司雷,他停顿了一刻,说,是的,这样下去早晚会弄出事来。
好啊,老大坐在操场边上的一个铁架子上看着他一脸的决绝,用夹着烟的手指指他,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兄弟,我也不是你大哥,不过我告诉你,你要交给我四百块钱,算是以前我对你的保护费,老子想买辆捷安特。
好,司雷说,我答应你,明天我就把钱给你拿来。
晚上的时候,他向妈妈撒了谎,司雷说我把同学新买的捷安特弄丢了,我要陪人家的钱。
妈妈问多少。
他说四百。
妈妈没说什么,从大衣里掏出几张大钞,数出四张递给他,说,以后记得小心些。
他躺在床上想着他们兄弟的关系马上就要破裂了,不知是难过还是得到了解脱,他看着天花板甚至想在明天向大哥道歉,他还是他的兄弟,他还是他的大哥,但他希望他们以后不要再做坏事了,可是他的话管用吗?他又想到了那个小男孩,想到了他无助的哭声,他求救的眼神,他断腿时撕心的疼痛,是的他不想这样,他司雷还没那么坏,他跟他们在一起的理由只是想活得快乐些,他攥了攥手里的钱。
但第二天大哥接过他的钱哈哈笑了,他又把钱递到了司雷的手上。说你也太见外了,司雷,毕竟兄弟一场,这钱我不能要,你想走正道,大哥不阻止你,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麻烦还可以来找我,记住了,我还是你大哥。
那一刻,他热泪盈眶,司雷甚至有些后悔自己退出组织的决定了。
后来他觉得应该把这四百块钱给那个断腿的男生,司雷站在那个男生的门口等他,只见他拄着拐,腿上打着石膏,绑着绷带,一只脚着地,一跳一跳地从教室里出来了。
你要干什么?男孩看到他站在教室门口明显吓了一跳。
司雷说这是四百块钱,算是我给你的补偿吧。不过你在后面给我的那一砖,我会一直记得的。
男孩见他是来道歉的,壮了壮胆,挺直了身子,说拿回你的钱吧,我爸爸已经报了警,我的腿不会就这么白折的,还有我告诉你,在背后给你一砖的人不是我,我的车子也没找回来,你知道吗?我恨你们。
没过几天司雷那几个兄弟都被学校开除了,临开除前在学校操场开了全校大会,校长讲了话。司雷站在人群里看到他的老大和几个兄弟们耷拉着脑袋,脖子上挂着个大牌子,牌子上用黑字写着他们各自的名字。开完会他的兄弟们被在场的警察抓走了。据说他们偷了很多东西,甚至是市电视台的录象设施,这些司雷是不知道的。
司雷没有进局子,他好象是和他们无关的,在这次事件里没有人提到他,司雷想,他是不是该庆幸提早和他们断绝了兄弟关系?
这就是司雷十五岁夏天里发生的事,但是他一直搞不明白是哪个狗日的在后面给了他一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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