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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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赵小末的新裙子没敢穿到编辑部去,因为她还买了辆二手的自行车,她不能在编辑部显摆,因为她刚刚在编辑部主任面前哭过穷,说自己连房租都交不起。
赵小末买的车子一点也不破,是在黑车市场买来的,买车子的程阳还担心被警察抓了,那一段日子查得很紧,幸好他们的运气还不是那么背,买了一辆全新的二手车才仅仅花了八十块。
赵小末骑着属于自己的单车,向飞一样的往前冲,上班也不用担心迟到了,因为他们两个的速度轻而易举地比以前快出了好几倍。
他们骑着车子湖边的树林里去找红豆,到了这个时节,相思树的叶子变黄,枝头上褐色的荚果爆裂,粒粒鲜红的豆子就滚落了下来,掉在草丛里,像一颗颗红心。
他们捡了很多颗,赵小末打电话告诉路词,路词说记得留几颗最大最红的给我啊。
赵小末你是想把最大最红的心送给刘函吧。
路词在那边吃吃地笑。
他们在周末的时候还去图书馆,动物园,他们在宽阔的马路上在高架桥上飞驰,那真是一段难得的快乐的时光。
那次去动物园的时候,赵小末偏偏要去看蛇。蛇有什么好看的啊?程阳拿着照相机不解地问,还要我把它们拍下来。
程阳说你真和别人不一样,拿着这些照片你不觉得有些有些心寒吗?
赵小末看着银环蛇、蟒蛇、美女蛇、竹叶青的照片傻傻地笑。
周一的时候,《起飞》杂志社的刘芸发出了一声惊人的惨叫,那真是震惊四座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大家都把目光移到刘芸的身上,她的抽屉已经拉开了,她的面色变成了死灰色,惨叫过后,她愣了足足二秒钟,然后啪把抽屉推上,夺命似的奔出去了,几个好事的编辑聚过去看。
只有赵小末心里最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赵小末想,哼,你不是喜欢多话吗?吓死你。
哦,这是谁干得啊?大家面面相觑,这一定是蓄意恐吓,因为编辑部的每个人都知道刘芸最怕的就是蛇,哪怕是蛇的图片,都能那她吓得像被捅了一刀的猪一样嚎叫。
尽管主编很动怒,但这件事依旧是无果而终,大家都不知道这是谁干的,目标纷纷落在单位的三个男编辑身上,除了男编辑谁会搞这样的恶作剧呢!但刘芸再也不敢在那个办公桌那里坐着了,一次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总怕里面哪天会冒出条真蛇来。
赵小末说刘芸我跟你换地方吧,我虽然也怕蛇,但比你的程度要轻一些。
刘芸像见了观世音似的感激赵小末,自此她也不再老是在别人背后嚼舌头,安分了好些。
赵小末一直喜欢刘芸的位置,刘芸的位置最靠里。现在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坐到她的座位上去了,那个座位还离电话最近,离书架最近,并且大大的面包椅比以前赵小末坐的木板椅舒服多了,她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刘芸的好位置上干自己喜欢的事。
程阳的长篇已经写到九万字了,快要收尾了。
你写的是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写的是一个女孩的几次遭遇。
程阳说,卖出去我们结婚吧。
赵小末说,结婚?我还没说过要嫁给你呢!
程阳便捏一下她的鼻子,你这个臭丫头。
(十五)
春节放假前,杂志社来了一次聚餐,地点是在一个四星级的大酒店,时间是下午六点五十分。
菜已经点好了,有香酥腰花、满载而归、琼浆玉液、双双对对、八宝冬瓜汤……大家围成一桌,赵小末坐在程阳的跟前。一脸的赘肉,笑起来似乎会往外流油的主编说这次聚餐一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另一方面呢,也是为了欢迎我们两位新来的编辑,以前忙,没时间,现在补上。主编端起来一杯啤酒说,来,赵小末我敬你一杯,这段时间你干得很不错。
赵小末微笑着端起一杯可乐和他碰了碰。接着副主编也敬了她,她也喝得很干脆,并且带着谦逊的笑容,不过她最讨厌这个副主编了,看女编辑的时候总是色眯眯的。
后来主编和副主编又敬了另外一个新编辑后便开始和其他的男编辑说笑话喝啤酒。
几圈下去,几个人就有些醉意了,开始说黄段子,在场的几个女编辑都有些面露尴尬。
副主编说,哈,这个是什么东西啊。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块肉。
主编说是猪鞭。
副主任抬起惺忪的眼看着主编说,你……说……这……是……什么?
主编说是猪……鞭,我点的。
副主编说哈哈,是猪鞭还是主编啊。
猪鞭说你说对了,那就是我。你还别说,这叫……吃……什么补……什么。
老啦,副主编说,现在老啦几下子就……一塌糊涂了。
接着副主编又把话头一转,我们编辑部的美女可真多啊,美女……如云。
主编坐在那里憨憨地傻笑。
副主编忽然看了赵小末一眼说,你……赵小末是吧?你是沾了我的光,如果不是我故……意把题透露给你,说不准你还进不来呢!
程阳说,副主编,你喝醉了,这事可不能瞎说,赵小末可是凭实力考进来的。
哈哈,我就……知道你小子护着她。
副主编要吐,他俯下身,赵小末看见他的手按到了刘芸的大腿上,刘芸却也没闪躲。
赵小末起身去了一趟洗手间,然后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她回去的时候,也要散场了,副主编喝得烂醉,被地上的玻璃碎片割伤了手指,血流如注,他却浑然不知。
主编也趴到桌子上了。
这真是一场狼狈的聚会,几个没喝醉的编辑架着几个喝醉的,看他们那副嘴脸,真让人恶心,赵小末把眼光移到这个已经带着新年味道的城市上,很多家门口都摆出了金橘,门口挂着喜庆的红灯笼,每个家里都透露着温暖的气氛。
赵小末想自己也要回家过新年的,那一刻,她竟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
赵小末回北方的时候已经临近旧历的年底了,火车上回家的人很多,并且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把窄小的甬路都堵死了。
下了火车,北方的世界依旧萧条,灰头土脸的。她走在空旷的公路上,看着街上不多的几个人带着厚厚的帽子,口吐白气地要行人坐他的车。赵小末找到回家的车,坐上去,看见很多被衣服包裹的很臃肿的人人都在看着她,许是她的穿着太单薄了,她把行李抱着怀里,趋赶凛冽的寒意。
妈妈我回来了,进门赵小末叫了一声。
但妈妈并没有迎接出来,她走进屋子里看着妈妈正从床上准备下来。
你病了吗?赵小末放下行李去扶了妈妈一把。
哦,没有,都是老毛病了。本来我是要去接你的,但今天醒来觉得一点力气也没有。
你歇着吧,妈,我来打点一切。
妈妈又躺了下去,她的脸色比以前还差,脸上的沟壑也更深了,像刻上去的一样。
赵小末转身看了一下家里的一切,死气沉沉的,一点过年的气氛也没有,她想象着妈妈一个人在家,过着不是生活的日子,下雨的时候屋里摆满接雨水的盆子,她的心里就涌上一阵心酸。
第二天,赵小末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路词。路词,赵小末看着她的背影大喊一声,路词转过头来,表情却明显憔悴了很多,她还是穿了以前的那个白色的羽绒袄,但颜色却没有以前白了。
嗨,她向赵小末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昨天,还没来得及打电话告诉你呢!赵小末上前拉住路词的胳膊。
程阳没和你一块来吗?
没有,他奶奶过八十大寿呢!嗳?刘函呢?怎么没和你一起。
我们分手了。
啊?为什么啊,赵小末觉得难以置信,是你提出来的吗?

小末,你还记得一年前我们学校在东校区举办的一次迎新生联欢会吗?路词说,那次联欢会令我兴奋的是,我在节目单里看到了刘函的名字写在一个现代舞的后面。我心想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时尚入流了。那天你和司雷出去了,正好我也没什么事可做,吃完饭我就过去了,在我穿越那条长街的时候,忽然落起了雨,而我没拿伞,我想反正离东校区不算远,就提着裙子一路跑了过去。
到东校区时我已被淋了个水湿,我挤进临时的演出场地——学生餐厅时,里面已经灯火辉煌。正好上演刘函领舞的那个现代舞蹈。音乐很火爆,刘函跳得很卖力。我从来没想到一直是内向沉稳的刘函也能变得这么时尚活泼。我像一只刚出水的鸭子一样,探长脖子往里张望,我拼命地向刘函挥手,希望他能看见我,希望他知道为了看他的演出我是冒着雨赶来的。但我却看见舞蹈结束的时候刘函径直向一个女孩子走去,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迎上去用纸巾帮他擦汗,两个人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人群。
我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演出场地开始回荡着那首《爱一个人好难》的歌,我感觉到那夜的灯光如此的耀眼,而我的心中正有东西在悄悄破碎,然后溃不成军,眼泪伴着发梢上淌下的雨水一滴一滴往下掉,分不清哪一滴来自天气的无情,哪一滴来自我的内心。
小末,我很傻是不是?我早就知道他不爱我了,我还老是纠缠不清,不过现在好了,我们各不相干。不说这些了好吗?路词叹了口气,白白的,雾一样,她帮赵小末整了整卷住了的领子。
是他?我找他算帐去,这个该死的东西。
算了小末,人家不喜欢你了,你还找人家干什么啊,路词挽着赵小末的胳膊往前走,对了,路词说,你见过司雷吗?
没有,提他做什么。
他爸爸的工厂倒闭了,他住监狱了,听说他加入了黑社会,跟那些社会上的二流子在一起,杀了人,但我觉得他怎么会去杀人呢!路词面露疑惑的神情,她看着赵小末,你说,他可能去杀人吗?他肯定是做了谁的替罪羊了。
哦,赵小末从开始的一惊,慢慢陷入到一种很深的情绪里。
赵小末在家里过了一个冷清的新年,她给妈妈留下了两千块钱,就去南方了。她觉得北方总是在发生不可思议的事情,妈妈那天把她送到车上,她觉得自己真不是一个好女儿,她玻璃窗里看着妈妈蹒跚着消失在黎明的黑暗中,心中不免伤感。
她想起她回来的这一段日子,妈妈一直在打点滴,赵小末说你没事吧,妈!
都是老毛病了,妈妈总是这么说,你放心吧,到那边好好工作,你有个好工作,以后再找个好人家我也就放心了。
你放心吧,妈,我挣得钱多了就把你也接过去住,我们离开这里。
在车上,赵小末一直在想着妈妈,她忽然觉得这个世界亏欠她妈妈的太多太多了,不管她妈妈是不是犯过错,总之这个世界对她妈妈太不公平了,还有她自己,都是生活在疼痛和挣扎里,但不同的是她还可以逃离,而她的妈妈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还有司雷怎么就变成一杀人犯了呢?她真该去看看他,她心里对他思念的火花其实一直都没有熄灭,在某一时刻会毫无预兆在她心里重新燃烧起来,可是为什么她不愿意去看看他呢!而想到的是赶快离开,自己的心里想得真的是离开吗?那自己也太自私了。
赵小末从没在程阳面前提起过司雷,程阳只知道她把她最宝贵的给了一个她其实不爱着的男人。程阳在这件事从不多问一句话,在这点上,赵小末对程阳是满意的。
赵小末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火车终于又到了那个刚刚离开不久城市,那个城市春节的味道还没散尽,到处暖融融喜洋洋的,南方的春天才最像春天。没有北方料峭的春寒。单位还没开始上班,他们是正月十六才上班。她和程阳约好了要去程阳的家里看看。赵小末到南方后没有休息就和等在那里的程阳去了他的家里,在车上程阳把赵小末的头揽在自己的怀里,你睡会儿吧,程阳说还有三个小时的路程呢,赵小末哪里能睡得着,她睁着眼睛看着陌生的外面的世界,小河,群山,香蕉树,飞来飞去的小鸟,丝毫没有北方的萧索。
高客在经过一段段颠簸的路后,终于到了中国一个沿海城市里一个叫康城的小镇。
程阳的家就在镇上,很平常甚至有点古旧的一栋楼。程阳的父母都很热情,晚上吃饭的时候不停地给她夹菜,还关心地问了一些她家里的情况。
吃过了晚餐程阳说要带她去看每年元宵都有的社戏,赵小末便随了他去。只不过今年已经不做社戏,改为放电影了。在那小小的幕布前面围坐满了当地的人们,他们一边看电影一边气定神闲地用叽里呱啦的方言拉着家常,这样的一幕真让她感到亲切,让赵小末想起她的小时侯看露天电影时的情景。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家中的母亲,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她真怕妈妈会突然离她而去,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她还有什么亲人呢!她就成了孤儿了,那么这个世界即便再热闹,她的心里也永远是孤单的,无依无靠的。程阳好像看清了她的心思,把手机递给了我。拨通电话我听到了母亲在那边沙哑的声音,赵小末觉得心酸。
放下电话程阳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这时突然响起了一阵很好听的噼啪声,程阳兴奋地叫,小末你快看,好漂亮的烟火啊!
她抬起头,果然在她们头顶的天空上四处绽开了美丽的烟火,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空中瞬息开放却又很快被黑色的夜空吞噬怠尽。
程阳说开心些啊,小末,别老想一些伤感的事。
但赵小末就是快乐不起来。
吃完晚饭,程阳的妈妈说,程阳你睡二楼你的房间,让小末去三楼你姐姐以前的房间睡吧。
好的,程阳说,你们早些休息吧。
赵小末上楼梯的时候听见程阳的妈妈在和他小声说着什么,她听不明白,她轻手轻脚地走上楼去,她要住的房间里亮着灯,但楼道里很黑,赵小末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程阳的家是临街的,从窗子里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看到走来走去或者坐着聊天的人。
赵小末关好门窗,躺在床上,房间里立刻静寂下来,那些喧嚣声被统统关在了外面。那一刻,赵小末觉得自己很孤单,觉得自己被丢掉了一个孤岛上。
半夜的时候,赵小末还没睡着,却听见外面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向着她的房间走过来,然后是指法很轻的敲门声。赵小末刚把门打开一个缝隙,程阳便探身挤了进来,嘿嘿,你对我家的感觉还行吧,赵小末来不及说话,程阳已经捧住了赵小末的脸,真是想死我了,程阳的嘴唇在赵小末的嘴唇上有滋有味地亲着,在寂静里发出啧啧的声音,赵小末却忽然想到了司雷,司雷那天告诉赵小末说,你对我家的感觉还行吧,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而现在,一切风一样的逝去,赵小末却一直活在司雷的影子里。
萤火虫,程阳忽然喊道。
赵小末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看见一只萤火虫带着细小的光亮正在屋子里幽幽地飞。
我帮你抓住吧,程阳说。
不用了,让它自由自在的飞吧,赵小末说,我上楼的时候你妈妈在和你说什么,好象是与我有关的吧。
程阳说,老人还能说什么啊,还不是盼着我们能早些结婚,好早些抱孙子啊。
赵小末看见那只萤火虫飞着飞着,撞到了墙上,它掉了下去,尾部的灯火也渐渐熄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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