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sev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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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歌宴饮继续,舞步一刻不停。
“您就那么喜欢热闹?”伯爵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我喝下又一杯酒。
“是喜欢看热闹。”我的酒量算不错的。
伯爵制止了我伸向另一只杯子的手:“这样子好像不太好。”
“啊,对。”我喃喃自语,“我并不需要,但这个动作已经出于习惯了。的确是好酒——可惜我尝不出个所以然……”
“我希望您最好躺下。适当的节制会让放纵更愉快。”
我闻言大笑:“哈哈哈,您说的真对,所以这里的人们才看起来那么不愉快——他们天天放纵。”
“怪哉,这里是你家主人的地盘,传说中是全大陆最文明的地方……”
我摇摇头打断他的说话:“不是,这里是他的牲口圈、杂货仓,看看周围你就明白了。”
调笑与争执一刻也没有停过,和那些轻快的音乐混在一起的是舞鞋跟疯狂敲击地板的声音,女人在尖叫,男人在高笑。
“瞧瞧这些。您信不信大陆上一半的高贵姓氏都在这里了?”
“让人难以置信——果然是最好的体系,饲养般的井井有条。雅各的本事!向他致敬!”这回轮到伯爵开始一饮而尽,“我很高兴这里不只是我的笼子。”
“啊,啊,话说回来,您是自己钻进来的呢。”
他拿起另一杯:“我喜欢这样子。只要让我碰上沉迷于此的理由我就会紧抓住不放,否则,人生未免无聊。您不也多喝点?抓紧机会啊。”
“我的机会——少得可怜。”
“而且您也不善于把握,是不是这样呢?我记得,让那个年轻子爵死去的晚宴原本是留给我主持的。”他靠在软垫上,看我的反应。
“是啊,我正为此遗憾,现在我更遗憾的是没有带毒药来。”我端起酒杯往他身旁一坐。
伯爵的嘴唇若有若无地动了一下。我瞬间觉得浑身僵硬——他的手指把玩的是我送给里卡的珍珠。
“我抓到个小偷,在你屋子里。”
“……您最好让我见见他,好确认一下我有没有失去一些重要的东西。”
里卡被关起来了,但看来没有吃太多苦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把我的侍童抓起来?”
“那他为什么在消失了几天以后回来,偷偷藏在你的壁橱里?“
壁橱!
“……我,我害怕……”在我答不上话的当口,里卡突然一把抱住我,颤抖着说道:“我见不到安佳,以为……以为……我去了郊外的坟堆,找了好几天……然后我回来,那个壁橱,是当时我躲起来的地方……”
“您果然富有魅力。”伯爵的声音是略带恼怒的讥讽。
“您没有在我主子的领地里抓人的权利。”我轻轻拍着里卡的背,他其实也一直很紧张。
“正是您的主子授意我调查这件事——我也不相信这是真的呢,当然,我的权利也就到这件事而已。”他掏出一封信函,“对了,这件好像是要转交给你的。”
黑信……表示对我的命令——
“不要搞鬼。”
您又知道了?果然神通广大呢。
“对了,您知道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会临时取消了外出的计划呢?因为我收到了一个年轻人的警告,他对您的主子很忠心。他知道一些关于尼洛人的消息,而且还知道有一位声音很优雅的神秘人,可惜,他没有看到他的脸……”
“我本来以为您是出于对神学的兴趣才没有外出的。看来我估计错误。”我再一次调整了呼吸。
看着他眼神的变化,我开始微笑:“您应该会是我的好同盟的,我这样想过……我知不是该听话一些,把我对主子的忠心再拾起来?”
他也笑:“盟约还在啊,只是立场变了很多。”
“这个小家伙自由了。”他摆摆手,“明天那位画家那里您最好准时,艺术家总时性子急、脾气怪。”
他刚走出去,里卡就虚弱的瘫坐在地上。
“可怕的家伙……可怕……”
里卡没有受任何皮肉之苦,但他的眼睛像是空白一样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盯着我,然后突然问一个问题,有的时候会很快地问一连串……差一点我就疯了”
“……就想,就像……他知道我在想些什么一样……就像是我和他在谈我们都知道的东西,有时我会很不自觉地想要和他谈……”
“你最好休息。”我把他拉起来,搬到一张长榻上。
“安佳,你怎么办?你们……”他突然紧紧抓住我悄声道,“海边来了好多人,穿着铁色衣服,好多。他叫我来告诉你……”
窜上脊骨的是一阵麻痹的快感。不得不走最后一条路了。
“时间,总是那么快。”
我又一次坐到画家的面前。伯爵不太来这里了,他很忙碌,他越是忙碌我越是放心。让她操心的事情很多,顶重要的一件就是那间小黑屋的客人……
我带着恶意想到那位“贵客”,一位在抄书裱饰与虔信方面有良好声誉的圣洁者。为了神明。不辞辛劳抱病来到这里参加经书的抄写。恶意让我微笑。画家对我摇了摇头,竖起那支笔提醒我注意。
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了,画都快完成了,他看我的时间却越来越长。
“您身体不好嘛——脸色异常苍白。”
我点点头,把自己缩进披肩里。
“噢,不行啊!这样我就没法画了!”画家扔下了手中的笔,径直走到我面前,试图把披肩拉下去一些。但他停住了。
我的手只轻轻搭在他的手背上,他就停住了。
“请别这样。”我抬头看他一眼,又把头低下去,“我冷得厉害。”
他知道我说的是实话,我的手异常的冷。

于是他叹口气:“您也知道,伯爵他很急的……”
“那就画别的。”在他转身的一瞬,我又再次拉住他。
“先画眼睛……”身体不适让我的声音暗哑。
他看着我,捧起我的脸,慢慢半跪下,仔细端详我的眼睛。
“对……可以……先画眼睛,还有……”
我用手指先一步抵住他的嘴唇
“我要自己选颜色,不是现在这个色彩。”
“为什么?那么美的——”
“那就不要让别人看见。”我带着恶作剧般的遗憾微笑。
“好。很好。”他又回到画布前。
“什么颜色呢?那么?”
“琥珀色。”
这幅画是如此的完美,迫使我的手停在半空,我害怕触摸到画中人的呼吸。看着她,无暇至上的人,给人宽慰与哀愁。我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相貌起来。
“怎,怎么了,啊?您,难道您不满意吗?”看到我的眼泪,画家慌张起来,一反刚才说有礼物要送我时的得意。
“您画的真好……画的真好……”我低语着,走过去,再次用厚重的布把“她”盖上,像是要掩盖我的良心一般。
“这是一幅杰作。”我背对他,冷淡的陈述事实。
“可它无法让您高兴。”他懊恼地坐在地上——他很喜欢坐在地板上,有时工作结束了,他会拖我一块儿坐下,聊天,如果他谈到离城最近的一个海港小镇,我会静静地听很久。
“您知道我作画时的心情吗?每当我看向您的时候,我总会担心,下一刻,您要是不见了,我该怎么办?所以,我居然画了那么久啊,那么久……”
“离开这里吧。”我叹口气,踱向门口,“您的天才,千万不要在此地浪费了——神明代理人的地方最适合您。当然,不要忘记那个海滨,不要忘记我托您做的事,就当时对我的报酬。”
我为那幅画惋惜,等明天伯爵看到时,虔诚的“她”会变成多么可怕的工具。
是夜,那个画家果然离开了。
伯爵兴奋的踱来踱去,复停下。急躁的他看来十分可笑。
“你,您知道吗?他让我每天都带他去看‘您’!他好像又有力量了,有时又更糟。”
“请别忘了,画上的人并不是我。”
“哈哈,对那个身份您可要习惯啊——伤口,好了没有?”
“差不多了,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伤口,只是血流得多了点。”和我料想的一样,犯罪会让这种人觉得愉快。
“那么,一切就指望您了。”
我终于走进了这个小黑屋。这里的确阴郁,厚重的石料堆起的墙像要把人压倒似的。更让我害怕的事,躺在草堆上转侧呻吟的他。
他好像叫贝伦奇。但现在,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媚药让他十分痛苦,没有经历过的热和痛正折磨着他。这个年轻的修士还当这一切是神的历练,没有一刻停止过祷告。
“很渴吗?”我含了一口清水喂给他。他终于意识到我的存在了。静静地看着我,慢慢伸出手碰触我的脸。在碰到我的一刹那,他的表情让我震撼:
人原来可以这样单纯的喜悦。
身为欺骗者的我反而更需要武器。我转过去,拿出所有带来的媚药。我居然为他的笑容和泪水害怕了。他赞美着神,我却要让他下地狱!
可门外有人正看着呢!
“伯爵,我诅咒您。”吞下这些药以后,我终止了颤抖。
混乱让人忘乎所以。所有具体的情节都消融了。只有一种感觉半明半灭。像黑夜和流利的鱼,隐秘的来回。光亮在哪边?他问我。他是谁?我在哪里?我是谁?
他是我。
我伸出手问:“光亮在哪边?”
刺目的光让我想大叫!我的手指被烫伤了。
烫伤我的是冰一样的眼泪,他的泪水。
我似乎更清楚了,他是他,我是我。
尔后抚过身体的晚风把记忆都带走了。
抱我离开的人是伯爵。他马上证实,贝伦奇的吻落在我身上的哪些地方,他要比我清楚的多。
“下地狱吧!而后升天。”
在走廊的拐角处,我注视着伯爵和贝伦奇的离开。
他们依旧每天去画室。伯爵友善、谈笑风生的样子让我作呕。
贝伦奇依然天真的表情令我困惑。
我打开画室的门,走在我曾经坐过的位置上,面对那幅画。
“她”依然被天鹅绒覆着。“她”是活生生的,贝伦奇让我知道这件事。我也懂得自己注定要受惩罚。神明的确存在,目睹他们治下的活地狱。
我更加惋惜起那个画家来。至少他是唯一一个向我提供友爱的人,他对我的爱基于他对自己的爱,那不同于爱情。他把“她”画得如此生动,那是因为他交付了他自己。
他在看我的时候,见到的是他所珍惜的自己。
那么,别人是怎么看我的?所有我认识的人在看我的时候都见到了什么?
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他们各异的眼神是那么熟悉。
唯一记不清的,是贝伦奇。
有人要进来?这个脚步声不是伯爵的。我连忙躲进落地的窗帘后面。
进来的人是贝伦奇?
他郑重的跪在画前祷告。然后,轻轻取下那块布,热切虔诚的望向“她”。
一开始,他似乎为那天的“梦”羞涩。但一会儿,他的眼神就更为专注了。
慢慢闭上眼睛。他小心的闭上眼睛,给了画像一个亲吻。然后火烫般跳起来捂住自己的嘴唇。
“多么真实!多么真实……”
“我会每天来看您的。我一个人。”他的声音无限温柔。
我明白了,他很幸运——他从来就看见过我。
为此,我也深觉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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