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f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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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我的住处已经不早,我什么也不想吃,走进卧室就躺下睡了。可我仍然不适合睡眠,不停地有梦来闯入打扰,我的头痛得厉害。
谁在我身边?可我太累了,没法回答你。这次是匕首吗?那就刺啊,我现在没力气叫你住手。
为什么又停住了呢?为什么要转身?连死亡也想离开我?
“为什么,不呢?”我慢慢睁开眼,模糊的视界里慢慢呈现出那个孩子持刀的景象:
“放我走。”
我瞥了他一眼,再度沉入半明半暗间。
“安杰洛·德·索瓦托尔!我命令你放我走!”
别这么大声嚷嚷,你在叫谁呢?哦,对了,安杰洛是我的名字,索瓦托尔是谁?
过了一会儿,我叹气道:“对了,我现在的姓氏是索瓦托尔……”然后我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孩子,“你想要干什么呢?”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放我走!”他看我的眼神已是不屑。
“为什么呢?你在这里应该会比在外面舒服些……”
“魔鬼的东西谁稀罕?”他啐了一口,“就算跟着魔鬼也比跟着‘女表子索瓦托尔’要强十倍——”
“啪!”他的话被我砸出的花瓶打断,我站起来,一步步朝他的匕首走近。“没错,我就是那个肮脏的索瓦托尔。不过,你也好像没有干净到哪里去嘛。”
持刀的他好像比较害怕,但依然大声争辩:“我是个‘洗脚工’没错,但我绝没有你那么下贱!只要你的主子有心情,你肯让全大陆的大人们开心,你是个听话的畜牲——大家,大家都这么说……”
“噢?你们还说我什么呢?”
“还用我说吗?你现在身上有其他男人的味道——呸,亵渎神灵。”他脸上的鄙夷再明显不过了。
“怪哉,你不也一样?”为什么这个平常的唾骂今天却听来万般刺耳?
“当然不一样的!”他挺起胸,“我从不出卖灵魂。”
“神不禁止买卖。”我把头埋进羽枕,咯咯笑个不停,“你不是一直好逃出去的吗?翻墙或是跳窗,你不是很拿手的吗?”
“别骗人了?外面有那么多人看着,他们有刀。”
“哈哈哈哈……他们看的又不是你。”我笑得倒在床上,“看的是我,是我!这里是我的笼子!”
他愣在那里。
“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没人拦你的……他们不会理你……”
他还是不动。
“还想要珍珠是吧?就这么没胆量承认自己爱钱吗?”我的声音何以变得如此尖锐?我再度坐起来,拼命扯着外套上的扣子,“你要是不是?拿啊!过来!全给你!”
金线割破了手指,血珠随着掷出的珍珠滚落到地上。
他不明白我的愤怒,他吓到了。
我的世界再一次旋转起来。
旧疾发作……
迷迭香的味道,醉人的,迷迭香……
轻柔移动的脚步,衣摆沙沙响。
手,有力的大手,十指修长,划过我的眉毛……
除了你,还会有谁呢?
安托尼……
“醒了就不要装睡,安杰。”依然是那副低低的嗓子。
“不用了。我怕看到你,自己再死一次。”
很意外,听到我的气话他没再用手指弹我的额角,倒是露出奇怪的语气:“你的声音也变了呢?安杰。”
“也?我变了许多吗?”
他用沉默来回答我。
“是不是变得更像具尸……”
“嘘——”他的手指抵住我的唇,弯腰在我耳边低语,“是更诱人了。”
我刚想张开的眼睛又被他的手覆上:“被我一激就要跳起来,这点倒是没有变呢。”
我固执起来,一句话也不愿多说。我知道他的左手遮着我的眼,右手食指正从我的唇上离去。手臂依然没什么力气,但只要能举起来握住他的手就够了。这次,换我的手指停在他的戒指上,但只停了一会儿,指尖就移开了。他的左手依然遮着我的眼,我的左手和他的右手相合。
“的确变了,我的手几乎和你一样大了。”说完这句话仿佛抽尽了我所有的气力。安托尼只好一下子握住我落下的双手,我也可以看见他了。
“果然,你是不会变的。”就算不羁的长发束起来也理不出个服帖的灵魂,那身华贵的礼服总会被你换成贩夫走卒的伪装,或是染血的战衣。你永远带着两把剑:一把上镶着来自黑皮肤人国度的红宝石;另一把,是你能融化金属的眼神。安托尼,为什么你要用这个表情看我?像不曾认识我一样。
“安杰,你真的完全变了……安杰,安杰——”他叹口气,坐下,琥珀色的瞳仁里映着我无血色的表情,“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了。我梦见你披着黑袍,持着镰刀,那个时候我正在战壕里昏睡。然后我惊醒了,一个黑影站在我旁边,我想也没想就给了他一剑——他正拿刀对着我呢,我的好侍从,就这么乐于卖掉我的头……安杰,死神要像你这样才能带得走我。”
“我会比你死得早,然后,我就会去接你。”安托尼,不要皱起眉头,我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医生对我的“监护人”都说了些什么,每一次放血都会让我觉得更冷一些。

安托尼,你从来不会放开我的手吧?因为先把手抽开的人总是我。
“快走,他们上来了。”
五月的风吹走了迷迭香的味道。
想也不用想,是讨厌的“监护人”和一样讨厌的庸医。
“我只是中暑。”看着嬉皮笑脸的“郎中”拿出小刀来,我一副不满的语气。又想放血?我宁可要条水蛭。
“不行啊,安杰洛,你要是好不起来,我会很难办的。”
“要是我躺倒了,你会更难办。”吸血鬼般的老头,我用不着对你客气,“明天,那个伯爵那里,我还得去。”
他果然谨慎起来:“那,还真是……大夫啊,对不住,让您白跑一趟了。”
“我想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我没法送客了。”
因为那个变态伯爵,我的监护人真是越来越有涵养,所以我得到了清静。
小猫呢?一定逃走了吧?
“你……还好吧?”耶?野猫想当家猫了?
“我已经习惯了。”
“刚才那家伙……是……你的——情人?”
“哈哈哈哈……”这一定是我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不是任何人的……哈哈……他不属于任何人……”
“可你好像,很喜欢他?”
“是他教会我,世上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拥有自我……他也是这样的。”我止住了笑,“在床底下偷听人说话好像不太好。”
“我……”
“你叫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不曾告诉我你的。”
“里卡,但我都快忘了,没人这么叫我。”
“也许会成为了不起人物的名字——所以要把它记好了。而我也不会忘了它的,你可以走了。”
“我还想弄明白一件事?你不介意我知道的事了吗?”他对我的赦令十分困惑。
“你知道的——是什么呢?我早明白你不可能听懂些什么的。”
“那你,那个时候,为什么?”
“因为我想和你做笔买卖。”疲劳让我的声音听来无比温柔,“你现在告诉我实话,你第一眼看见我的时候,想到了什么?”
“一个……鬼。”他疑惑着说出答案,“很漂亮的孤魂。”
“是的,我的确算是鬼了,为了留下我自己的灵魂,被驱逐了。里卡,鬼不是和神作对的,而是被神抛弃的。”
“后来我以为你想卖掉我。”他说这话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会卖你,我倒想真的买下你,你跟不跟鬼做买卖?我可以提供你很多,让你不至于再次出卖自己。”
“为什么?”
“我和你来自相同的地方。那天晚上,我想到我过去的事情。我想知道,如果当时给我一个机会,我是不是就能摆脱现在的一切?我厌恶这座城市的规则,一切都是被注定的,一切都是有理由有原则的……让它们见鬼——现在我把这个机会给你,里卡,你相信你自己能证明给我看吗?”
“你要是没那个决心,现在就可以离开了,永远不用再见我。”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真累,现在我决定躺倒不干。等我醒了,自会见到答案。
今天不用蒙眼了吗?我跟着仆人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一间画室,充足的阳光与空间。
伯爵已经在那里了,他身旁那个穿着鲜艳的家伙一定就是画师。仆人顺从地鞠个躬,退下。门在我的背后关上了。我迎向他们的目光,微微侧过脸,也行个礼。
“头发是银色的,灰眼睛,又是个男人,清瘦了些——不过我承认您给我看了一个完美的白银人偶、大理石雕,可是要画成那样的作品……恐怕办不到吧,照着他,我至多画出报喜的天使,而不是仁慈的童贞女。”画师评价道,艺术家们好像就爱用那种阴阳怪气的声音。
“忘掉你的迦百俐吧。看看他的眼神,只要借助一点道具就能让你知道我具有正确的判断。”伯爵用很温文的态度谈话,并朝我做个手势,“把那个快换上吧。”
在我和他们中间,有一张椅子,上面搭着一件女用的驼色长袍,让人想到加利利的山峦、羊群与尘土。
我开始卸下身上沉重的衣着,那个画家正在审视我呢。长袍做得很是纤巧优雅,附着亚麻的内衬——必须全部脱掉才能穿啊……好吧,他们都看着呢,我不该表现得好一点吗?把身体侧过去一些,先披上衬衣,再把散开的头发整理一下,我慢吞吞的穿戴着,好像蜷曲蓬松的长发真的费去我不少时间。房间里很安静,只听得到男人呼吸的声音。伯爵笑了吗?看来他对我的小把戏觉得很有趣呢。他走过来,帮我解决了一下头发的小麻烦。一顶精巧的褐色假发垂上了我的双肩,然后,是一块纯白柔软的头巾。伯爵扶着我的肩,让我慢慢转身面对画师,他带着胜利的微笑。
“啪,啪,啪,啪……”半晌,惊愕的画室才如梦初醒的鼓起掌来。
“太完美了!太完美了!”这样的赞叹毕竟还是很诚恳的。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让画家开始他的“伟大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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