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过年前面一些时日，是一年之中最冷的日子！！
刘家的气氛怪异而紧张，带着一股冷清！！
好几天了，刘传陆一直吃了多少达姐的数落！！
达姐是怎么看他怎么不顺眼，逮着什么数落什么！！
就算是实在是没什么可数落的地方，也要鸡蛋里挑骨头，不管里面是不是有骨头，鸡蛋也要打破，蛋清蛋黄搅成一团再说！！
有事无事的吵上几吵，闹上几闹，一哭二闹三上吊，彪悍的女人数次威胁着要和刘传陆拼命！！
这一切最大的原因是，她儿子，刘淇，被打傻了！
达姐象被激怒的母鸡，根根羽毛都竖了起来，一副好斗的模样！！
刘淇是不是真的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外人看来是如此！
让他吃，他就吃，让他喝，他就喝，让他睡，他就睡，也不说话，像一个木偶一样！！
多半的时间刘淇是在床上渡过的，每天睡眠的时间都在十三四个小时以上，醒了就躺在被窝里看着蚊账顶发呆！！
如果屋外出了大太阳，在达姐半哄半拉下，他才会起床，搬把小椅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管是睡在床上还是晒太阳，他总是一点声响也不发出来，象木头一样！！
开始两天，两口子以为他恨刘传陆打了他，犯了小孩子脾气，不跟父母说话，也没往心上去，只是想法弄点好吃的让他补身体!
可好几天下来，一个平时非常非常顽皮，一刻不看见就跑得不见人影，不知又闯下什么祸事的孩子，忽然间变了个人一样，整天呆呆的不是睡觉，就是老老实实的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也不说话，也不跑跑跳跳了！！
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事情很不对劲，何况是非常关心孩子的父母！
两口子商量，背着刘淇到乡卫生院看了，除了头上的伤口，没有查出其它的毛病！！
、刘传陆又背着刘淇上县医院检查，同样如此，呆呆的！！
医生给他做检查，抽血化验，他也由他们摆布，不声不响，好象针扎的不是他的身体，抽出来的血不是他的一样，与其它孩子对着针筒大哭大叫的情景截然不同，旁边的病童的父母还直夸刘淇懂事，好孩子要向这位大哥哥学习！！
如果是平时刘传陆听到有人夸儿子懂事的话，心里就象是吃了蜜一样甜，这回见刘淇不哭不闹的样子，却把他吓得不轻，只望他象平常孩子一样大哭大闹，象平时一样淘气闯祸才好！！
刘传陆看到刘淇呆呆的模样，本来心下就懊悔得不行，本意是想要教儿子学好，又不是要打死他，谁知道出了这么一档子乱事！！
愁眉不展的一晚接一晚睡不安神，再吃达姐这一闹腾，几天下来，脸上瘦得露出老高的颧骨，眼睛也陷了下去！
一天难得说句话，对达姐的数落默然承受，只是抱着自制的喇叭筒死抽，胡子拉渣的，一幅落魄的样子！！
如果是十几年后，又或者是刘家两夫妻是在国外，也许有机会知道刘淇是怎么了，但以他们今时今地所处的位置，绝对听也没听过这种病－－－自闭症！！
就是说，刘淇自我封闭了，他能接受外界的一切信息，却拒绝向外界传递自己的信息！！
刘淇觉得很冷，冷得不想动，也不想说话，在太阳底下也感觉不到热量！！
他缩在厚厚的被窝里也一阵阵的发寒，心里冷！
他一向胆子很大，虽说不上是什么对一切都不畏惧！！
但对于鬼神之说，却是从来不相信的，一向以来，他的口头禅就是：“世界上哪有什么鬼?一代代死的人可比世上的活人多得多了，真要有鬼，还有人的地方呀？早让鬼挤满了！”
不管是在坟山里捉迷藏，还是孤单单一个人守在停放的尸体边几个夜晚，他从没有什么害怕的感觉！！
可就在那一刻，在简陋的赤脚医生点里，当“死而复生”的菊珍婶娘把冰冷的针管扎进他**时，他相信了，这世界上真是有鬼的！！
那一管药水注进刘淇的身体里，冰冷，那寒冷顺着血液走遍全身，过程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由外而内，由内而外，一直深入到骨头渣子里！！
心中结了寒冰，盖上一百床被子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止不住这从内自外的冰冷！！
在窑场时，他和一个认为是朋友的同屋提过想要逃跑的话头，结果第二天，就被工头带着几个大汉打得口吐鲜血！！
而告密者一眼也不看他，面无表情的干着活，吃饭时，他多吃了两个霉窝头，这本来是要给刘淇的！
那一刻，他为人性感觉到寒冷，但只是一个冷颤，这次自己却是落入了不见底的漆黑中！！
刘淇虽然不说话，但脑子一直没有停止过的思考，满负荷的思考，每次想到接近崩溃的边缘，才会昏昏然睡过去！！醒来的时侯，他的感觉都变得非常的清晰！！
这种清晰，很奇怪的感觉，用语言说不清楚，一定要表达出来的话，只能“花非花，雾非雾，花是花，雾是雾”这样似是非是的话比较接近！！
一只在洞口探头探脑的老鼠，再比如一只在柱子里蛀木的小虫或是缝隙里的爬虫！！
根本不可能眼睛看到的东西，但刘淇确信千真万确发生在身边！！
说不上原因，只是肯定！！
闭上眼睛休息，或是半睡半醒，心神放松之间，有另一个自己飘荡在半空中，有时呼啸而去，远远的好象到了很远的地方玩耍，有时呼啸而回，注视着身体周围的一切，包括自己的一举一动，冷冷的看着，没有一点感**彩，只是看着！！
往往这个时候，他很快就睡着了，而且是睡到足才能醒来！！
每一分每一秒，理智告诉他，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都不是真的，是在做梦，感情却告诉他，这不是一场梦，一切都是真的，存在的！
两种想法不停的交织着，没有参考点的思考让他心烦意乱，但心结只能自己解开，外人是帮不上忙的！
如果他一直这么想下去，也许南风地区的精神病医院多了一个患者，世间又多了一个不幸的家庭！！
但事情终于在不久之后有了转机！！
一天的后半夜，刘淇醒了！！
夜很深了，一向应该睡着的父母床前，亮着明明暗暗的火光，房间里满是烟味，是父亲在心烦抽烟，然后听到达姐和刘传陆说话声！
“你个遭枪打的，自家的孩儿呀！你住死里打，是不是脑壳里的神经搭错线哒！”达姐低声咒骂道！
“唉！你又不是不晓得，我快三十了，才得这么一个崽，巴心巴肉疼还疼不过来，又哪里舍得打喽，我都是怕他学坏呢！！”
顿了一顿，又道“这几年严打，你也看到那阵势了，河滩上跪一排，怕不有二三十个，枪一响，还有一个活转来不？都敲了！难不曾那些人就不是爹生娘养的？不是娘身上掉的一块肉？？白发人送黑发人，父母就不心疼得死？”刘传陆低低的问！
“你说的什么屁话，咒自家孩儿不得好死哇！”达姐有些怒了！！
“慈母多败儿，我的崽，我自个还不清楚，猪儿看蹄爪，娃儿看自小，六儿从小就不是个安份的，现在不管严点，长大了还得了！就象栽树一样，小时不扳直了，等大了，你想扳也扳不动了！！”
“那你也不该下重手！”达姐不是不明白这道理，但心中的怒气还是不平！
刘传陆重重吐出口烟气“说实话！达梅！我怕呢！我做梦就怕六儿出事！！我不怕死！要是怕死的话，当年苏联和中国要打仗时，我也不会去参军去了，可一想到我的崽闯下了祸事，被公安局抓去了，我怕到骨头里去了！！你还记得前次我做梦大喊大叫么？”
“就是你把枕头都哭涅了的那回？”达姐问道！！
“嗯！！”
“梦到六儿了，不是什么好梦，我怕你担心，一直也不敢跟你说！！”
“什么梦？”
“我梦到参加宣判大会了，一排排的光头在台子上挂着牌子，有些判了十几年，有些几十年，有些上面画着红通通的大叉，六儿也挂着牌子，我把他从台子上拉下来，手脚怎么也动不了，我急得死命的喊，死命的叫，死命的挣，没得人理会，眼看着他被拉到河滩上跪着，看着枪着指着他的后心窝，我骇得魂都飞了！幸而那时你推醒了我！”
好半响，达姐也没有一丝声音传出！！
只听刘传陆低低的，象是自说自话一样的：“一想到那个梦，我就后怕，六儿自生来就很顽劣，三不五时就闯下些什么祸事，现在他还小，我们还能帮他擦**，收拾烂摊子！！等到他长大了，我们也老了，又怎么得了，万一哪天他闯下滔天大祸，真要到了那个时候，我们两口子就是哭得眼泪流成了河，也哭不回人来了！！我左想右想，也没好办法，只能尽到我的心，从小管教得严一些，宁可他在我自个手里多受些皮肉之苦，也不要长大之后被外人打，更不要挨到吃枪子的份上！！唉！！没想到呀！！！”长长的叹一口气！！
好一会儿，听达姐低低的祝告：“菩萨保佑，保佑我儿疾病早愈，他年幼无知，如犯下什么罪行，千刀万剐为娘的甘心承受，不求菩萨给他荣华富贵，只求我儿今后老实为人，一生无灾无难，平平安安！”
夫妻两人的声音极低，但夜深人静的，刘淇感觉又极为灵敏，他们的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听入了耳里，心中的寒冰一丝丝一缕缕的化成泪水顺着面颊流着，直到枕头涅透！！
这一切是不是梦，重要吗？
是梦也好，不是梦也好，父母总是爱他至深的！！
还有什么可想的！！
后面他们讲些什么，刘淇再没听清，他安心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达姐正在厨房里忙活，刘淇叫一声“娘！我饿了，早饭好了没有？”
达姐失手打破了碗，如若平时，她肯定会骂刘淇：“叫！叫死呀！会饿死你？？”
这次却没有，只是她高兴的应了一声，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锅盘碗盏叮叮咣咣的直响，沉默良久的高音喇叭又恢复了广播，支使得汉子团团转，刘传陆忙碌中带着笑容！！
凝重得让人窒息的氛围立时便在喧闹中飘散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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