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吉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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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老板仰头干完一杯酒,已是满脸通红,说道:“听说丧家的女人见到死尸后,冷笑了几声,也没有说什么,给了工钱就将他俩人打发走了。青山老司回来后,先是眼睛瞎,接着没出两个月就死了,王得元就变成了现在的王瞎子,还落下一身病。”
杨老板说得非常顺溜,手舞足蹈加上丰富的面部表情,仿佛身临其境一般,估计说过很多次,也唬到过不少人。三个月前我见过的僵尸可以组成一个连,根本不以为然,继续问道:
“王瞎子还有些什么人,他老婆呢?”
“光棍一条,没结过婚。”杨老板语气中有些同情,“青山老司死后,他老娘也跟着去了。好不容易盼到解放,还没过上几天好日子,文化大革命来了,破四旧,王瞎子成了典型,甭提多惨了。这几年分田到户,大家各顾各的,王瞎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靠算命打卦糊口,难啊。”
“有个小男孩,不是他儿子?”
“哦,石伢子呀,捡的。十几年前,不知哪户人家丢了个婴儿在那路口,哎呀真是造孽,那婴儿只有这筷子长。”杨老板将手中的筷子朝我俩比画了一下,“都说这孩子养不活,没人要。最后王瞎子抱走了,也是这孩子命大,现在应该十二三岁了吧。”
三人继续喝了几杯,我想起王瞎子请我俩吃黑黄豆的事,问道:“杨老板,你们这里有蛊婆吗?”
“蛊婆?你问这干嘛?”杨老板一脸红成了猪肝色。
“没什么,随便问问,有没?”
杨老板双眼通红,盯着我和南博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有!”
我和南博浑身一哆嗦,莫非王瞎子真没骗我俩?
“解放前,有好几个草鬼婆,现在没了,不过刀背山那边苗人多,还有。”
酒已上头,杨老板舌头有些大,自顾自道:“往南不远,有个地方叫簸箕湾,就有中蛊那么一件事。”
簸箕湾山清水秀,是个大寨子,住着好多户人家。寨中有个女孩叫吉兰,容貌端庄美丽,心灵手巧,唱歌象百灵鸟一样好听,寨子里是人见人爱。吉兰是独生女,二十岁那年她母亲托人从很远的贵州为她招了个上门女婿,婚后不久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人和和美美地过着日子。
可是不知为什么,寨子里突然流传吉兰是草鬼婆,一夜之间,年轻美丽曾经人见人爱的吉兰,变成了人见人厌的怪物,人们象躲避瘟疫一样躲着她,就连自己的男人带着女儿,也吓得逃回了贵州。还让吉兰伤心的就是住在自家屋后的冬花嫂,往日冬花嫂和她玩得最好了,吉兰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冬花嫂送一份,有什么知心话都会说给冬花嫂听,而如今冬花嫂见人就说吉兰是多么的阴毒,说自己上了她的当着了她的道,遇到吉兰就捏“猪手叉”“放阴炮”,嘴里还呸呸吐两口白沫子。
吉兰被当日的姐妹们遗弃了,被簸箕湾的乡亲邻里遗弃了,慢慢变得孤单冷漠,变得迟钝而怪癖。所有的人躲着她,嫌弃她,吉兰也躲着所有人,因为她怕那些呸呸的唾骂声,怕那些鄙夷、憎恨的眼光。吉兰只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偶尔坐在屋后的梧桐树下晒晒太阳,望着那些曾经熟悉的花草树木发呆。
冬花嫂生有三个孩子,最小的一个才五岁,叫花花。花花三岁那年生了一种怪病,四肢剧烈抖动,全身不由自主地缩作一团。后来每隔一个月发作一次,发作起来通常要持续半个多小时。
自从吉兰成了草鬼婆,冬花嫂一家人就认定花花的病是吉兰下的蛊,花花每次发病时,花花那满嘴缺牙的婆婆就站在门前,对着吉兰家,唾沫纷飞地骂:“砍脑壳剁脑壳的,那个屋里的婆娘,快收了你的蛊,你不收,我烧了你的房子烧焦你的头发……”然后一阵“梆梆梆”菜刀剁砧板的声音,以示要把草鬼婆千刀万剁。

花花的病却丝毫没有好转,婆婆为她请来神婆,作法驱邪,最后开了药方子。药方子非常奇怪,将一只癞蛤蟆装进塑料袋,然后浸泡在茅厕的粪池里,半月后取出烤干碾成粉,熬水喝下。
喝药那天,一家人捉住花花,强行灌下了去,花花“哇--”的一声全部吐了出来,眼泪、鼻涕、口水喷薄而出。
“这是中蛊太深了,药都治不住了。”神婆摇摇头,神色黯然走了。
花花的病没有治好,性格变得更加孤僻胆小,听到骂人或提起‘蛊‘字,就吓得瑟瑟发抖,冬花嫂一家人也不敢再肆无忌惮的大声骂了。
花花从小没有玩伴,都是一个人玩耍,一天她发现远处梧桐树下坐着一个女子,打扮得干净整洁,低哼着歌儿,非常好听。花花顺着歌声,走到了那女子身边,女子微微笑着,亲切无比,花花也微微一笑。
从此,花花和吉兰几乎每天都要在梧桐树下玩耍一会儿,吉兰看着花花,就像看到自己的女儿一样,满心喜悦,总会带一些好吃的东西给花花吃。花花在吉兰身边,再也听不到那些恶毒的咒骂声和皱眉苦脸的叹息声,心情一天天变得开朗,似乎病也有些好转,好长时间都没发作了。
但好景不长,冬花嫂一家人终于发现了花花每天的出处,一下子,仿佛天塌下来一般,狠狠打了花花一顿,再也不准花花出门玩了。花花每天坐在门槛上,望着梧桐树方向,开始变得呆呆的,病又日甚加重。
一天,冬花嫂家里来了很多人,寨子里辈分高的老人,花花的叔叔伯伯、舅舅等所有亲戚家的男人,众人围在一起,商量着什么。半夜一伙人浩浩荡荡地来到吉兰家围了起来,随后吉兰家的房子燃成了一片火海,门前池塘都被映得通红,“噼噼啪啪”的火焰声中,夹杂着含混不清、非人似鬼一样的叫喊声:“喔啊--喔啊--!”
吉兰被活活烧死。
第二天刚蒙蒙亮,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将全寨人惊醒,吓得从床上跳了下来,朝着哭声奔出。只见已烧成一片废墟的房子前,跪着一个男人,双手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嚎啕大哭。寨子里的人大惑不解,烧死了蛊婆是为民除害,应是件高兴的事,莫非山他中了吉兰的蛊。
在众人的盘问下,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始末。这个男人叫山柱,和吉兰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山柱想娶吉兰,可是吉兰的母亲嫌弃山柱家太穷,坚决不肯,另找了一个女婿。山柱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嫁给了别人,还生了小孩,心中越来越不是滋味,便想出了一条歹毒的主意,到处造谣说吉兰是草鬼婆。
“那天,我在山上遇到吉兰男人,说吉兰是草鬼婆,我们全寨子的人都知道,就只瞒着他这个外地佬。吉兰男人开始不相信,我便发誓骗他说如果扯谎天打雷劈,吉兰男人这才信以为真,吓得一**坐在地上,说怪不得这几天肚子痛,天天吃药都不见好呢。”
“吉兰,是我害了你啊,我不是人,不是人啊……”阵阵哭喊声,在寨子里久久回荡,可是此时的吉兰已烧成一捧灰烬。
“后来呢?花花真的是中蛊了?”我问。
“解放后山里来了卫生队,说花花那是羊癫疯,天生的。后来听说有一次发病,掉进池塘淹死了。”
“吉兰被烧死了,没人管吗?”
“烧死草鬼婆是件很正常的事,官府不会管的。不过山柱疯了,有人说是吉兰的鬼魂来报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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