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小旅店是一家本地住户，门口旁支了一个大锅台，卖一些米粉、油条什么之类的。天渐渐黑了下来，我叫老板炖了只鸡，烫了一壶米酒。
老板是个老头，见天冷早早熄了炉火，准备关门。我招呼老板过一起喝几杯，老板矮矮胖胖，紫红色的脸庞天生一脸笑相，没有推辞，坐了过来，自我介绍姓杨，从爷爷辈开始就在这开小饭店为生。
三杯酒下肚，我便把话题引到王瞎子身上，“杨老板啊，今天我俩遇到一件怪事……”
白天抽彩头的事刚开口，杨老板哈哈大笑起来，“这个算命佬，哈哈！你俩莫见怪，也就蒙蒙你们外地人，几毛钱而已。”
“看他走路挺利索，眼睛不瞎呀？难道，就以这骗人为生？”我问道。
“他呀，鸡麻眼，大白天没什么问题。”杨老板咪了一口酒，“身体不好，不能干活，平时就靠算命、看相什么之类的糊口，唉，其实是个好人，就是命苦，可怜啊！”
鸡麻眼，是当地的土话，这种人眼睛视力很低，大白天光线充足的时候能看清一点，傍晚鸡上笼的时候开始，眼睛就不行了。
杨老板抹了一把嘴巴，接着说：“王瞎子不能干重活，年轻时有一次喝醉酒，说了一些自己的往事，现在再问，什么也不说了。今天和二位喝酒喝得高兴，给你俩讲讲。”
“解放前在十字路镇一带，提起青山老司那是无人不晓，人们对他是既尊敬，又害怕。因为他厉害啊，大六月天，你说死人能放多久，不出两天就会发臭长蛆吧，可是青山老司只在死人脚旁放碗清水，十天半月都不会臭。”
我点点头，“听说过，确实有这样的人。”
杨老板瞟了我和南博一眼，接着道：“不错，是有一些老司有这功夫，不过这青山老司还会赶尸……”
南博插嘴道：“怎么，真有赶尸的人？”
不知是觉得我俩太无知，还是老打断他的话，杨老板有些不高兴，撇了撇嘴。我赶紧给他倒满酒，和他干了一杯，笑道：“你说，你说，我们再也不问了。”
“赶尸，其实也不是什么希奇的事，听我爷爷讲，在我们这一带赶尸匠有好几个，不过青山老司名气最大。赶尸匠最怕诈尸，听说好多老司都是因为诈尸而丢掉性命的，但青山老司一直都安然无恙。这人很讲信用，答应丧家子时到，决不会到丑时。他有一个独生子，叫王得元，就是现在的王瞎子。”
“子承父业，王得元从小就跟着父亲跑江湖。解放前两年，王得元十**岁，父子俩接了一笔生意，丧家是刀背山曲望寨的，家里男人在外作生意，突然死在常德澧县。生意找上门，青山老司父子俩当然没有推辞，不过这一路是崇山峻岭，不是件容易的事，过沅陵时，就出了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有很多种说法，有的说遇到了土匪，有的说遇到了山魈，不过诈尸的说法最靠谱，因为王瞎子喝醉了酒，自己也是这么说的。”
“父子俩白天休息，晚上赶尸，开始挺顺利。有一天晚上，没有月亮，父子俩提着马灯一前一后，赶着死尸走着，突然停住不走了。开始青山老司以为是犯了冲，这个地方可能死过人，或者有山神庙什么之类的，挡了死尸的路。念经作法一番，烧了若干符纸，满天神佛请遍了，死尸仍然不动。”
“荒山野林，周围漆黑一团，青山老司暗暗叫苦，掐指一算，叫了一声不好！急着赶路，却忘记了今天是农历七月三十，地藏菩萨闭眼的日子。菩萨一闭眼，地底下的冤魂野鬼全跑出来，法器法力大打折扣，青山老司头上滚下豆大汗珠，这可真是玩了一辈子的鹰，却被鹰扎了眼。连忙叫儿子小心乍尸，可惜太迟了，那死尸突然掉转身子向青山老司扑去。”
“青山老司毕竟不是一般人，处变不惊，倒跃三步，咬破舌尖，一口鲜血喷在手中桃木剑上，口念符咒，抓起一把朱砂围绕死尸，在地上画了道符，死尸困在中间立即不动了。”
“青山老司长长嘘了一口气，抬头一看儿子王得元上牙磕着下牙,眼睛如铜铃瞪着自己身后，转身一看，险些背过气去。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人，披头散发站在自己身后，几乎鼻子碰着了鼻子。那女人脸色苍白，眼睛凸出，两行鲜红的血痕凝固在脸上，舌头伸出老长，盯着青山老司。”
“青山老司急忙横跃开，女人仍然直愣愣地望着前方，嘴角上翘竟然露出了一丝笑容。原来是冲着那具男尸来的，那女人向前走了两步，碰到地上的朱砂符，仿佛火烫着般立即缩了回来，嘴里发出嗷嗷的叫声，然后绕着朱砂符转了一圈，没能靠近男尸。青山老司赶尸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事，但毕竟是老江湖，立马冷静下来，招呼儿子想办法赶跑这个女人，如果男尸跟着跑了，那如何向丧家交代。”
“这女人是个吊死鬼，怨气重，已化成厉鬼。青山老司对儿子说完，赶紧打开背包，点燃香纸蜡，拜了祖师爷，拿出一个墨斗，王得元牵线头，两人依照五行八卦弹了个天罗地网阵。”
“那女人困在中间，果然不得动弹，冲着青山老司嗷嗷叫个不停，眼睛、鼻孔流出一行行鲜血，恐怖至极。忽然一阵狂风，卷起地上的香纸灰烬，地上的朱砂符也被吹得干干净净。那女人头发一甩，朝天凄厉地尖叫一声，父子俩攒得紧紧的墨线齐齐断开，双双倒在地上。等他俩爬起来，抖掉满头飞尘一看，那女人挽着男尸的手已去了好几丈远。”
“父子俩紧追过去，手持桃木剑，一起向那女人砍出。桃木剑砍在女人背上，女人低吼一声，将桃木剑震开，转过头来，双目滴血，牙齿似乎长了一寸，满嘴白森森的獠牙。青山老司咬破中指，蘸着鲜血在符纸上画了一通，然后挑在桃木剑头，一剑刺在女人胸口。”
“符纸‘呼——’地燃烧起来，那女人乱舞双手，仰头发出阵阵凄厉刺耳的尖叫声。男尸在一旁没动，脸上却流出两行泪水。符纸连同女人的身体越烧越旺，最后蜷缩成一团火球，倒在地上翻滚挣扎，尖叫声越来越低，最后化作了一堆灰烬。”
“此时天色快亮，必须在天亮之前赶到专门停尸的义庄。两人正准备作法赶尸，不料那死尸突然张嘴吐出一股黑烟，几乎全部喷在青山老司的脸上，站在旁边的王得元也碰到不少。黑烟腥臭无比，当时青山老司双眼一阵刺痛，急忙紧闭呼吸跃开，只觉一阵昏眩。二人休息了一阵，还是将死尸赶了起来。一路跋涉，八天后终于赶到了丧家，不过比预计的日子晚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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