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饭饱，夜色已深，天司携了团扇，出阿寒玉，过奈何桥，逐渐远离高大的建筑，往树影错落处行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团扇好奇发问。
“我家。”天司缓缓吐出两个字，“莫非你有露宿街头的爱好？我也不阻拦。”
团扇尴尬地笑笑，挠挠头，“你家是哪里？”
“到了。”天司在一处院落前停下，黑色的夜幕中，三个字仿佛悬在半空中，幽幽地散发着水蓝色光泽，文字非常潦草，团扇只能勉强读认：“桂离——邸？”
天司爽朗一笑，执起团扇的手，道：“正是我家！”
进得大门，阴恻恻的黑暗仿佛要将人吞噬，团扇只觉得阵阵寒意涌上心头，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反正我身无分文，死活一条贱命，不至于要谋害我吧？管他呢！”
“你家真有钱——呵呵”团扇没话找话，努力装作毫无所惧的样子，“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吗？”
天司带着她七转八弯，来到一处客房，点亮了灯，一派温暖昏黄家的景象。“你安寝吧，明日就可以在阿寒玉上班了。这里你可以蹲到几时你爹爹不让你娶那嫫母丑妇，就可以离开。当然——”天司凑近团扇的身边，促狭地说道：“每个月的月钱，可莫要忘记乖乖上交，我这里可不供养白吃白喝的家伙，哪怕是美女。”
说罢他匆匆离去，团扇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不谋财，也不害命，更不骗色，这里——应该还是蛮安全的落脚点吧？
经历了提心吊胆波折重重的几日，身体早已是疲惫地不行，团扇躺在松软的云床上，似是昏昏睡去，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又一幕一幕地快速在脑海中掠过，悲欢交加，弄得团扇欲睡还醒，心跳砰砰，糊糊地也不知过了多久。
夜晚起风，把窗吹得猎猎作响，团扇起身去关窗，耳中似乎隐隐听见哭声——却又不像哭声，更像一位年轻女子的啜泣，待竖起耳朵凝神静听，那声音似乎又不曾存在。团扇心中忍不住阵阵好奇，打开门，重新又听到了这个切切凄声，循着风的方向，团扇来到了一处庭院。
月娘斜过天井的檐线，冷冷地把清辉洒在庭院里，洒入水底，水底有月，团扇只觉自己的人也清澈起来。七月十二的月色已经很美了，十三、十四的月色开始撩人眼，到得今日十五时，团扇都不敢抬头再看，怕勾起伤心的回忆。
月光明堂堂的，照见不远处一个站立的身影，照得风清月明，照得团扇以为身影罩了一件月白色的衣衫，定睛一看，身影着了紫衫，依旧是晚上的天司。
他峭立在水边，手中执了一个细小粉白的乐器，置于唇边吹奏，乐器发出的音调哀怨伤人，仿佛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对着心上人泣诉，团扇听在耳内，竟是出奇地伤感。在十五寒月光的笼罩下，这音调节拍有若冰凉轻快的两把利刃，对着人心尖处划过去——团扇的心破了，破影成双，眼泪终于不可遏制地坠落下来，洇开在她皎美的面庞，风一吹来又逐个吹干了。
庭院一片光华，月娘莹净净，光灼灼，始终不知道为什么，这个音调窜入她的心底，竟会令她如此伤感。
天司骤然停了吹奏，脸上再无原本爽朗的神情，冷冷地说：“你又何必循声出来？好奇心会害死团扇。”说罢转过身，面朝她，手中的乐器被团扇看清。
这是一个象牙白的物体，形状怪异，好似一支精巧的螺被劈裂成了两瓣儿，有着妖异完美的曲线。粉白色迷你小巧，团扇取过来拿在手上把玩，心中甚是欢喜。
“它叫碧落，温柔点，下手莫要太重。”天司关照。
“碧落？是天空的意思吗？”团扇好奇地问，碧落有着光滑圆润的手感，团扇摩娑地极为受用。
天司嘴角一牵，冷冷答：“是一位女子的芳名。”
团扇抬起头，不屑地瞥了天司几眼，恼怒道：“你手里怎么尽是女子送你的玩物？”
天司无奈地摊摊手，作委屈状：“房间里还有很多，延请姑娘观摩。”
“反正你玩物众多，这碧落就送我吧。成色不错，雕工精美，姑娘我收了。这是什么材料制的？”
天司一呆，怔忡了半晌，才淡淡道：“象牙……”
团扇仔细数了碧落上若有若无浅浅的曲线斑痕，问道：“碧落上这淡淡线有21道，代表什么呢？”
“代表这位姑娘，只活了21个春秋。”
“什么——”团扇吓得手一抖，碧落不自觉从手中坠落，天司眼疾手快接了，重新置于唇边，发出如泣如诉的乐调。
不知道为什么，团扇听了这声音就感觉共鸣得厉害，心悸发慌，血液好似都往脑门翻涌，她捂了耳朵，尖声叫道：“不准再吹！”眼看天司毫不理会，她伸掌一把夺了碧落过来。
“你不觉得吹者适意，听者难受吗？让你也尝尝滋味儿。”团扇把碧落放在唇边，却只闻空气的嘶鸣声，竟是半分曲调都没有，只好求教地看着天司。
“这碧落，只有伤心的人才能吹出声音。”天司朝团扇伸出手，示意她乖乖把碧落交还他手中，团扇颇为不舍，心中灵光一动，把碧落朝耳廓上一夹——居然严丝合缝。
“你看，好大一个象牙装饰品，天生就为我准备的。本姑娘笑纳了。”
“拿着她，你会后悔的。”天司幽然道，眼中有隐隐的痛苦神情闪过。
“后悔啥？姑娘送的玩物，你反正多的是，不少这一件。”团扇拍拍手，径自回房，“睡了睡了，明天还要做体力劳动者呢，谁学你那般清雅，深更半夜吹丧歌吓人。”
留下天司孤独地呆立在月辉之间，不知所谓地缓缓吐出一句话：“纵使时光荏苒，到底依然故我，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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