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花落花开自有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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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花落花开自有时

戏人的嗓音娇滴滴的,却是尖锐刺耳。何风晓仿佛是倦了,合起了双目,长长的睫仿佛蝴蝶在花阴下拢起双翼,沉沉入睡,偶尔浮动的痕迹也是飘渺的不可捉摸。
很安静,安静得……空洞而寂寞。
“风晓……”
安安看着他,心湖中仿佛有一颗巨石子投下,起了滚滚的波涛。
她的心底对于风晓总是有一种极深的愧意,她那时还小,只是本能恨风晓夺去了阿姐。多少次病了就借故拉着阿姐的袖子哭泣,求她不要被那个长得像是女人的男人拐走……每每此时,阿姐的表情就有些模糊,眉间蹙起,薄唇紧抿,沉静的黑眸似乎显得忧郁,又有些哀伤的默默看着她。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在想,如果她那时没有说那些话,阿姐是不是早就能跟风晓走了,就不会发生后来的惨剧,他们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她多少次叹息命运的残酷,更憎恨着自己少年不识世事的天真,未始不是一种比命运更加葬送了他们幸福的残酷。
那之后,她的报应就来了,她体会到了阿姐的悲伤。折磨般的交际应酬,不断地的不能停歇的,**的身躯无法反抗地任由人**。
仿佛回到刚到南山的那段日子,每次反抗愈激烈,阿妈的残酷愈甚……除了痛楚之外,只剩下无尽的屈辱。结果却如出一辙,注定无法逃离阿妈的摆布,永远也逃不脱这个恶梦似的命运……到了后来,连意志都开始被支配,唯一仅存的自尊在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指尖微微地有些颤,拽紧了手心,还是颤,没有血色的嘴唇张开了:“其实……”
“什么都别说……”何风晓张开了眼,黑白分明的眼有些朦胧,那凝视的表情变得有些扭曲,仿佛在强忍着什么似的紧紧咬住下唇,表情痛楚难当,似乎是每一呼息之间,都在痛苦:“这是今天新到的芒果,特地带来的,你偿偿。天塌了都有我老子那样的人顶着,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风晓……”
安安的手刚刚伸到她的面前,猛地,他举起了手挡在自己的脸前,仿佛怕被她看到什么似的。灯光照在他那橙黄的袖角上,鲜艳得奇怪,有点可怕。而他的手指,是那样的苍白,几乎看不见一丝的血色。
“拜托,什么都别说,拜托,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个懦夫,她死了这些年,我不止活下来了,还活得很好……”
干哑的嗓音,不连贯的语调,男人颤抖的眼角,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深沉痛楚。曾经的伤痕,曾经的记忆,那么深地刻在骨头里的痛,想抹都抹不掉。黄泉碧落,彼岸花开,奈何桥下的有忘川水,可以让死去的人忘记前尘往事,而他却只能苦苦地念着……
戏台上正是妖娆的戏子正唱道“人生在世如春梦,且自开怀饮几盅。”台下一片叫好声。
安安终是不忍心见他如此,终于起身来到风晓的身前,伸手抱住了他,像母亲安慰着自己受伤哭泣的孩子一般。
“风晓,其实阿姐……”
心神几转,想要一鼓作气的说出。然后,顾安安眼角忽地瞥见,门无声的拉开,而门前正站着一身戎装挺拔高傲的身形。她浑身一僵,整张脸瞬间惨白得没有血色。
何风晓也沿着目光看去,发见来人,连忙推开安安。
静谧的室包厢内,是说不出话的安安和何风晓,还有面无表情的轩辕司九。
“风晓,好福气啊。”
轩辕司九淡淡说着,面上毫无表情,但那双眼眸,却像冰一样清、像冰一样冷,不,也许那眼眸就是用冰雕成的,才会流露着那种无可言喻的冷酷之意。
安安下意识地想要往后躲,但身子方一动,便被何风晓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只能僵硬地将头垂下。
而何风晓的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错愕之色,但看到轩辕司九落在他们交握手上的目光,轻轻一笑,旋及起身行礼,自若地道:“九少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您几时过来的?”
“我来找人,她和我闹了好几天别扭了,我只有来亲自找她让她消气。”
轩辕司九只朝她的方向看着,正眼也不看何风晓,只紧紧盯着安安说完,宠溺地微笑。眼神却是冻结的,眸子里面一片透凉,毫无笑意。
何风晓闻言笑了笑,侧头伏在安安耳畔,手有意无意地搂住了她的肩。此时戏台上旦角的尖细嗓音猛地拔高,鼓乐也跟着齐鸣意,他的声音又放的极低,连安安都听得很是吃力。
“安安你要想清楚,现下看来你是躲不了了,我能力有限不能为你做些什么。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有了他,你就暂时可以不用应付他人,如果你够本事那个暂时就会变成很长时间甚至是永远,但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心赔进去才好。还有,逃避是没有用的。”
说完,何风晓在安安的背上轻轻地拍拍,带着点抚慰地意味。但是,在轩辕司九眼中却是极为亲昵的炫耀。
“风晓……”
安安的眼仿佛受了惊吓般,颤了颤,露出了极可怜的哀求神色来。
轩辕司九再也按耐不住,踏前一步,用力将安安粗鲁地扯了过来。何风晓只是微笑,倒也不阻止。
“风晓,不打扰你看戏,人找到我自然要告辞,代我问候何公。”
说完,拉着安安转身就走。
何风晓敛眉低首,很客气地对轩辕司九的背影回了一个礼,额前的发丝垂下,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异光。
无尽的黑夜里,风没有停过,天空中厚厚的浓云,没有任何星星闪烁的亮光,似乎预示著要有落雪了。他们的身后,几辆车正缓缓跟随着,透过夜色和车前灯的光可以车内的军官正紧张的看着他们。风的越刮越大,安安出来也没有带外衣,只穿了一件锦缎长旗袍。空气的寒冷让她打了一个冷战,却不敢说什么,只亦步亦趋的跟着前面紧紧拉着她的,看起来很恼火的轩辕司九。
天寒夜黑人行路上没有什么人,轩辕司九背影仿佛带走了所有的温度,冷得让安安不住的发抖。然而无论怎样冷,还是得一步步小心的跟着。
猛地,他却拉着她往马路上走,走得急了,在下路阶的时候安安一个不留神,高跟鞋踏在旗袍角上。
一个趔趄就要摔倒,安安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双有力的手已揽住了她的腰。
那冰冷眼眸的主人在跌倒之前接住了她。
“怎么了?没摔着吧?”
轩辕司九的手很有力,他的肩膀也很宽阔。安安却一直有些惘惘的,隐隐记得父亲的手似乎也是这个样子,骨节突出,手指特别长,抓着自己却特别轻柔。
何风晓的话在这个时候又在耳边响起:“有了他,你就暂时可以不用应付他人,如果你够本事那个暂时就会变成很长时间甚至是永远……”
即使是害怕,即使是恐惧,但是奇异的,她竟然感到了一种安全感。身体中仿佛有火在剧烈地燃烧了起来,虽然难过得要死,她还是勉强地挤出了温柔的笑容:“没……没事……”
昏暗的灯光中,轩辕司九映入眼帘的是安安无助、失措的表情,颤抖的像个被遗弃的孩子般,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怎么穿的这么少?冷吗?”
此时轩辕司九的眼神十分柔和。
每当他想征服什么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柔和的,诱惑着对方向他的陷阱屈服。
他伸出手,指尖抚摸着安安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的脸颊。
“不……”安安呆呆地认他摸着自己的脸:“不冷……”
轩辕司九仿佛又有些恼怒了,轻叹了一口气,拥着她像身后的汽车走去。
他这样的神色,仿佛是爱怜,有仿佛在责怪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即使面上仍是淡淡的,她的心仍旧是疑惑了。
刚坐到车上,雪花便飘然而至。车急速行驶着,带起的偌大的雪片盘旋落下,在车窗外结上一张白色的纱网。
路灯黄暗暗的,可以看到安安的腮颊红得像是抹上了一层胭脂,浓艳欲滴。轩辕司九伸手抚上她的脸,他的动作十分地轻柔,但他的表情却森冷而淡漠。安安竟没有去躲,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眼中蒙上了一片氤氲的薄雾,带着茫然的神色
轩辕司九却无法自拔地在脑海中浮现起那一夜的情景,水一样的发丝铺垫在身下,她的身躯水一样的柔顺……清晰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他手指下的面颊是火一样的烫,然后,他慢慢的凑上前去,吻上她的唇。
她的身体微微一震,嘴唇动了动,却没有退却。细软的感觉从舌上传来,他的手温柔地搂住了她的头,指尖拢进发鬓,抚摸着。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吻,原本涌上的厌恶的感觉也似乎渐渐的消退。
慢慢的轩辕司九帕的吻变得非常炽烈,带有种恶狠狠的掠夺性,逼得安安也不得不以炽烈的方式回应。
对吗?这样做对吗?吻着她的唇的男子,也曾经吻过她的姐姐……对还是错?安安的心里的一个声音一直在问着。
可是憋得慌的呼吸让她不及细想,吸到的全是他的气息,意识仿佛都要凝滞了。
许久,他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她。
总算没被憋死,这是安安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她大口大口的吸着气,双手无意识地揪着轩辕司九的领口,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么依赖他。
轩辕司九忍不住又在安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她却不再作声,只是倚在他的肩上慢慢调整着呼吸。红润的唇仿佛染上了一层珍珠的光泽,微张开来,呼吸的气喷在他的颈项上。
浅浅的不住的吐着,时间久了,他颈上便沾了一层温热的湿气,诱惑着他。
他刚要一动,她的手便按住了他,轻轻的说道:“请答应我一件事,请答应我,如果哪一天你厌倦了我,那么就请毫不留情的走开,可以吗?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做,就像……对待二姐那样……甚至你可以更加残忍……”
车里除了汽车的声音,便只有她一颗心突突地跳着的声音。
他的手移到了她的肩上,猛地抓住她仿佛要说什么。
她却猛然觉得天旋地转,一切似乎都颠倒了。眼前有黑暗的阴影和亮白的光线在摇晃着,在昏倒前,看见了轩辕司九由森冷转为惊慌的脸……
她常常想,也许一切只是一个梦,睁开了就又在那个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小村落里面。不大的院落里面有一口井,井边是一个青石的磨盘。被长年农物操劳的干瘦的阿爹,坐在在闲下来的时候,会把她和哥哥抱在怀里,讲白骨精的故事。
她那时太小了,听得不耐烦便会拉着阿爹的衣角大哭。然后阿爹就会领着她和哥哥去村口的杂货铺子,买上几颗劣质的彩糖,她含在嘴里,甜得有一种幸福的感觉。
然而一切的平静,都被一匹受惊的马打碎。马蹄在一瞬间自她身上踏过,当时并不觉得怎样,可后来却是极痛的。一整个冬天,只能在烧得烘热的土炕上,喝着仿佛搀了黄连汁的药,苦极了,所以每次喝药她都要大哭大闹。吃完药便是痛,骨头连着内脏痛彻心扉,于是她吮着手指,哭得更惨,直到哭哑了嗓子。阿娘总是无奈又疼惜抱住她,叫着囡囡,囡囡。
后来,阿娘给了她一个金盖的小玻璃瓶子,里面装满了彩色的糖果。只有她一个人有的宝贝,哥哥都是没有的。
她最喜欢阿娘背着她,爬在阿娘打着补丁的青棉袄上,总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晚春的院落,下午的阳光照到那土黄色的地面,现在想起来却依旧一种明丽的颜色。
院落里那株美丽的铃兰已经开花了,绽放出和周遭破败不协调的美丽。
然后阿娘就会给她讲那个美丽的故事。一只北来的黄雀在院中撒下一粒种子,当开出朵朵玲珑的花枝时,便有了跟那株铃兰一般娇贵的宝贝。娘的手粗糙温暖,声音也总是那么温柔。
又一个冬日到来的时候,家里为了给她治病,已经食不裹腹了。
眼前模糊晃动的,是牙婆子狰狞的笑容:“这么周正的孩子死了可惜,不如卖给我,送到城里也许还有救。”
阿娘是不肯的,伏在炕上痛哭,阳光打在青色带着补丁的衣上,形成了细密的抽搐的光晕。不管牙婆子怎样说,她都像是没听见。

最后,阿爹蹲在地上,抱着头说了一句:“咱们饿死了不打紧,可还有儿子呢!”
于是,牙婆子便要带她走,抱着我走到了门口。她不肯走,拚命扳住了门,双脚乱踢,牙婆子毫不留情的把她横过来打了几下,终于抱出去了。
她大哭着回头,却只看见阿娘站在门边哭得比她更凄惨,雨点般的泪珠不断落下,无穷尽的悲恸……
如果她是男孩子,如果她不是那么爱哭,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被卖掉……
痛,很痛……真的很痛……
迷懵着睁开眼睛,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欢呼着:“醒了,醒了!”
“三小姐……您可醒了!”
红云站在床边,正从钮扣上抽出绢帕,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笑着说。
“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哭什么?”安安强笑着,只觉浑身虚弱绵软得厉害。
“三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正说着,一个穿着白袍的中年男子急急走了过来,他先取出测温器,放在安安口里,用听诊器听了五分钟脉后,然后取出看看,是三十九度。便对身旁的护士道:“再烧下去会危险,得需打一针。”
护士依言准备好了药针递给了他。医生的手里依旧举着针筒,床头只点着一盏台灯,在室内发散着晕光,那灯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的映在雪白的天花板上。
安安只觉得那针头有种尖锐又阴冷的东西,仿佛一只怪兽向她张开了血红的嘴,露出了里面锋利的牙齿。只是看着,剧烈痛楚已然在体内不断翻腾,最后却转变成一种根深蒂固的惧怕。
狼狈不堪的从床上起身,湿漉的发丝粘在额间,脸色显得更加苍白。
“我不需要打针,你们走开!”
“顾小姐,你现在烧得很厉害,再不止烧会有危险的,必须得打一针才行啊。”
众人小心翼翼围着安安,却不敢上前,只有好声劝着。
安安没有吭声,只是用力抿紧嘴唇,仿佛是他们逼迫了她,一步一步的踉跄着退后,只求助似的看着自己唯一熟识的红云:“红云这是哪?极夜呢,极夜在那……”
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带着所有的冤屈一时都涌上心来,一口气堵住了咽喉,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小的时候,妈妈就常说,乡下来的孩子就是笨一些。
所以,她挨的打就多了。
画不好画要打,弹不好琴也是要打,歌要是唱错了一个音也要打。妈妈没事就要抽查她们的功课,背地不好亦是要挨打的。有时候妈妈打牌输了,火起来就拿起鸡毛掸帚呼呼地抽她……有时候也罚跪,罚她不许吃饭。
但这些其实还是好的……
渐渐的她长大了,一日妈妈把她叫去,原以为一定要说什么来着,可是妈妈什么也没说,只是一边叼着一个银质的烟杆,一边打量着她。
妈妈呼吸间吐出的云雾,重重叠叠的,整个的空气都有点模糊。本来是阳光充足的房间,但在那样的目光下变得阴暗的好似古墓,泛着青黑。
“这丫头出落出来了,很标致的模样。”好半晌妈妈才懒洋洋的掸了掸烟灰,转头对教导师父吩咐道:“以后不能再打了,也不能在身上留下伤痕,知道吗?”
烟灰扑扑地落在玫瑰红地毯上,连阳光都好似雾一样的。
从那日开始,她的衣服是开始请师父定做,比一般的丫头要讲究些,颜色亦是很鲜艳。但那些衣服,却并不值钱,质地也不结实,因为再好的衣料被针刺着刺着就会破了……
那针每进到肌肤里,身体便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直到身体发软,再也无力……最后身子蜷成一团……
但是疼得在厉害也不敢吭声,心里一直很清楚的记得阿姐的话:“不管怎样的痛,都不要叫,不然会更厉害……”
那段时候,每次走到浴室里脱了衣服照镜子,看着自己身上的密密的红点,只能拼命的告诉自己不要哭,就是因为总是哭才会被爹娘卖掉……
怕上理发店,怕见客,怕给裁缝试衣裳。可是在明晃晃的针尖下,她都屈服了……
而现在她什么都没有,还要她做什么?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而轩辕司九推开门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安安的发剪乱蓬蓬的,斜掠下来掩住半边面颊,脸上因为发烧的关系胭脂抹得红红的,家常穿着件雪青蕾丝睡衣,赤着脚惨白着脸站在那里。
“怎么回事?”飞扬入鬓的眉峰蹵起,带着跋扈的煞气。
“顾小姐不肯打针,我们也没有办法。”医生立时卑躬屈膝的低下了头,诺诺开口道。
“你怎么也闹小孩子脾气?不打针病怎么好。”彷佛对这个反应感到惊讶,轩辕司九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泛着调侃笑意的眼。
安安嘴唇微动似乎要说什么,但来不及反应,一股大力猛地揪住自己的手臂,她被迫落进了他的怀中。
“别怕,只是打个针。”
男人把她抱回到了床上,语气轻柔得让人害怕。
“不要……”
干裂喉间呻吟拉得长长的,仿佛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乞求。可是那冰冷的针还是毫不留情的刺入了手臂,发寒的痛入骨髓。痛得缩起身子弓成一团手下意识的紧紧拥住了身边的轩辕司九,好似抱住唯一的救生浮木,若隐若无间也抱住了他心中最柔软的一角。
“乖一点听话。”
看着怀中那不住颤动的眼帘,他微笑,他喜欢她这个样子。不断发掘出压抑下的脆弱,刺探出保护壳中的软弱。让他更加想要征服、主宰她。
然后,所有人都识趣的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偎依在床上。
轩辕司九轻轻的给她盖上被子,动作温柔得自己也不觉察。
安安仿佛对一切不觉,淡淡光影下,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在苍白的脸上留下极度忧郁的阴影,仿佛是一种无言的抗议。
“我不知道原来大名鼎鼎的顾三小姐这么害怕打针。”
她侧着头,头发上夹着一只做工十分精细的兰色蝴蝶别针,但已经半落了,头发便披到腮颊上来。他心中一动,伸手替她理了理的乱发,顺势拂住了她烧得滚烫的额头。
安安静静地躺着,似乎睡着了,又似乎不是。
呼啸的风在窗外嘎然作响,雪下得很大,冰冷的气温开始渐渐蔓延在室内。
经过刚才的一场慌乱,屋子里有些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桌上的一只茶杯给带翻了,滚到地下去,渗到了米黄色的波斯地毯里,留下了一一线蜿蜒的湿漉痕迹。
他看着,也不知怎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卧病在床,他守在床前,一边呼吸着浓重的汤药味道,一边呆呆的看着青砖地面。不知何时进来一个小小的蜗牛,慢慢的爬,身后也是流出那样一条湿漉漉的痕迹。母亲即使是病着,依旧打扮得十分艳丽,波浪纹的烫发梳得极为整齐,不见一丝蓬乱,没有血色的面颊上涂着殷红的胭脂,眼上抹着深蓝的眼膏,看上去并不美丽反而有一丝苍老的意味。但是,她常年都坚持着这样的装扮,连病中都不例外,只为了等一个再也不会见她的男人——他的父亲。
恍然间,耳旁狂暴的风声突然变得轻柔无比,那种感觉,就像是母亲在哄着心爱的孩子入眠。
他缓缓冷笑。
虽然他有母亲,却从未曾被安稳地哄睡过。
收回手,刚要起身,床身的晃动仿佛惊动了她。
一只手怯怯的从鸭绒被里身了出来,扯住了他的衣角。
她明明在发热,手指却是冰冷的。
“怎么了。”
他皱起眉头,却在分神的一瞬间,她抓住了他的手,把热得发烫的面颊贴了上去。
彷佛有些力不从心,樱红的唇反复扇合着,重复几次之后,才缓缓地开口:
“别走,我……怕……”
那双眼曈望向他,失神的表情,恍惚的眉睫。
两人的眼,就这样轻轻对上。
他注视着她,她也注视着他,一瞬交合的目光竟似难分难舍。
这样小小的动作彷佛也耗着安安极大气力。
没多久,那睁动的眼帘闪瞬了下,视线开始失去焦距,睡意在脸上逐渐浓重。
房间里的灯光并不明亮,这城市的电灯永远电力不足,是一种昏昏的红黄色。窗外的西北风呜呜吼着,那雕花的窗棂吹得格格的响。
他看着安安几乎睡去的脸庞,感觉心中那股微妙正奇异地扩散开来。情难自禁的缓缓俯下身,吻上了她唇。
早已模糊了双眼,安安最后见到的是,那向来冷静自制的眸底,一抹异样的悸动正掠过,仿如云雾般缭绕交错。
西园的清晨,寒冬的冷意丝丝入骨。昨夜的雪下积聚极深,从车上下来,便看到许多致景已然全埋没于皑皑白雪间,只剩下远远一方的常青松木还见点些微绿意,高挺的针松枝干上也堆雪处处,浮着灰蒙白光的穹苍下满身的净白,猛地一看上去只活似个特大号的堆雪人。三五荷枪的士兵散落在各处角落,偶尔也巡视而过。
严绍穿过走廊,停在门外,仔细听了听声响,才外敲了门。
“进来。”才一进门热气就扑到了身上,跟外面完全是两个温度。一进室内,一股暖意扑面迩来,阳光顺着窗帘零星的散了满室,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个屋子带着股温馨的气氛。
安安站在穿衣镜面前梳着头发,白玉梳子自头上一下下的捋下来,日光打在她的手上,一只钻戒光芒四射。安安的一张脸也经得起阳光的当头照射,脸上淡妆,娇红欲滴的唇。身上一件月白洒朱砂的织锦旗袍,耳朵上是一对钻石的耳坠子,与手中的戒指成套,足上却还是一双金织锦拖鞋,
她一边梳着,一边看着镜子,却并不是看镜中的自己,而是看镜中的他
浮光入镜,银镜中人如画。
轩辕司九就站在她的身后,整理着军装。房间那头整个一面墙上都贴着壁纸,极浅的奶白色,上面挂着几副西式的油画,画中的颜色却是浓重而鲜艳的。他人站在那里,更加丰神俊秀。
他凝视着安安,半晌,抿起了唇笑道:
“镜中比目。”
安安的手指有些僵硬地停留在发上镜,怔怔地有些失神,旋即回以一笑,风情潋滟,细语道:“有人呢。”
严绍看见冷冽无情的面上难得的淡淡温柔神情,却从未在其他女子身上见过。暗叹了一声,才开口道:
“九点有个会议,车已经给您备好了。”
轩辕司九应了声,便伸手去拿帽子。
“别忙,我替你戴。”
她离得轩辕司九极近,修长的柔荑拿着白玉梳子,细细的给他理了理短发。
轩辕司九只觉得鼻中的呼气正吐在她的鬓角,暗香幽幽,在口鼻中慢慢地沉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从头上抚过,异样流露的温柔里,竟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错觉,头不禁浮上点点碎碎的甜蜜,沁着香一缕一缕的溢了出来……于是再也忍不住,伸臂搂住了她。
“好香,你用的什么香水。”
“他们从法兰西带回来的,叫铃兰草。”
安安她仰起头,把他的军帽戴好,他还是小孩子似的耍赖抱着,不由半羞半嗔地瞥了他一下:“不是有会要开,这会子怎么又不急着走了。”
“南山那边我已经让红云去交代了,好好在这安心养病,别出门了。”
“我今天要出去的啊,你忘记了?”
安安微微皱着眉,细细的声音柔软如绵,有些不满地的道。
轩辕司九愣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在更加抱紧了她。
“你要去哪里?”
“去源福祥取衣服,还有得去把定好的鞋子取回来,昨天刚跟你说的就忘记了?”
不满的、娇嗔的意态染上那精致的脸庞,甜美的味道揉到了骨子里。浓密的睫毛半掩着眸中剔透的珠光,眼波微转,似恼似嗔。
被引诱着,被迷惑着,他低头轻轻触上殷红的唇
“有人呢!”她受了惊似地一下子瞪大了眼,扭动着腰肢想要后退,但马上又被他困在了怀内,吻重又重重的落了下来。
那厢严绍急忙别过了脸去。
“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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