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禟番外(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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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弟很谨慎的什么也不提,来往信件一切如常,只说些府中家事和西宁生活气候等。但我渐渐发现,凌儿脚上受的伤到底要不要紧,只有十四弟一个人真正清楚,因为她甚至只给姚大夫略微看过一眼右脚踝上的伤,至于每天亲手照料换药包扎,十四弟从未假手他人。
我万蚁噬心般嫉妒老十四!
心急火燎的请准去西宁劳军,皇上却总是不置可否,把折子“留中”不发。八哥也打算着筹措一次西宁劳军,我上次东西送得急,很不周到,现在重新整理出要给凌儿的一批年货衣饰,正好可以一道送去,由我押送物质到西边劳军,再合适不过了。但皇上不准,一切都是空想……
正好年羹尧进京述职来了,他从皇上那里亲口得了运粮的命令:就在年前,可以送足三个月的粮草储备到西宁。
送粮多少,在军事上甚至重于调兵多少。说得不好听些,有了这些粮草,十四弟要调转大军打回京城,勤王登基,再回头派兵征西,也绰绰有余。
年羹尧如事先信件中约定的那样到八哥府上拜见时,是我出面的。其他的话都说完了,见他略微失望又仍含期待的样子,不由心服八哥的驭人之道。
“我还有件东西,想要带给西宁城中的一个人,却不能让她知道是出自我手,否则,她不会收。年将军可能帮我这个忙?”
“这?年某尽力不负九爷所托。不知是何人?”
“聪明,不问是何物,却问是何人。对年将军,这事儿竟无可隐瞒的——是凌儿。”
“哦!”他恍然,继而释然,眼神往远处飘忽了一下,暗带笑意,想必是想起了他所知道的凌儿。
我交给他的,是六颗大小一样的夜明珠,因为自身已经十分珍贵夺目,任何的花样都无法衬托,我指定工匠打造成最简单的式样,把它们镶成了一把发梳。
年羹尧走远后,八哥从屏风后走出来,摇头笑道:“此人人品,堪比魏延、吴三桂。”
“还是四哥调教出来最得力的门人呢,四哥看此人可算走眼了。”
“九弟差矣!人尽其材,鸡鸣狗盗之徒亦有得用之处。何况此人有这等大将之才,野心勃勃也是自然的,若能长久驾驭这样的人,四哥手段可谓非凡。”
顿了一顿,八哥补充一句:“别忘了,江夏镇男女老少几百口人,我们的百官行述,还有九弟你的几百万存银……都是丧于此人之手。”
我知道八哥是为我送出那六颗夜明珠不满。倒不是为了值什么,这夜明珠,原本是贡物,可我一看见它们,就想起了凌儿:不需要任何修饰,它们就能在黑暗中、月光下从心底散发最魅惑人心的光泽……正好送贡物的水军提督在台湾天高皇帝远,无人约束惯了,就大胆把这珠子截了一半留给我,剩下六颗贡给了皇上。
皇上老了,相比咱们兄弟心里嘀咕的那点儿事来说,私留贡品算得什么?何况八哥当时也没有十分阻止。我懒懒一笑,丢开了此事不提。
十四弟的西边军事经过几次小胜,终于在康熙五十九年一举收回西藏,策妄阿拉布坦全军被俘,但连因战事而萌生反意的喀尔喀蒙古大札萨克策凌,也在观望中迅速上了请罪书,又准备了极丰厚的嫁妆,把喀尔喀草原上据说最出色的郡主嫁到了京城,给裕亲王老保泰做了续弦。看样子,边疆大局可算初步平定了。到了冬天,皇上决定顺应天下民心,好好庆祝一次大寿和登基六十年,家宴庆寿,就要召回老十四。
“十四弟要回京了。”
“替他安排的寿礼业已备好。”
“……这次不知为何,心中竟总是迷雾重重,从来没有一次像这样看不清的,前路多艰啊。”
“八哥,我们哪个兄弟眼前不是迷雾重重?我看,皇阿玛自再废太子之后,这么些年,就是在布这个迷局,好让我们兄弟都摸不着头脑。皇阿玛,他老人家到底已登基一甲子了,前无古人啊。”
隆冬时节,地面都结了厚厚的冰,八哥主持户部,为皇阿玛办六十大寿庆典,每天小心翼翼忙得陀螺似的,这天我们从宫中办事回府路过这郊外,见一群孩童在结了冰的河面上玩闹嬉戏,不约而同要下轿踩雪走走。

人都远远跟着,只我们兄弟两个在冰上,傍晚时分,郊外村庄已有炊烟升起,汇入阴云密布的天空……
与八哥商议定后,我们开始比以前更加公开的宣扬支持十四弟。
我在书信中,和平日的言谈里,时时处处不忘向我们有来往的亲贵及官员提起:胤禵“聪明绝世,才德双全,我弟兄们皆不如”,而且有了之大动干戈为凌儿送东西的先例,再三热心为胤禵试制军备,筹措劳军物资,也显得顺理成章。
转眼已是康熙六十年,有了这几年的铺垫,老十四回京后俨然已脱胎换骨,因为仍挂着大将军王的尊号,无论走到何处,都有手下劲装彪悍的两队亲兵整齐开道,目不斜视,军威凛然,然后才是手按腰上御赐宝剑的年轻皇阿哥昂然而来,众人无不侧目,势头一时无两。
八哥对十四弟异常客气,十四弟偶尔推辞不过,便会无不惶恐且疑惑的笑问:“八哥九哥,这莫不是要捧杀做弟弟的?”
“捧杀”这个词,我们心中有数,早年二哥的太子做得还颇稳当之时,索额图试图提前拥立太子谋逆案发,给了八哥一个绝妙的启示:二哥身在高位,最有效且不着痕迹的办法,莫过于捧杀。后来的一切,也证明了这一手段所起的水滴石穿的效果。
既然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兄弟几个哈哈一笑而过,随即到来的,就是康熙皇帝这个注定不平凡的大寿。
我和八哥事先预备好的,在十四弟现场进呈的寿礼盒子中装上的一只死鹰,竟然倏忽出现在了八哥的寿礼盒子中!
觐寿礼时,兄弟们是按照长幼顺序进礼,当转呈礼盒的李德全看着盒中物事手中发颤,掉出那只死鹰时,众兄弟和在场大臣们顿成泥塑木雕,八哥脸色瞬时惨白,略回头指了指老十四,还未及开口,站立不稳,便昏厥倒地。
皇阿玛低头看着那只死鹰,似乎面无表情,但走近细看便会发现,他脸上肌肉抽搐,牙关紧咬,口角流涎,病情一旦发作,便是凶险异常!
皇阿玛被弄回乾清宫后殿,随时随伺在侧的太医匆匆赶去,张廷玉拿出太子太傅的身份,吩咐关上了院门,在场的人一个都不能离开,此事必定要查,但得等皇上的旨意。
只有十弟慌张的跪在八哥身边,带着哭腔嚷嚷:八哥!八哥!太医还不滚过来!……
三哥一跺脚:“这也太过了!谁起此心,只怕天地难容!”说着看看被人抬到一边忙乱医治的八哥,坐下低头叹气。
四哥神色平静的坐在位置上,双手扶膝,眼观鼻,鼻观心,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
刚到出宫年龄的十七弟被乳母拉着,横眉冷眼瞧着我们这几个哥哥——我额娘宜妃娘娘在康熙五十一年,借我的力,用了些不知什么手段,找不知为何惹着了她的勤嫔娘娘出气,娘家没什么势力的勤嫔陈氏,在被额娘一顿排揎之后,一时想不开,居然自缢死了。那时宫内有良妃娘娘薨逝,正好又是太子二次被废的混乱时期,皇上和我们各有心事,此事竟便不了了之。只是从此,十七弟便把这个大仇牢牢记在了我和我额娘头上,无论我如何笼络他也不管用,只得随他去了。
其余兄弟慌乱四顾者有之,惶恐不知何事者有之,最可恨的是,十四弟站在其中,语气忧急的向侍卫德楞泰问到:“皇阿玛到底怎样了?让我们兄弟去瞧一眼,伺奉汤药吧!皇阿玛他老人家龙体若是有个什么,叫我们这群不肖子……如何……”说着竟哽咽了。
我冷冷扔给他一句:“十四弟知道谁是不肖子就好,何必白白扯上“我们”?其他兄弟可不见得愿作陪。”
十四弟一愣,正要说话,张廷玉走出来,看也不看我们,仿佛对院中空气,疲倦的说道:“伺奉汤药就罢了,只怕各位爷不在眼前,皇上还要好过些——皇上有旨,各位爷各自回府,不得旨意不许出京,此事不再追究。至于在场诸公,若还愿留着项上人头吃饭,自然知道对今日之事该当如何措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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