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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证明第三部未必遥遥无期,在此贴出被我废弃的原开头。
无边的黑暗笼罩着我,我知道自己堕入了梦境的永恒混乱中,然而却根本无力逃脱。刹那间,我似乎变成了古代的战士,驾着四马战车,疯狂地挥舞着一柄红色的长剑;而一转眼,我又变成了未来的哲人,在一种无可名状的机器前撰写有关宇宙相互排斥定理的论文——虽然我并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的,虽然我并不知道未来是否还有哲人,同时也完全搞不懂所谓“宇宙相互排斥定理”是什么见鬼学问。
醒过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精神很不好,而心情就更糟糕了。众所周知,梦境并非无所根由的大脑混乱中随机的产物,梦境来源于对物质界的反映和与意识界的联动,一个精神和都绝对健康的人,不应该长时间停留在浅度睡眠中,他或者做平静的梦,或者将彻底淡忘梦境,象我今天这样荒梦缠身,只能有两种解释——一,我的身体可能隐藏着病变;二,有不寻常的事情将要发生了。
睁开眼睛,意念转处,虚空中出现一行淡金色的文字:新历三四二七年春二月十三日晨七时。我记得这个日子,这个我一直期盼着的日子,今天上午我将前往教育部领取自己的就业证书,然后即刻告别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同时迈进纷繁复杂的社会中去。
毫无疑问,分配给我的工作最大可能是前往外太空去考察行星之间的物理规律——或许未必能完全天从人愿,即便如此,工作范围也不会脱离物理研究范畴的。我相关术理学的课目一直都徘徊在及格线上,傻瓜都知道让这种货色去从事精神领域的研究,无异于把石头扔进钢铁熔炉,屁用也没有。
洗漱完毕,我从来就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虽然从营养学和养生学的角度来考虑,这是相当不好的习惯,但同时生存学教育我们说:生活有规律,遵守习惯是最佳的养生之道——因此很早就赶到了教育部门前。其实在技术上根本不存在亲身前往领取就业证书的必要性,但据说某位大人物坚持人类只有亲历每个转型期的所有环节,才能培养社会责任感,完善自己的人格。虽然我自认为到得很早,在前面依旧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没办法,等待吧,虽然等待完全不符合效率学的原则,但人生并非万事都能称心如意的——社会还没有发展到那一理论中的阶段。
排在我前面的是个大个子,身高足有一米九五,肤色发灰,胸前佩戴着宵练学院的太极徽章。宵练学院的前身是岿山宵练宫,从成朝建立至今,足足有一万三千多年的历史了,和我就读的建才学院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看起来,那是个资质颇高的家伙。我观察着对方,在看到对方转过头来望我的时候,随口搭讪说:“好高的个子,你不会有犬人的血统吧。”
如果换在十年前,这样的问话即便不被对方认为是人格侮辱,也肯定会引发不快,但这两年不同,自从术理总院的院士澜江发表名为《犬人社会体系之全方位研究》的论文以后,那个已经灭亡的古老民族突然变得极为吃香,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和那个神秘民族拉上血缘关系。万余年来贬损甚至人为抹杀这个古老民族,是由臭名昭彰的“人类至说”所引发的不公正行为,然而近年来将他们抬得过高,似乎犬人不仅体力,连智力也普遍高过人类,甚至社会形态也在万余年前就进化得完美无缺,那应该也是不正常的潮流舆论。
大个子咧嘴一笑:“我也很希望自己具有犬人的血统,然而很可惜的,这种体格外貌来自于上世纪二十年代的彗星术理泄漏——宵练学院的弧云,很高兴认识你。”说着话,他友好地向我伸出手来。我急忙回应他的好意,同时报上姓名:“建才学院的离章。”“姓离?”弧云点点头,“很古老的姓氏呀。”
姓氏虽然古老,家系却未必古老,在这个几乎人人都关注自己祖上血缘的年代,我的父母亲戚穷半生精力也仅仅把族谱上推到新历开始之前一百年——大家都知道,完善的户籍管理制度是从前四十二年开始启动的,到新历一四九七年废止。在此之前,谁知道我的祖先是从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说不定再往上推多少代,我的某位祖先就是一名犬人,因为掳获了一位姓离的小姐……或者是离氏小姐的丫鬟,生下个混血儿来就冒充姓离。虽然我一米七二的个头,肤色白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怎么也不应该会有犬人的血统,然而经过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时间,那一点点血缘因子淡化到毫无外在表征,也是很有可能的。就象姓勒的,姓归的,甚至如古籍中第一次记载犬人的名字剌哈黑那样姓剌的〔当然,剌哈黑本身并没有姓〕,其实也未必真的能和犬人扯上关系。
和弧云聊聊说说,时间过得很快,眨眼就轮到他了。只见大个子整理一下服装,抖擞精神迈进事务厅,时候不大就满面春风地走了出来。他拍拍我的肩膀:“这就算认识了。虽有偏差,也还称心,我被分配去第七术理研究所下辖的动力工作室,有空去找我玩吧。”我笑着和他握手告别,然后调整一下呼吸,有点紧张地往事务厅走去。
为什么会紧张?莫非因为早晨的那些奇怪的梦境,我早就有心理预感了吗?
果然,事务员在确定了我的真实身份以后,翻查一下资料,轻轻点头:“建才学院的离章,没错吧?你被分配去第三术理研究所下辖的教育机构。工作不错,小伙子。”我“啊”了一声,愣愣地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事务员奇怪地望着我:“听清楚了就行动吧,快一点,后面还有人排队呢。”
“您……您请等一等,分配我去术理方面的教育工作?那不可能……”我结结巴巴地问道。事务员皱一下眉头,略侧过身,用眼角在小屏幕上扫了一下,随即把屏幕转过来朝向我:“你确实是建才学院的离章?据我所知,建才学院没有第二个同名同姓的离章,工作分配确实是……你自己看吧。”

不用他说,我的目光早就移到屏幕上去了,然而查看的结果却使我更为惊讶。“这不可能,我……我术理方面的成绩一直很糟糕,相反,在物理方面却总拿高分。”我这样解释着,事务员更加皱紧了眉头:“不可能出错啊……你确定?”
我尴尬地笑笑:“我自己的成绩,当然可以确定。”事务员轻轻摇头:“对分配不满意的情况,已经很久都没有出现过了,何况还是这种跨体系的大误差……后面还有人排队呢,我不可能在你这里耽误太长时间。你进我身后的屋门,坐浮梯上十七楼,自有人接待你,帮你解决问题。”
十七楼上等着为我解决问题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他坐着轮椅在浮梯口等待,看我一出现,就微笑着伸出手来:“离章同学?”我急忙小碎步跑过去,一边鞠躬一边和他握手:“是的,我就是离章。关于我的分配……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
老者点点头,驳转轮椅,往走廊尽头一间小小的会客室里缓缓驰去。我跟在他后面,进了会客室找下位坐下。老者把右手手指一捻,立刻就有一杯浓浓的无茶丹宁饮料出现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姿势相当纯熟,效果也很明确。“年轻人不需要太多茶丹宁,不过如果你喜欢……”老人微笑着摆摆手。“啊不,这样就很好,多谢了。”我匆忙把饮料捧在手中。
“实话说,自从新的分配制度实行以来,整整七年了,只有十二回遭到被分配人员的反对,”老者开门见山地说道,“即便有这些前例,也都不是跨体系的误差。我刚才核查过你的在校成绩,确实物理分数要大大优于术理分数,然而……”说到这里,老者停顿了一下,然后“呵呵”笑了起来,“取消学习分数的呼声,两千年来就一直不曾间断过,因为分数这种东西完全无法体现一个学生真正的素质和价值。新的分配制度,是遴选各体系专家统一对学生进行考核和评价,某些时候光凭专家的直觉,就比机械的分数要准确多了。”
他再次捻动手指,打开我身旁墙上的一张屏幕:“这是几位物理专家对你的评价,你先好好看看吧。”我闻言转头望去,忽略那些专家的姓名,只见上面综合着以下文字:
“该生在校期间的物理课目成绩虽然普遍较高,但他并没有参与此一体系研究工作的足够天赋……”“……如果进入物理体系,相信他顶多就是一名传统意义上的技师,而不可能有太大的发展,因此希望抛弃在校成绩的偏见,考虑其在术理体系中的发展可能。”“物理,他不行。我参与分配评价那么多年,没见过比他资质更差的学生!”
这最后一句话,看得我面孔发红,同时心生妒恨。这专家是谁呀?即便你说的确实是事实,也没必要使用如此伤人自尊的语句吧!老者象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再次捻动手指,更改了屏幕上显示的项目:“再看看这些总结,评价相当高呢。”
那是一些术理专家给我下的评语,内容包括——“……综上所述,该生可以参与术理体系的研究工作,他的天赋确实集中在这一领域。”“……成绩不良并不足以抹杀其天赋,相信只要付出足够努力,他定能在术理体系中一展长才。”“相关术理方面,我建议让其从事教育或者管理工作,因为其潜质主要集中在水部和风部的生化方面……”
“呵呵,”老人一边笑着,一边向我解释,“这位专家喜欢使用已经死亡的老概念、旧名词,所谓‘水部和风部的生化’,换成今天的语言,就是指心灵沟通和传承。正因为有他们这些评语,才会把你分配去从事教育工作的。如果你对此不是很满意,可以先工作一段时间,继续寻找和发挥自己的专长,然后申请转业……”
“那不可能,”我哭丧着脸回答说,“物理、术理,体系完全不同,我根本无法胜任术理体系的工作……”“人的天赋多种多样,非常复杂,”老者收敛笑容,换上一付严肃的表情,对我说道,“你要明白,同学,并非每个人都能够清楚地了解自己的天赋和资质——相反,所谓‘当局者迷’,本人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最难以深入了解自己的。专家的评价则要客观得多,并且不是一名专家对你持有如上看法……”
虽然知道很不礼貌,但我还是忍不住打断老者的话:“可是我不喜欢啊,我对术理一点兴趣也没有,否则在校期间也就不会得那么低的分数了。”老者摇了摇头,沉思一会儿,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道:“个人的发展和全社会的发展是同一的,我们当然不能抹杀个性以趋从……哪怕是专家所认定的共性。好吧,我希望你回家好好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如果三天后还无法转变想法,开始工作的话,就再来一趟教育部,我们安排另一批专家对你的天赋进行第二次核查。这样的结果你还满意吗?”
我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终究个性也不能够完全扭曲共性,矛盾的产生永远是双方面的,你可以不适应社会,但不能背弃社会。我只是没想到,怎么从来默默无闻,不爱出风头的自己,竟然变成了分配制度上的一个特例。难道我真的看错了自己吗?难道我真的不具备物理体系的天赋及工作可能吗?
我一边困惑地想着,一边放下手中的饮料杯,站起身来向老者告辞。老者看了看我的表情,突然笑了起来:“不要忧虑,不要有精神负担,年轻人。特殊的经历正说明你或许有特殊的才能,不同于众并非不融于众,‘特立独行’即便在现在,也还不是一个贬义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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