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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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园,慈安苑。
难得有一回,老管家未在早膳期间汇报家务,明太君却不认为自己能获得清静。
“奶奶!”
来了。明太君细咽着膳丝花卷,品咂着浓香小米粥,眉眼未抬。兴师问罪总要有一回,她不介意发生尽早。
“奶奶!”明清寒冲到桌前,“忘儿呢?”
明太君无视孙儿一张俊脸上充盈的焦躁灼切,推碗置箸,接过随侍春喜的漱口水净了口,再斯斯悠悠以巾帕拭了唇角,道:“坐下罢。”
明清寒也知急一时无济于事,奶奶总要给他个交待,撩衣落座长榻。
春喜上了两杯茶,悄悄然退下。余下祖孙两面面相对,多时无言。
终是明清寒寻人心切,“奶奶,您把忘儿送去了哪里?”
“投奔她爹娘去了。”
“奶奶!”明清寒蓦然立起。
“清寒,你和忘忘,已是经无缘了,让忘儿暂离这边的一切,对她,对你,都好。”
明清寒剑眉蹙紧。
“忘忘那孩子看上去活泼外露,实则心思细腻。你在她后面追了十几年,她的心才为你打开一隙。你娶了别人,那门也就重新关上了。你那一掌,无疑使她那门外面又加了几把重锁。忘忘啊,受了伤也会掩在笑容后面,如果伤痛不能趁早发现,发作时怕是已经晚了。”曾几何时,她也有过恁样心酸无助的岁月,所以,她心疼那丫头,助她自这困境中脱开。
明清寒闭目,吸气,道:“奶奶,我对忘忘的心,别人许是不知,您是最清楚的。”
“正因为清楚,才怕你走偏了。清寒,把忘忘当成妹妹疼呗,疼她到十八岁,然后,找一门能够配得上忘忘亲事,像个兄长一样地把她嫁出去。这样,你一辈子都不会失去她。”明太君是过来人,她能够想象,凭着孙儿对忘忘的用心,一旦他走得偏了,在她最爱的两个孩子中间,绝对会有一场毁天灭地的灾难发生。那将是她最不乐见的。
明清寒半晌未语。
“清寒,你已有家有妻,对忘忘,放手罢。”
明清寒缓缓立起,“奶奶,您的话,我会考虑。”他彬彬一礼,振衣辞别。
明太君细心保养过的富贵面孔浮现凝重之色。知孙莫若她,孙儿不是能那么容易放弃的人,能如此平静,正说明了他在酝酿着一场不平静。唉,难道,还是避免不了么?
————————————————清寒居。
斜阳下,一池春水波光万千。清池畔,几株碧桃芳菲将尽。
池边亭内,凌水烟一曲抚罢,按弦凝思,一对美眸,尽在那几株已然红尽绿生的桃枝上。
参差桃影中,她卓尔不凡的丈夫行来。
“少爷,您回来了?少夫人在……”
“知道了。”
“奴婢去……”
“沏一壶碧螺春送到书房,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不得进来打扰。”
“是……”少爷?
凌水烟抬起的脚步窒然止住,丈夫匆匆淡淡的背影成了她心头的一抹负重。
“小姐,您怎么了?”奉茶而来的喜娟瞥见主子神色怔忡,疾问。

凌水烟螓首微摇,“没事,扶我回房罢。”
喜娟只道小姐身子又有不适,紧着将手头茶具撂放下,上前搀扶。
“喜娟,你说这清寒居为什么会种桃花?”
喜娟一脸茫然,“这花……不是在我们来前就有了么?”
是啊,她们来前就有了。凌水烟眼望桃树,缓缓走近,夕阳的晖晕里,桃枝似乎绿衣纱裙的少女旋转而舞,不久前,应是粉衣粉裙的罢?
“喜娟,对于桃花来讲,我们称不称得上后来的不速之客?”
“小姐?”喜娟满脑的懵懂。
“可是,我仍然嫉妒这桃花,她先我占了他的心思,夺了他的目光,使他的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不管我怎么努力,仍然无法和她相颃。”纵算是床第间的恩爱,他在**时几度呼唤的,也是另一个名字。任她如何的大度贤惠,情何以堪?
“小姐?”小姐是怎么了?小姐今日的话,字字令她难解。
“我更羡慕她。她的人不在了,身不在了,影子却在这座明园间鲜活。这里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喜欢她,言谈之间,总有她的存在。受到烫伤的是我,诸人怨得却也是我,因为若不是我,她怕是不会离开明园罢?”
喜娟甫恍然:小姐竟在说那只忘忘!跺足道:“小姐,您怎会说起她来呢?说她,不辱没了你的身份么?”
“喜娟!”凌水烟丽颜一沉,“不得胡说。不管怎样,她是我的朋友,若再听到你口上对她不敬,我可是要生气的。今后她若回到这明园,你必须好好对她,就如对我一样,知道么?”
喜娟愕然:小姐也吃了那个小妖女的符水了?不然怎也汇同于这明园的其他人起来?
——————————————“写完了。”有人举书献宝。
你写了什么?
“《大同篇》。”
唔?
“是忘忘自己的《大同篇》,不是孔夫子喔。”
哦?
“春光处处好,枝头春意闹,李花白来桃花红,蝶儿乐逍遥。春光处处好,枝头春莺吵,杏花娇来梨花俏,蜂儿忙里笑……很美对不对?读起来是不是比‘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美多了?所以,这就是忘忘的《大同篇》喔。”
明清寒捏一纸粉笺,上书几笔颜体差强入目。
“什么颜筋柳骨嘛,写字就是写字啊,分出这么多门派,孔夫了不也说‘大同’,让他们这样一分,如何个大同嘛?”小人儿噘嘴晃脑道。
明清寒失笑:世上,也只有这丫头将孔夫子的“是为大同”搬到此处罢?
“少爷,少爷,忘忘不练字了,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忘儿,忘儿!
“臭少爷,笨少爷,忘忘不理你啦!”
忘儿,忘儿,我的忘儿!
“讨厌少爷,恶霸少爷……”
一声如兽的低狺自喉内挤出,明清寒掌心未停了击案,没有内力,只有肉掌相接,骨节泛白,指尖涔血。他不会放,不可能放,忘儿是属于他的,只有他!
忘儿,我会寻你,今世今世,我无法放得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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