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疑心病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九十五章疑心病
小鹌鹑从仓场总督衙门里被抓走的消息,尽管夏雨轩做得非常秘密,还是不径而走,迅速地在坐粮厅和两仓传开了。转 载自 我 看書 齋这也许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也许是有人故意散布出来的这个消息。这个消息不但炒热了蛤蟆案的新闻,而且还传出了一个有关仓场总督的天大秘密:小鹌鹑是铁麟大人的奶妈,铁麟大人就是每天吃小鹌鹑的奶水的。
首先被这消息震动的是林满帆,他从小鹌鹑很自然地想到了自己的老婆樊小篱。
林满帆带着满心的疑惑回到了家,正是傍晚时分,樊小篱做好了饭,正搂着孩子等着他回来吃晚饭。这是西仓附近一个很温馨的小院,三间北房,两间小西房,院子里有一棵合欢树。小饭桌就摆在合欢树下,连碗筷都准备好了。
自从林满樊到大运西仓当差之后,樊小篱觉得很满足,很幸福。丈夫在外面混得很体面,收入也不薄,儿子已经能够满地跑了。她在家里相夫教子,其乐融融。她在铁麟家里的尴尬,在冯寡妇家里所受到的创伤,渐渐地平复了。她希望日子就这样淡如流水般地过下去,直到她跟林满帆白头到老,直到儿子长大,直到儿子又有了儿子……
丈夫回来了,她敏感地觉察到丈夫的脸色不大好看,或许在外面遇见了什么不顺心的事。这是男人常有的苦恼,做媳妇的该更加体贴照顾才是。她把孩子放下,为丈夫端来洗脸水。孩子?挲着两只胳膊朝林满帆扑过来,亲亲热热地喊着爸爸。若是平时,林满帆肯定会把儿子高高地举起了,疯吵疯闹一番。儿子是他亲手拉扯大的,他对儿子的骨肉之情便格外深些。可是今天,他没有理睬儿子,儿子扑过来,他却把儿子扒拉开了,儿子跌倒在地上哭了起来……
樊小篱马上过来,抱起儿子,拍打着儿子身上的土说:“你爸爸累了,别烦他了,来,妈妈抱你……”
接下来便是吃饭,林满帆依然沉着脸,低着头,连看都不看媳妇一眼。平时可不是这样的,离开了冯寡妇家,林满帆为了补偿对媳妇的爱,赎自己的罪过,对樊小篱格外的温存和珍爱。他总是按时回家,就是外面有应酬也都事先打招呼。坐粮厅的官吏将混迹于风月场视为时尚,可是林满帆从不涉足。在这方面,他有很好的口碑,也常常受到同寅的奚落。回到家里,也总是有说有笑,常常把一些新闻笑话说给樊小篱听,使这个温馨的小院充满了笑语欢声……
樊小篱心里打起了鼓,丈夫今天是怎么了?
丈夫吃完了饭,却没有离开那张小饭桌,又沉着脸默默地抽起了烟。
孩子睡了,樊小篱把孩子安顿好,便坐在小桌旁边刷洗着碗筷。
林满帆终于开口了,这口开得非常艰难,似乎想了许久才找到开口的时机和方式。他问樊小篱:“你认识小鹌鹑吗?”
樊小篱一愣,想了想,觉得这名字很陌生,她摇了摇头。
林满帆又不说话了,或者是在想着往下该说什么。
樊小篱沉不住气了:“小鹌鹑是谁?”
林满帆说:“是杀人犯,被抓起来了。”
樊小篱说:“这就怪了,杀人犯你问我干什么?我怎么会认识杀人犯?”
林满帆气乎乎地说:“她不是现在杀的人,是几年以前杀的人,刚刚犯了案。”
樊小篱问:“她杀的是什么人?”
林满帆说:“是她男人,她杀了她的男人。”
樊小篱也气愤地说:“这娘们也忒狠心了,杀自己的男人怎么下得去手?”
林满帆说:“你知道她是从什么地方被抓到的吗?是从仓场总督的衙门里,她是铁麟的奶妈,你怎么说你不认识?”
樊小篱一下子愕然了。
林满帆看着妻子。
樊小篱的双手颤抖起来。
林满帆说:“你告诉我,你在铁大人家里当奶妈的时候,是在给谁喂奶?”
樊小篱没底气地说:“是……他的孩子呀,怎么了?”
林满帆紧盯着问:“是谁的孩子?”

樊小篱说:“当然是铁大人的孩子了……”
林满帆说:“是铁大人的什么孩子?”
樊小篱说:“啊……是他儿子……不是孙子……铁大人的孙子……”
哗啦一声,小饭桌被掀翻了。
樊小篱惊恐地看着怒火中烧的丈夫。
林满帆叫喊着:“你给我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樊小篱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林满帆吼叫着:“你是不是在给铁麟喂奶?”
樊小篱咚的一声跪了下来:“他爹……我……我对不起你呀。”
林满帆见媳妇跪下了,便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真相,痛苦万分地说:“小篱,你……你不该瞒我啊……你骗得我好苦啊……”
林满帆双手捧着脑袋,呜呜地哭了起来。
樊小篱忙扑上来,抱着林满帆说:“他爹……你听我说……我……我只是给他喂奶……他……他从来没碰过我……没有……一点儿也没有碰过我的身子……我向你发誓……”
林满帆腾地跳起来,把妻子掀翻在地,怒骂着:“你这个贱货,你骗谁呢?天天给一个大男人喂奶,他不碰你,他是什么?是一个死尸吗?是一个粮食包吗?”
樊小篱从地上爬起来,又跪在林满帆的脚下,紧紧地抱着他的双腿,哭着说:“他爹……你别发火……你听我说……他真的……真的没有碰过我……他……”
林满帆还要发作,外面咚咚地敲起了门,敲门声很紧迫,林满帆撇下妻子,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失魂落魄的金汝林……
一叶落知天下秋。朔风瑟瑟,落英缤纷,大运河里的千帆张扬,回空南下。蓝天如洗,白云映衬着诱人的光亮,几行秋雁悲凉地唱着别离的歌儿,义无反顾地远去了。
陈天伦也要走了,不是向南,而是向北。遥远的陌生的极北地带,有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宁古塔。
那是一个冰封雪裹的世界,那是一个虎狼横行的世界,那是一个荒凉得只见茅草不见人烟的世界。可是,数百年来,通往那个世界的道路却并不寂寞,每日每时,每年每月,每朝每代,都有一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人拄着树枝在那条崎岖的道路上跋涉着。他们拖儿带女、一步三晃,白天有风雪袭骨,夜间有虎豹扑身。那条道路太寒冷、太艰险、太漫长了。有多少人没有走到目的地便倒了下来,还有多少人在亲人倒下之后又继续走向那条不是死亡却胜似死亡的不归之路。须知,挣扎在这条道路上的不是命贱如草的流民,也不是杀人越货的盗贼,而是锦衣绣袍,在朝廷上与皇帝议论天下大事的重臣。是自幼苦读圣贤之书,胸怀天下之忧的饱学之士。他们每天出门要坐轿,绿呢八抬大轿;远征要骑马,金鞍宝马三尺长剑。他们进门有奴仆搀扶,有丫环更衣,有妻妾儿女应迓问安。吃的是美味珍馐,穿的是绫罗绸缎,睡的是美人雏妇。随同他们一起栉风沐雨跌起遥途的,都是弱不禁风的娇贵之体,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尊贵之躯……
他们为什么被流放到那天边的酷寒蛮荒之地,难道他们真的犯下了这理应如此惩罚的罪恶了吗?他们不过是在朝廷上因一言不慎惹恼了皇上,不过是因为耿介孤傲得罪了炙手可热的皇族贵戚,不过是因为不合俗流不同众污触怒了巨奸小人。就算他们不识时务罪有应得,那么陪着他们一起流放的老迈高堂、娇妻幼子、以及八杠子都打不着的受株连者,他们又招谁惹谁了?他们又何罪之有?
陈天伦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他知道通往宁古塔或尚阳堡的荒草萋萋的道路上有着这么一群形同鬼魅的人,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的命运,也没有对他们产生过丝毫的同情。现在他忽然想到了他们,也想到了曾经因为他的揭露被流放到那条路上的徐嘉传。徐嘉传到了宁古塔吗?以后到了宁古塔会遇见徐嘉传吗?遇见了该是怎样的境况、怎样的情景呢?
书书网手机版 m.1pwx.com